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番外-你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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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初融,山间小路泥泞不堪,路旁的松树上挂满了湿哒哒的雪。小芙咬着牙,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她的绣鞋上黏满了泥坨子,比她的两只脚还重。可她不敢弯腰刮一刮,也不敢耽搁时间蹭一蹭,因为这里还能听到人的声音。她怕被熟人撞见告诉她继父,把她抓回去。

爹是一个书生,爷爷以前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供爹念书,期望爹考个一官半职,让他当老太爷。可爹没有考上一官半职,而且因为爹花爷爷的钱最多,分家的时候理所当然地一块地也没分着,只捞到这几间瓦房。于是爹一辈子都窝在几间破瓦房里给人抄书养活一家三口,整天面无喜色。

几年前,爹突然从床上爬起来烧光了自己所有的书,安静地去了。

娘到处帮人干农活养活她们娘俩,日子过得很平静,只是家里越来越穷,穷得只剩下一张被褥,一张桌子,一条板凳,其余的东西都送进了当铺。

一天晚上,娘抱着空空的米缸子发了半天呆后,突然带上斗笠,冒着大雪出村了。

天快亮的时候,娘带回了一个男人,铁塔般的身躯,满脸的胡子渣。小芙认识他,他是镇上的铁匠。听说他以前有一个女人,跟人跑了。他又娶了一个,不久,那个女人也跑了,他没再娶。

这个男人站在大雪中,看着小芙,哈哈一笑,露出了一口大黄牙。

接着,这个男人拿着斧头,将上门兴师问罪的小芙叔叔追出了村子,还劈坏了小芙伯伯家的大门。

那年,小芙十三岁。

男人进门后,小芙没再挨过饿,娘也越来越漂亮了,甚至比爹在世的时还漂亮,有时候她还戴花。小芙喜欢娘戴花,她经常上山给娘摘花带。可她害怕继父,继父的胡子很浓,眼神也很利,还闪着幽幽的蓝光。没人的时候,他总是死死地盯着小芙,咽着口水。

十四岁的时候,小芙开始做恶梦,梦里,她总是被一只豺狗追,豺狗的眼睛里闪着幽幽的蓝光。

小芙十五岁的时候,娘生了一个弟弟,从那天起,继父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小芙伺候娘坐月子,天天熬大枣粥,快乐得像一只春天的小鸟。可是有一天,继父跟着这只小鸟进了厨房,捂住了小鸟的嘴巴。

除了疼,小芙只记得她打翻了给娘熬好的粥。那么香的粥,白白的,红红的,热气腾腾。可惜,全撒在了柴堆上。

事毕后,继父提好裤子出门,小芙哭哭啼啼地去找娘。

娘缩在黑洞洞的床角,好久都没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半天后,她眨眨眼睛,轻声叮嘱道:“小芙,这事不能告诉别人,记住,什么都没发生过。”

于是小芙没有告诉别人。

继父一回来就被母亲拉进了房间,一阵叮咚乱响后,继父笑嘻嘻地出来,扔给了小芙一块红糖。小芙转身跑进自己的小屋,锁上门,一脚一脚,将那快红糖踩成粉末,又踩成了泥土。

于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接下来的日子,娘笑得更欢。继父每天去镇里打铁,回家就逗弟弟玩,偶尔仍会不时地将豺狗一样的目光投向她,偶尔还会狠狠地揍那些上门给小芙提亲的人。

于是,除了再也没有人敢给小芙说亲,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有小芙知道有些事情不一样了,走在路上,经常都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自己以前的小姐妹也全都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她,连话都不屑跟她说。

可小芙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娘说过,什么都没发生。

小芙十六岁时,弟弟长得很快,胖乎乎的,最喜欢让小芙抱。

继父和弟弟不同,他最喜欢在没人的时候抱小芙。每次小芙都像泥鳅一样,“嗖”的一下就从继父的手下钻了出去。忍无可忍之时,她又将这些事情告诉了娘。娘那时正在剁肉,小芙说完后娘没有说话,只是将菜板剁得咚咚响。

