恒舟走到我旁边,将司清从我肩上扶了下去,又指指我的背篓。
我摇摇头,转过身看着背后的人。分别数日后,在这黑咕隆咚的地方,他还是能轻易地吸引住我的目光。他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提着猫,神秘的金眸里透着一种醉人的波纹,仿佛要把人的骨头都化开。温和的笑能暖得让人迷失了方向,却又让人难以接近,脸上的线条在透明的黑夜里无比柔和,像一尊精美的白玉雕塑。
幸好恒舟一脸冰冷地扶着司清站在旁边,我很快恢复了一些正常,微笑着向他打招呼:“绛月,好久不见。”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嘴角一勾,随手将手里的猫往后一扔,猫正好落到了正在举行大餐的两只黑狗旁。两只黑狗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猛地扑了上去。猫刚逃了没几步就被大黑狗给按住了,凄厉的猫叫声随后被黑狗狂躁的吼声压了下去,接着黝黑的夜暮中开出了一朵朵浓烈的暗红花朵。
虽然绛月的笑容还是那么美,但我那因见到他而稍微变得暖和的心,却渐渐透出了一丝丝巴凉巴凉的感觉。
“那猫真不幸,你说是么,孟书?”绛月一边慢慢地说着,一边优雅地将刚才提猫的手伸到恒舟面前,恒舟不动声色地腾出手掏出一张手绢帮他仔细地擦起来。
看着恒舟的动作我忽然又想起了周家庄那些被钉在墙上的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绛月擦完了手,对我微微一笑:“让恒舟帮你拿着背上的东西,可好?”
迷人的香味随着他微小的动作再次扑了过来,那夜和他的缠绵的景象突然钻到了我的脑海里,让我凉得发麻的心又开始有了知觉。我不再无所适从,喉咙也好使多了:“我自己来就行。”
“嘘,”他忽然用食指按住了我的嘴唇,“别逞强。”
他手指的温度顺着我敏感的嘴唇钻到了我的喉咙里,继而又钻到了我的肚子里,又从肚子腾到了脸上。我敢肯定,此刻我的脸一定通红通红的。尴尬之下,我的脚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了他的手指。为了不让他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举动,我赶紧将背篓放了下来,恒舟单手将背篓提了过去,然后扶着司清走了。
“我们送你回家。”绛月轻声解释着,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还是温暖得恰好,被他握着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但我的眼神不小心瞥到了旁边的那两只狗,它们正在认认真真地舔着地上的血。那只被狗咬死的猫已经不成猫形了,肉糊糊在地上瘫成一堆,几团毛发稀稀落落地散落一地。
忽然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从我心中窜出,让我果断地将手从绛月手里抽了出来。
绛月并没有多吃惊,而是再次抓住了我的手。
“被人看到,不好,我哥哥,很凶。”我一边解释,一边想把手再次抽出来。
“我们连拉个手都不行吗?”绛月说道,口气里居然带了些调皮,“我们那天……”
“拉吧。”怕他再继续说下去,我急忙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不想刚在这里住下就被人戳脊梁骨,周围有这么人家呢。
他笑得更开心了,可他的笑容还是像雾一样朦胧,无论我看多久都看不透。
“走吧。”他拉着我走起来。被他握着感觉很好,一会儿他手上的温暖就驱走了我手上的寒意,连带驱走了刚才产生的那种对他的抗拒。
泥沼的表面往往很美:绿草像翡翠一样颜色可人,姹紫嫣红的小花织就了一张美丽的地毯。但有几个人能看见那层美丽下的真相呢?很多时候,人就是被泥沼那美丽的外表所吸引,踏上了死亡的泥潭。
绛月是不是泥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我一见到他,脑袋里所有的抗拒都变成了无力的蚕丝,很难让自己硬气起来。
也许,我本来就是蚕丝,平常别人看到的都只是一个坚硬的茧罢了。只有绛月,有将茧理成丝的本事。
我看看他,他走得没有任何的犹豫,也不怕摔跤,仿佛黑夜本身就是属于他的。在这墨黑的夜晚中,他像一颗掉进砚台里的黑珍珠,周围再黑,也依然藏不住他天身的优雅。跟着他在晚上行走,什么都不用怕。
“在想什么?”他突然问到,将我到处乱飘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半天后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
他轻声一笑:“呵呵,我猜的。对了,我住在南城外的竹轩,有空你可以来坐坐。”
“然后你又偷偷消失掉?”这该死的话不知怎么地自己就从我嘴里蹦出来了,还带着酸溜溜的口气。我后悔得想咬自己的舌头,我有什么立场说这话呢?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温柔的笑简直要将我淹没:“你生气了?”
