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山一样稳重的声音。
我扭过头,目瞪口呆地盯着抱着自己的人:“大哥,哥……”
话音未落,他已咆哮了起来:“尽喜欢到这种危险地方,这里有煞,能来吗?!你看我回头怎么教训百里,怎么管教自己媳妇的,胡闹,简直是胡闹!”气如虹中的声音不断在洞厅内回荡,震得几只蝙蝠拍翅乱飞。
但我却觉得他的声音特别好听,落到我心中,化成了一根粗粗壮壮的主心骨,长久以来向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心终于倚着这根主心骨落了地。
于是我抽抽鼻子,半真半假地哭诉道:“哥,我闯祸了。”
可能是没料到我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起,他愣了愣:“什么?”
正要答话,他又补充道:“什么祸出去再说,有哥在呢。”
这时,旁边的一个男子走过来拱手道:“百里夫人受惊。”
刚才还一片寂静的山洞此刻变得非常热闹,洞中除了哥哥的侍卫,还有十几个手持火把的蓝衣武士,看穿着打扮应该是绿堰塘的人。借着他们手中的火把光,我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长满络腮胡子的人:“林二公子,久仰。”
他豪爽地笑了起来:“夫人怎么猜到是在下?洞中阴冷异常,还请夫人赶紧出洞。煞的事,在下自然会处理。”
江大哥拱手道:“那我先带舍妹告辞。”
他们进洞的路线和我们进洞的路线不一样,先沿着一条人工开凿的缝隙蜿蜒穿行,走了一会儿,又进了一个宽阔的天然岩洞。
“大哥,你们怎么找到这来的?”我好奇地问。
江大哥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气哼哼地瞪了我一眼:“行走江湖多年的人一看便知林家发生了什么事,寻土层薄的地方开挖便能找到陷坑出口。你已是两个孩子的娘,怎的如此冲动去钻陷缝?”
我不满地瞥了身后的山庄侍卫一眼。故意的,他们绝对是听了他们主子的吩咐,故意让我钻鼠洞。
“大哥,是飞墨让你来的?”
“我来流沙郡办事,遇山崩堵路,不得已攀岩而过,认识了同行的林公子等人。到了流沙郡又听说你和几个侍卫下了天坑,这才赶紧找来。”
大哥还是那么耿直可爱,闻言,我亲热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出了山洞,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正值十六,一轮冰盘似的圆月挂在天边,将山道照得一片透亮。
山道陡峭难行,道旁是万丈悬崖,有的地方根本没路,只能攀岩而过。大哥指挥众人,将肖师傅三人用绳子绑在担架上,小心翼翼地抬着挪下了山,山下的山道旁早已停着几辆马车。等回到客栈,已是明月当空。客栈里的众人乱糟糟地迎了出来。司清走在人群最后面。
见到他,江大哥招呼道:“司清。”
可司清只是淡淡地扫了这边一眼,就护着肖师傅进了屋。
江大哥怔了一下:“几年不见,他怎么了?算了,明天再找他。妹子,你去休息,大哥还有事办。”
“等等,”我看看四周,将他拉到一个僻静之处,笑道,“大哥能不能别管林家的事?多年前林家二公子林宏与拥春巨贾张家的哑小姐定了娃娃亲,借张家的资助,林家发迹。后张家破产,林家依约将无依无靠的哑小姐娶过门,却任由林二公子百般虐待,将哑小姐打成假死,还伪装成哑小姐上吊假象。可哑小姐命大,没死,却被困在天坑底变成了魔物。她想将林宏引出来报仇,这才抓了百里家的人。现在肖师傅几人还活着,说明她根本不会胡乱伤人。林家的家事,大哥还是不要插手好。”说完,我瞥了瞥林息公子藏身的那堵墙。
听我说完,大哥叹了一口气:“不是林家的事,大哥得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妹子,你先回去休息。”说着话,人已朝自己的侍卫那边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皱了皱眉头。
刚才竟然没有注意到他满身疲惫,一直在强打精神。另外,在承天他的身份是大侠鬼面刀,现在却带着一干蒙落侍卫,还对江湖中的事爱答不理。他要办的事应该与蒙落有关,莫非蒙落出了什么意外?
正在出神,绝心走到我身后,禀道:“夫人,已经往这边来了。”
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再说,我收回心思,朝墙那边喊道:“林息公子,想不想见你二嫂?”
黑暗中的身影似乎哆嗦了一下,没动也没出声,可一副幻境却在他身后缓缓展开。
静谧的庭院中,柔弱的雪花不断飘落,落地即化,地上积了一汪一汪的水,将少男少女的身影拉得模模糊糊。
只见少女拉着少男的手,一笔一划在手上写着字。
等她写完,少男笑了:“雪,二嫂的名字叫雪?没人的时候,我就叫你小雪可好?”