小芙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剁好肉,又将肉放进滚烫的油锅。“嗤――”的一声,锅里冒起了一股白烟,香得娘咽了一口口水。

“小芙,加点柴。”娘眯着眼睛说道。

小芙的心猛地一沉,她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泥鳅,烂泥里的泥鳅。

当夜,继父回来,摸进了小芙的小屋,关上了门。泥鳅很滑,但是没有门,她也溜不走。

白天继父出去后,小芙跪在了娘面前,娘仍然在剁肉。

“小芙啊,别处去乱说,那些有钱人家都有三妻四妾。咱们现在终于过上好日子了,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娘一边剁肉一边说道。在娘的头上,有一朵崭新的珠花,晃得小芙睁不开眼睛。

那天晚上,继父又来到了小芙的小屋。小芙掏出吃饭时藏好的筷子,扎了过去。泥鳅没有牙,但它至少还有一根藏在肉里的骨头。

趁继父嚎叫的时候,小芙跑了出去。一路上,不停地有狗和人在她身后叫,她不敢停,一直跑啊跑。

终于,小芙觉得后面已经没人追了,不禁放慢了脚步。现在怎么办呢?小芙想。摸遍全身,她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一个铜板,只有一枚穿着线的针。平常她经常给弟弟补衣服,所以带着针。

这根针能做什么呢?到镇上帮人补衣服,那样继父很快就会追来吧。

小芙很想哭,但她不敢在这个阴森森的树林里哭。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她听到了流水的声音。饿极的她天真地想,水边应该有能吃的东西,于是她走了过去。

那是一条小溪,清澈见底,溪岸布满了皑皑白雪。

一个黑衣少年蹲在小溪边,正低头洗着什么。他的身旁,放着一把剑,剑鞘漆黑。

小芙没有见过剑,她走到少年身边,好奇地看着那把剑。

那把剑的剑柄很旧,上面的皮都已经起了毛边。不知为何,小芙隐隐地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把剑比周围的白雪还冷。

发觉来人走到自己旁边,少年抬起头,奇怪地看了小芙一眼。他和小芙差不多大,十五六岁的样子,很漂亮。小芙不知道用漂亮这个词形容少年对不对,可少年的脸又白又滑,眼睛略微有些细长,眼角处有一道漂亮的弧线。小芙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漂亮。

少年见小芙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朗声问:“你看我干什么?”问完,他看了看自己手上正洗着的木薯,“你是不是饿了?”

小芙赶紧点点头。

少年微微一笑,一抬手,将一个小木薯扔给了小芙。小芙接过,急忙连皮带泥地啃起来,她快饿晕了。木薯被水浸得冰凉,但又甜又香,比娘炒的肉还好吃。

少年洗完木薯,小芙也啃完了手中的木薯。

少年拿起剑,站起身朝山上走去,小芙忙提着裙子跟在他身后。少年忽然停住脚步,扭头看着她:“你干嘛跟着我?”

小芙舔舔嘴边的泥,不知该怎么开口。她害怕一个人呆在这个林子里,她也害怕被继父抓回去。和少年在一起,她觉得安心,因为少年有剑。

少年皱了皱眉头,又从行囊里掏出了一个木薯扔给她:“喏,再给你一个,最后一个啊。”说到这,少年的薄唇不悦地噘了一下,“给你两个,我只能吃三个。”说完,他转身继续向前走。

小芙把木薯塞进袖子,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少年猛地回过头,眼睛里冒出了两簇愤怒的火焰:“你还想要啊,我只有三个了。”

小芙呆了呆,轻声解释道:“你有剑。”

少年顿时转怒为喜:“哦,这是刀,不是剑。说吧,你出价多少,不过我不杀良善之辈。”

小芙愣住了,她没听懂少年的话。

少年随即就明白自己会错了意,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木薯不能再给你了。”

小芙终于知道少年是干什么的了,她听说书先生讲过这种人。一时间,她竟然有点兴奋,这种兴奋在那碗粥打翻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过。她好想回到以前那种日子,就算没有肉吃她也过得很开心,只要有娘和弟弟在就好。

少年还是会错了意,他挤出一丝怒容,大声喝道:“不给,就是不给。”

小芙急忙摇摇头:“我不要木薯,我要请你办事,和剑有关的事。”

少年的表情变得比三月天还快,他立刻换上了一脸甜得腻人的微笑:“早说嘛,要我杀谁,对方的武艺怎么样?”