为了不让自己被他的目光弄得方寸大乱,我低下了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离开之前至少应该跟朋友打个招呼吧?”
他沉默了半响,笑道:“一个地方呆腻了,我就换了一个地方,没想到你也到风城了,真巧。”
“风城也有你感兴趣的事情吗?”我的问题一出口,那种莫名其妙的抗拒又涌上了心头,于是我用力将手从他温暖的手里抽了出来,“这回应该没我的事情了吧?以前的事,我没对别人说过,我什么都没说。”
气氛陡然间变得紧张起来。
忽然,他大跨一步,将头低到与我平行的高度,用眼睛抓住了我的眼神。半天后,他用探究的口气问道:“你在说什么?”他的金眸里水波荡漾,但这种眼神却让我有了一种在游泳池里踩不到底感觉,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赶紧摇头:“没,没什么。”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他看了我半天,吐出几个字:“孟书,你在怕我?”
“没,没有。”我拼命地摇头,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大浆糊。
他直起身子,伸出了双手稳住了我的头,将我低着的头扳了起来。然后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道:“别怕,我是能听你说心里话的绛月,我只是个做琴的。什么事都没有,放心,什么事都没有。没关系,没关系的孟书。”
“嗯,嗯。”我努力睁了睁眼睛,忽然发现现在这个姿势非常地暧昧,急忙向后退,“绛月,你放手,会有人看到的,有人看。”
“你还是在怕我?”他笑道。
我刚想反驳,他忽然用力吻了下来。两人火热的双唇刚一相接,一阵酥麻就传遍了我的全身,让我简直不能呼吸了。我本能地用手推他,他却纹丝不动。
甜蜜,迷惘,慌乱的感觉一股脑全涌了上来。唇齿之间洋溢着淡淡的血腥味,鼻子里充斥着他诱人的迷魂香,力气被他的舌头一丝一丝地吸走,我的身体也在他的吻中一寸一寸地软了下去。
这个吻很快就结束了,他突然放开了我,猛地转身向前走去。就好像刚才的吻是一个梦,一个从未发生过的梦。
看着他的背影,委屈气愤迅速代替了刚才的那些心动,再加上以前的一些不满。我终于爆发了,跺脚骂道:“绛月,你个王八蛋。”
“啊?”他好像没料到我会骂他,回过头,一脸惊愕。
“你个大王八蛋。”我气哼哼地补充到。
“呵呵呵呵呵,”他竟然大笑了起来,笑完后他将声音压低,眼神轻佻地说道,“孟书,你比以前活波多了,如果你现在有多余的力气,要不要到我哪里去?”
我又羞又急,将镯子一扳,下巴一抬,故做镇定地说道:“可以试试?”
绛月的嘴角又荡开了迷人地笑容,他将扇子一转:“有意思,有意思,既然佳人不赏脸,那小生只有以后再找机会了。快走吧,你再不回去一会儿你哥哥就要出来找你了。”说完,他又继续走了起来,步履飞快。
我连走带跑地跟在他身后,很是费劲,更不用说腾出空闲来说话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恒舟早已站在院子门口等着我们了。绛月也不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和我说再见,径直走到恒舟身边,头也不偏脚步也不放慢,抛下一句话:“恒舟,我们走。”
恒舟点点头,先将手中的背篓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扑通”一下将身上的司清甩了出去,摔得司清闷哼一声。他绝对是用甩的动作,就好像在甩一包恶心的垃圾。
我心疼地跑过去扶起地上像死猪一样的司清,还好他没事,依然很安静地睡着。
再一抬头,那对主仆已经走得很远了,只留下两个模模糊糊的背影。死绛月,竟然就这样走掉了。这次我算认识他了,他和百里飞墨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