少女点点头,脸上绽开了如花般明朗的笑。
“二嫂你不见,那小雪呢,林息,你想不想见?”我又问道。
“小雪?”黑暗中的人终于畏畏缩缩地走了出来,目光闪烁 ,“少夫人,小雪,她?”
看着那双温顺的眼睛,我暗暗叹了一口气。也许就是因为这股子温柔,才让那个傻姑娘万劫不复吧。
“小雪她已变成了怪物,你敢见她吗?”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反应。
“我,”他低下头,声音变得像蚊子般小,“我想见。”
我接过绝心递过来的缰绳:“那便出发。”
策马在如银的月光狂奔,感觉真好,想到即将上演的好戏,心里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兴奋在翻腾。
区区一个煞,如何是绿堰塘弟子的对手。我让绝心救了她,可我知道她不甘心,所以将她送走之前,我想尽可能帮她讨回一点公道,虽然这讨回公道的手段不太光彩。
正邪相依,正道维系不了的平衡,自有邪道维系。与其让正义之士对300船花膏无能为力,不如让魔头将世间的花膏控制在30船以内。我猜这就是绛月默许林二少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乱的原因。
刚进坟场附近的松林,前面的绝心忽然勒住马头,对我点头示意。我了然,拉紧缰绳,扭头对林息说道:“她就在前面,去吧。”
林息不相信似的看了看我,慢慢地翻下马,颤抖着朝前面的那片空地走去。
几棵古松在空地周围静默着,松香味浓郁扑鼻。可有一股恶臭夹在松香味之间,在我们身旁若隐若现。
“小雪?”林息抖抖地喊道,“你在吗,我想见你,你出来好不好?”
寒风似刀,斑驳的月影随着松枝一起胡乱摇晃。
林息忽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扯着袖子抽泣了起来:“我知道你怨我,怨我不敢救你。我没用,我怕,我连你的坟都不敢去看。我好后悔,后悔我当年逃了。我这几年天天做恶梦,梦见你来索命,比死还难受。你出来,怎么对我都行,我再也不逃了……”
……
我的心一动,这副场景好熟,只不过那次哭的是司清,世间的因缘果然奇妙无比。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阵树枝轻摇的声音。
沙,沙,沙……
跨下的马匹有些被惊到了,不安地嘶鸣着,踏起了脚。
我一边用力勒着缰绳,一边捂住了鼻子。
林息也停止抽泣,呆呆地望着从树上飘落的人。
一袭破烂的灰色殓衣,头发披散,深褐色的脸庞凹凹凸凸,几乎看不清轮廓。那双手却惨白无比,漆黑的指甲又长又利,像十把匕首。身上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恶臭,即使隔了好远还是熏得我几欲呕吐。如果不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根本想不到她还是一个人。
“小…….雪……”林息像是被吓呆了,声音嘶哑,仰着头跪在那一动不敢动。
突然,几条铁链箭一般地呼啸着从我头顶掠过,飞快地朝小雪扑去。还没等她发觉,她的身体已被铁链缠了起来,扯到半空中。紧接着,无数火把朝她飞去,眨眼间便在她的身下的空地上聚起了一堆熊熊烈火。
“快,把怪物丢到火里!千万别靠近她,她会放迷烟!”林宏冲出松林,大声冲松树上扯着铁链的绿堰塘弟子喊。
小雪终于反应过来,拼命地在铁链中央无声地挣扎着,像一条垂死的蛇,扯得蜘蛛网般的铁链左右乱晃。
林息也终于反应过来,几下子扑到林宏面前,使劲磕头:“二哥,是我错了,放过小雪吧。”
林宏气得一脚将他踹翻:“蠢猪,你看看她的模样,她是怪物!快烧!”最后两个字是对绿堰塘的人说的。
铁链拉着小雪往火堆中按去。
大难临头,小雪竟在紧要关头直直地看着林息,不再动了。
“小雪,”林息满脸是泪,也直直地盯着她,“我,我,我,我陪你。”说着便向火堆扑去,却再次被暴怒的林宏踹倒在地。
“混球,你中邪啦,快烧!”
熊熊的火焰已舔到小雪的衣摆,而她还是一动不动,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盯着林息,温柔而湿润。
经历了这么多,却还是那个可怜的哑女,是傻还是懦弱?