听他这么问,小芙连呼吸都紧张起来,她低下头,酝酿了一半天,喉咙里还是发不出一个声音。她说不出口,杀人,她以前想都没想过。

少年不耐烦了:“那先谈谈价钱,没武功的一百两,有武功的另算。”

小芙一惊,抓着衣角,吱吱唔唔地说道:“我没钱,不过我可以做牛做马伺候你。”

“什么?拉倒吧。”少年像泄了气的皮球,气哼哼地转身向前走去。

小芙急了,赶紧迈步跟在他身后,生怕自己掉队。

少年也不理她,大步大步地在前面走着,活波的马尾在树丛中不断跳跃。不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座破旧的山神庙,破庙中间有一个用石头垒起的简单小灶,小灶上有一口破锅。少年走进去,将洗好的木薯放进破锅子,然后就趴在破庙中间开始生火。

小芙不敢进去,只好站在门外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少年生火的技术不是很好,他趴在地上吹了一半天,只吹起了一股浓烟,熏得他涕泪横流,满脸是灰。

小芙终于鼓起勇气,抬步走到小灶边,低头看火势。

少年仰头看着她,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咳咳咳咳咳,你怎么还不走,我不要你伺候,我不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咳咳咳。”

看着他那张斑驳的花脸,不知为何小芙很想笑,胆子也大了许多。她蹲下身,伸手拨了拨灶里的柴火。说来也怪,经过她这几下拨弄,灶里的火竟然奇迹般地旺了起来。

少年瞟瞟她,不再说话,乖乖地让出了生火的位置。

小芙很久没这么轻松了,她将自己那个木薯也放进了锅子里,专心致志地开始烧火。

不一会儿,锅子里的水就开得滚来滚去的。木薯煮熟,小芙正想寻两根木棍当筷子,没想到少年一挥手,一个木薯已经飞了少年手里。烫得他吹着气,不停地把木薯往天上抛。

小芙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拿木棍去拨另一个木薯。这时,一只拿着木薯的手伸到了小芙面前:“这个凉好了,你吃。”说话时少年的眼睛仍然盯着锅里的木薯。

小芙呆了一下,伸手接过了少年手中的木薯,两颊陡然一热。让我跟着你就行,我不要你做什么,她暗想。

吃完东西,少年倒在一堆乱草上呼呼大睡。小芙坐在一旁的角落里,盯着他侧卧的身影发呆。突然,她发现少年的衣摆上有一个洞。她鼓足勇气,慢慢地爬过去,从身上掏出针线,认真地缝补起来。

少年停止了打鼾,背也僵直了,但他仍然没有回头看,任由小芙在她身上缝缝补补。

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着,昏黄的火光一闪一闪的。小芙那双布满茧子的手在火光中灵巧地翻飞,像一对恩爱缠绵的蝴蝶。庙外黑呼呼的一片,庙里满是温柔的火光,墙上映着小芙嘴角带笑的清秀侧影。

小芙的女红极好,破洞被她补得整整齐齐。补完衣摆,她俯下身体,用玲珑贝齿咬断了线头。

这时,一只火热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她抬起头,对上了少年魅惑的双眼。

“告诉我,你的事情。”少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但他的眼睛里流动着璀璨的光。

小芙点点头,还未开口,眼泪已滚了下来。她慢慢地讲着,几次都差点讲不下去,可她不得不说,她想让少年知道她的事,就算他鄙视自己也无所谓。

讲完后,小芙已羞得满脸是泪,她忐忑不安地等着少年的反应。可少年始终盘腿听着,静得像一尊雕像。

终于,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中间的柴火说道:“是这样啊,那我替你杀了他吧。”

小芙一愣,她没想到少年这么快就会松口,也许她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

少年扭头对她微微一笑:“如果你想,我就替你杀了他。”说完,他抓起身旁的刀,站起身走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小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消失,不一会儿,她回过神,赶紧追了过去。可门外只剩下一片呼嚎的风声,还有一望无际的黑色树影。

小芙有些害怕,她跑到火堆边,抱紧了自己的双腿,发着抖。等少年回来,她就可以回去找娘了,然后和娘,弟弟一起重新过上好日子。白天,娘出去帮工,她在家照顾弟弟。晚上,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饭。

忽然,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不对,这样做不对。于是她一咬牙跳了起来,扎进了黑暗中。

“喂――拿刀的――喂――拿刀的――”她一边跑一边拼命地喊。不断有树枝打到她脸上,不断有雪块落下,可她一点都不敢放慢脚步,“拿刀的――拿刀的――”

回答她的只有空旷的回声,还有呼呼的风声。突然,她一脚踩空,身体咕噜咕噜滚下了山坡。幸好那山坡并不高,她直起身体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滚进了白天看到的那条小溪。

她试着起身接着追,脚脖子处却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痛。

“拿刀的――”她绝望地趴在冰冷的水里仰天大喊,“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我走得不快啊。”不远处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小芙惊喜地抬起头,看着少年挺拔的身影,忍不住嚎然大哭:“呜呜呜呜,拿刀的,我终于追上你了,呜呜呜呜。”

少年飘身而下,一面伸手扶她一面打趣:“原来你的胆子这么小,竟然不敢一个人呆着。可我杀人的样子很难看,一般人看不得,你不用跟着……”

小芙没有理他的手,而是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打断了他的话:“不能杀不能杀,他不能杀。”

少年愣了一下,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不能杀?他不是个禽兽么?”

小芙摇摇头,泪如雨下:“杀了他,娘和弟弟就得挨饿,弟弟还那么小,说不定会饿死的。”说完,她捂着胸口,已经哭得快窒息了。想起继父留在她身上的感觉,她好恨,她恨不得活撕了他,可继父不能杀啊。

少年半天没说话,一会儿,他慢慢地蹲下,伸出右手按住了小芙的头,柔声道:“小芙,小傻瓜,快起来吧,冬天,水冷。”

他的手很暖和,就像一轮小太阳。在这种温暖中,小芙痛痛快快地哭得一塌糊涂。

回到山神庙,浑身湿透的小芙已经冻成了冰坨子。她蹲在火堆边,瑟瑟发抖。少年的靴子也湿了,他脱下靴子,十个脚趾大张,烤得有滋有味。

“咳咳。”小芙忽然咳嗽了几声。

少年扭头看了她一眼,又将头扭了回去。没过一会,他又扭头看了她一看眼,像是想说点什么,可他还是将头扭了回去……

终于,他看着火堆小声哼道:“湿衣服不脱会做病的你还是脱了烤干吧。”说着,他拉开了自己的衣襟,声音变得比蚊子还小,“我是正人君子今天情况特殊……”后面的话小芙已经听不清了。

但小芙还是羞涩地解开了自己的衣扣,慢慢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钻进少年怀里的时候,小芙已经紧张得没了呼吸。少年的胸膛很烫,皮肤下的肌肉也绷得紧紧的。虽然身体暖和了,可小芙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忽然,一滴汗打在了小芙脸上,小芙抖抖地抬起头向上看去。只见火光中,少年两眼圆瞪,额头上布满了璀璨的汗珠。

两人身体相接处有一股奇怪的暗流在涌动,好像春天的阳光般温暖,将小芙的大脑烧成了一团浆糊。

渐渐的,少年也慢慢地低下了头。

谁都知道有些事情过了界,可再冷静的年轻人也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少年很紧张,动作也很生涩,只是凭感觉冲进去乱撞。小芙的身体并没有多少快 感,可她很心安。两具还带着稚气的肉体在火光中纠缠着,那么自然,那么美好。