我扬手:“上。”
几个侍卫从我身后腾空而起,空中火光崩裂,几条铁链轰然落下,砸起漫天的烟尘。随后,绝心飞回我身边,将怀中的人扔在地上后便急忙退开。他很细心,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了小雪身上。
我翻身下马,捏着鼻子看着脚下的人。
她拉着衣襟,只从缝隙中露着一只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
“你刚才想死?”我忍住想吐的冲动,努力对她笑道,“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怎么能死?林息。”
闻言,林息急忙连滚带爬,跪在小雪身边。
“你敢吗?”我问他。
他看看小雪,又看看我,身体抖得像筛糠。
见他迟迟不回答,已快被臭味熏晕过去的我不耐烦地大声吼道:“是男人就告诉我,你现在敢吗?”
林息突然抖抖地吼了回来:“我我我敢!”说完,一把将小雪拥进怀里。
小雪呆呆地抬头望着他,看不清轮廓的脸上竟然有了一抹笑的表情。
我站起身,拉住马缰,冲他们歪了歪头:“还不快上。”
“少夫人,您这是干什么?”被两个侍卫按住胳膊的林宏大声喊道。
我没空搭理他,小心地将林息和小雪扶上马,叮嘱道:“往西走,绝公子的人会护送你们,安排你们进索朗。”
林息的身体还是在抖:“少夫人,我一定替她治好病,我……”
我打断了他话:“这话对小雪说,跟我无关。”
小雪缩在林息怀里,依然用怯生生的目光望着我。
我对她微微一笑:“别人靠不住就得靠自己。”说完,在马屁股上使劲一拍。黑马带着两人飞奔而去,两名山庄侍卫紧随其后。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我实在是忍不住,低头哇哇吐了起来。
林宏大声喊道:“少夫人,你也中邪了,快放了我,不能让怪物跑喽!”
吐完轻松了许多,口里鼻子里的萦绕的臭味都不见了。我直起身,拍着胸口,慢腾腾地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最后目光定在他那双斗大的拳头上,缓缓说道:“林宏二哥师从绿堰塘,武艺超群,是欺负弱女子的好手。我幼时跟父亲练过极云拳法,早就想跟二哥切磋一下。”
他愣住了:“嗯?”
还没等他回过神,我提起拳头,瞄准他那高高的鼻梁,又快又狠地抡了上去。啪啪啪几下,他脸上绽开了一朵血花。
“你――”他想说什么,我抬起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直接将他从侍卫手中踹飞。
只见他往地上一滚,站起身,用袖子抹了抹鼻血,双目赤红:“好,就和师妹切磋切磋!”
五派联盟,行侠仗义,所有弟子皆为正道同门。今天,我就要按五派规矩,代江湖中所剩无几的正气好好教训他。
山庄侍卫和绿堰塘弟子都识趣地退进了松林中。
火堆越烧越旺,灼灼热浪将我们的劲装衣摆掀得上下翻飞。他捏着拳头,慢慢地在我不远处量着步,一颗豆大的汗珠在眉毛里发着细碎的光。
我亦不敢轻举妄动,拉开架势,警惕地数着他的步子,默默在心中回忆着破解绿堰塘拳法的要诀:避其拳锋,攻其下肋,一击必中。
突然,他耍了个拳花,身影飞快地袭了过来。脚下尘土飞扬,手上拳风呼啸,好可怕的蛮力。
说时迟那时快,我微微后退,足尖一点,身体趁势旋到他上空,后背从他宽阔的肩膀上碾过,手臂抱住他挥拳的胳膊,一个极云错骨手顺势一拧。还没等他呼痛,我轻盈落地,手肘对准他的右肋猛地一击。再缠住他的脖子,一个揽月抱,呼的一下将他的身体重重地甩进了火堆,顿时通红的木柴漫天乱飞。
“啊!”他哀嚎一声,拍着冒烟的屁股从火堆中跃起,又抱着胳膊摔在了地上。
几个绿堰塘弟子忙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
能空手打死黑熊的人果然不简单,尽管我已将他的力道移回了他自己身上,但胸口仍然火燎似的痛。我强压住不适,一撩衣摆,抬起下巴,高傲地望着他:“师兄,承让。”
毕竟是生意人家的人,他敛住怒气,勉强扯了扯嘴角:“师妹拳法高强,林宏自愧不如。”
我也笑了:“师兄,那怪物的事甚是蹊跷,我也不知绝公子为什么要托我送他们一匹马,还让他的侍卫护送他们,要不我帮师兄问问?”
他一边吸气一边摆手:“不用了,我那顽劣的弟弟,肯定会丢下怪物自己回来,给他一个教训也好。”
那已不是我能管的事。
同绿堰塘众人告辞后,我马不停蹄地朝山庄的方向赶去。除了绛月,我想不到江大哥还能找谁,希望他们别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