第二天,小芙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少年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垂头丧气地蹲在庙门口,手里拄着那把黑漆漆的刀。

小芙羞答答用少年的外衣挡住胸部,坐起身,看着少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忽然,少年躲躲闪闪地盯着庙外的台阶,低声说道:“我,昨晚,对不起。”

小芙的脸腾地一红,头埋得更低了。

少年继续说道:“可我不能为你留下来,我,我的家人被人杀了,我得用这把刀去报仇。不过,不过,”他哆哆嗦嗦地从身上掏出了一沓纸,往小芙这边推了推,眼睛却仍然不敢看小芙,“这是一张身份文书,还有我这几年攒下来的积蓄。你一个女孩家在外,不带文书官府会查问的。你就说你是这文书所有者的娘子,文书上的名字是吴云香。这些钱虽然不多,可节省一点也够用几十年了,别让别人知道你有这些钱。”

突然,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不多说了,我,我,我得走了,你,保重。”说完,他直接从地上跳起,连飞带爬地跑下了台阶。

小芙咬着嘴唇,呆呆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树林深处,眼泪无声地滑落。一阵风刮过,小芙猛地清醒,赶紧扑过去压住了那叠银票。她安慰自己:自己本来就已是残花败柳,他还给我留这么多钱,他是好人。可她的心仍然忍不住抽抽地疼。终于,她趴在银票上,和着凄凉的风声,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天地那么大,可她那么小,小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声。

七年后的一天下午,小芙拎着老板娘送的点心,领着孩子回家。绣坊老板娘是好人,她知道小芙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经常接济她一些吃的,平常剩下的下角布料也全都送给了她。

儿子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着,偶尔还回过头对她调皮地一笑。

小芙知道儿子该学东西了,可她没钱送他上学堂,也舍不得让他去那些铺子做学徒。那个和儿子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给了她很多钱,但那些钱在两年前被人偷了个精光。

其实那天小偷进门的时她已经醒了,那小偷不是东西,摸不到值钱的东西就往她身上扑,她抓起枕头边的剪刀一阵乱戳。小偷跑了,她握着剪刀抱着儿子坐了整整一晚。等天亮后她才发现,小偷拿走了她的罗袜,罗袜里藏着那些银票。

也有好心的大妈来说亲,可小芙不想嫁,她忘不了那个温暖的少年。也许他早就把她忘了,有什么关系呢,想着他是她一个人的事。

城外的路很荒凉,儿子跑得很快,突然,他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路旁的什么东西。

小芙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心中不禁一阵狂跳。路旁的一块大青石上放着一把漆黑的刀,那把熟悉的刀,儿子就是被这个吸引住了。而大青石旁,露着一只修长的手。

小芙屏住呼吸,向前走了两步,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大青石旁斜倚着一个自己念了千百遍的人。虽然他脸上那份少年的青涩已完全褪去,但他的眉眼还是那么熟悉。不知他遇到了什么事,全身脏兮兮的,头发上也全是草。两眼紧闭,睡得正酣。

这时,儿子扑腾扑腾地跑过去,出神地盯着那把刀,小男孩都喜欢这些东西。

小芙想叫儿子回来,但她又怕惊醒了那个熟睡中的人,只好咬着嘴唇等儿子看够自己回来。

可儿子看了半天,竟然小心翼翼地往青石上爬。

突然,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儿子的头:“小子,别动它,它脏。”

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小芙几乎激动得晕过去。机灵的儿子受惊,飞快地跑回她身边。她赶紧攥起儿子的手,迈步就走。

那人笑眯眯地看着从自己手下跑掉的孩子,又跟着这孩子看到了小芙,顿时两眼发直。

“小……芙…….”他犹犹豫豫地喊道。

小芙没有答话,只是快步地向前走。儿子扭头看了看他,又抬头看看娘亲:“娘,他认识你。”

小芙抖了一下儿子的手,儿子立刻明白了娘亲的意思,不再看他。

也许是自己对那孩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也许是自己怎么都忘不了那个坐在柴堆上用外衣裹身的姑娘,男人做出了一个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他飞快地跑过去,挡住了那对母子的去路。

“小芙,”他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少妇,随时准备挨一巴掌,“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你相公对你怎么样?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他多大了?”他瞟了瞟小芙身边的小男孩,眼睛里充满了哀求的神色。

听到他的问话,看到他着急的样子,小芙反而平静了下来。这只不过是一场偶遇罢了,他甚至还问起了自己的丈夫呢。

她微微一笑:“我过得很好,我相公经常出门在外,对我也很好,我儿子六岁,还有什么要问的?”

男人缓缓地摇摇头,失魂落魄地让开。小芙拉着孩子,大步流星地越过他向前走去。大概是觉得他难受的样子很好笑,孩子扭过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正好与男人两眼相对。

男人的两眼再次发直,因为孩子眼角处那道魅惑的弧线,实在是太眼熟了。

但他没有做声,等那对母子消失在拐角处后,他才拿起自己的刀,悄悄地跟了上去。

小芙并没有难过多久,她还有很多针线活要做,如果今天做不完,明天娘俩就得饿肚子。吃饭都成问题的人,哪里有功夫去黯然神伤?

晚上,儿子搂着她的腰睡得很香,她却不敢合眼。果然,不一会儿,窗户外又传来了嘻嘻哈哈地喊门声:“开门啊,小娘子,哥哥来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村上的几个老光棍每天晚上都会跑来叫门,每次都要吵到后半夜才离开,可她只敢在白天站在门口破口大骂。

忽然,一道沙哑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像是在跟老光棍说话:“说,想当哑巴还是想让我把你扔出去?”

喊门那人骂道:“这是俺们村上的寡妇,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抢。”

男人轻声一笑:“我是她相公。”紧接着,响起了“卡啦”的骨裂声。

小芙没有奇怪为什么没听见惨叫,她被那个“相公”那个词弄得心跳加速,于是她起身拉开了门。

男人背对着房门站在院子正中,听到开门声,他扭头露出了一个纯净的笑容:“我问过周围的人了,你的相公是吴云香,你的儿子还没取名。小芙,他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女人,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如果小芙还是那个十六岁少女,她现在已经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可这些年她吃了太多苦头,也等了他太久,所以她只是轻轻地答道:“你有刀,你要去给你的家人报仇。再说,你也不是特地来找我们娘俩的。”

男人眼中的笑意仍然一点未减,他走过来将刀伸到小芙面前:“我有刀,我也有儿子,儿子比报仇更重要。爷爷父亲也一定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才让我再次碰到了你。从今以后,这把刀再也不会用来报仇,我要用它保护你们娘俩,不让你们受欺负。我还要用它劈柴,照顾你们娘俩,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小芙又说道:“可我,我,我以前……”

男人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又冷又饿,娘子,让我进门吧。”

小芙从来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听男人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她点点头,让开了一条路。男人走进屋,转身关上了房门。

儿子仍然睡得很香,他绝对想不到天亮后自己就会有一个爹。

男人受伤了,肚子上有很大一个口子。小芙替他脱下衣服,又帮他换好了药,就像老夫老妻一样自然。

然后两人吹灭油灯,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小芙将头埋在男人结实的胸膛里,手搂着男人的腰。突然,她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抽了。男人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摸着她的头,任由她失常地笑。她整整笑了一夜,第二天起床,她还在笑。从此,她经常都在笑。

小芙听说书先生讲过什么才子佳人郎情妾意的故事,可她不明白什么是郎情妾意。她只知道十六岁时她遇到了一个她愿意跟的男人,还给他生了个儿子。男人走了,她很伤心。

现在男人回来,带着她和儿子一起过日子,她很开心。所以,就算不明白什么情啊爱啊的又怎样,那些是大家小姐们才谈论的事。而她,有一个自己中意的相公,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一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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