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容的妇人推开青年, 倒在血泊里, 灰尘和鲜血沾上了她永远精致的脸, 她虚弱地努力露出微笑, “妈妈……是爱你的。”
很长一段时间,庄锦的脑海里始终循环着这个画面。
汹涌震荡的大地、惊慌失措的人群, 烟尘漫布, 尖叫和哭喊合成地狱的协奏, 视野如同卡住的老旧电视机, 满是雪花, 看不清哪怕最近的事物, 残桓断壁之间,只有那个逐渐失去生机的女人如此清晰。
现在, 庄锦已远离了那场灾难, 青年坐在医院的病房里, 不言不动, 俨然是一座失去生机的塑像,俊美而冷硬。
“这么好看的人……”
“真是太可惜了。”
“听说是地震的时候, 妈妈死在眼前……”
“难怪。”
“呜呜好虐……”
“希望能快点好起来吧。”
“唉。”
护士们的议论, 自然不是在庄锦眼前发生的,甚至站在上帝视角, 光看距离, 也不应该被他听见……可庄锦偏偏听见了,只是犹如风过耳畔,没有引起他一丝一毫的变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天光云影, 往来繁杂,似是一面镜子,美则美矣,却是没有生机的死物。
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大抵如此。
忙完母亲的葬礼赶来的顾钦,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庄锦。
顾钦:“……”
原本的再多不满与怨怼,在这样一双眼睛前都说不出来了,或者说,即使是说出来,对方也听不见吧?顾钦莫名想起小时候收到的生日礼物,不记得是谁送的了,只记得那是个剔透漂亮的玻璃天鹅,细细长长的脖颈弯曲成优雅的弧度,优雅而脆弱,在他的一次疏忽之中,磕碰到桌角碎裂。
易碎品。
轻拿轻放。
从此顾钦记住了这两个词。
此时的庄锦,也予他这样的感觉。
室内没有开灯,黄昏的天际是橙红的色泽,映照在青年的脸庞铺上一层红,那苍白的色泽好似也变得健康起来。
只是错觉罢了。
“……庄锦?”
顾钦试着呼唤,用各种手段吸引庄锦的注意力,但没有用,仿佛缺失了某个重要的齿轮,已无法对外界做出反应。顾钦沉默下来,他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坐在庄锦的正对面,看着那人的瞳孔里出现自己的影子,却仍是毫无波动。
没有波澜的古井,忠实地倒映着一切。
舒媛的尸体,在救出庄锦之后被发现,即使死亡,她仍然保持着推出什么的姿势,视线一直看着某个方向,眼眸里似乎还残留着欣喜遗憾与担忧……死去的眼睛也许不能表达这些情感,顾钦知道这或许都是自己的想象,但他笃定母亲是怀着这些情感而去的。
为了她的大儿子,死而无憾……吗?
那么我呢?妹妹呢?爸爸呢?
无数天无数人歌颂母爱的伟大,顾钦却宁愿母爱不要这么伟大。
这是自私。
顾钦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却无法停止这种感情,理智上他知道这不关庄锦的事,可感情上,总是过不去自己那关。在出殡的时候,他尚且在想是不是不该来见庄锦,免得自己情绪失控反而对庄锦治疗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可到了庄锦面前,心绪便不知不觉平复下来。
沉寂的气息。
死一般的沉寂。
顾钦想起来之前父亲说的“你长大了”,觉得自己的确是长大了不少。
暮色溅起。
顾钦没有开灯,只觉得这寂静在空气中无限延展有若实质,终末的日光在他的脸上打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恍若某种序曲的前奏。天色终于暗了下来,紧接着,万点灯光亮起。除了这间房。
没有医生或护士来打扰,特级病房很好地保护着病人和家属的隐私——是了,家属。
不那么纯粹的黑暗中,突兀地响起一声轻笑。
灯亮了。
顾钦的眉眼之间残留着说不出的嘲讽,不知是对自己还是旁人,他抬起手,握住了青年的、冰凉的手——
然后,极其缓慢地、抱住了他。
“别担心。”
“我会照顾你的。”
“庄锦……哥哥。”
谁也没有看到,青年的眼睛,极轻、极轻地眨动了一下。
三年疗养,六年流浪。
九年后。
法国。莱茵河。
阳光暖暖地撒在水面犹如金粉,这是幅美好的画卷,而加上河畔的画者,这画卷便多了丝缱绻的味道。
那是个男人。
半长的发披散在肩头,有些落拓的衣着勾勒出不羁的气质,侧脸既有西方的深邃,又带着东方的神秘,男人正站在一块画板前,为路过的少女素描。
素描已完成。
金发的少女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歪着头看着男人漂亮的脸,突然道:“帅哥,你有女朋友吗?”
男人摇摇头,却是道:“不会有了。”
画者这样说着,轻而缓,似是害怕惊扰了什么般,神情温柔又哀伤,唇角的弧度是浑然天成的忧郁,那双醉人的琥珀色眸子,光泽都黯淡了一瞬。令人分外有罪恶感。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
这男人正是庄锦。
魅力和薄情在他的身上成正向的比例,飞蛾总爱扑火,可焉知火是否心有所属?如果能够选择,庄锦更愿意待在顾钦身边,只可惜,舒媛的逝去是两人之间无形的刺,看不见的天堑由此横亘,顾钦始终无法忘记母亲的死因,也就无法坦然承认和庄锦的、已然变质的感情。
能做什么呢?
只有流浪了吧。
有谁说过,去看看这个世界,一切伤痕都会被时间和空间缓缓抚平。
可陈年的旧伤,即使痊愈也会留疤。
庄锦有时候想,他的确是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的亲生血脉,否则怎么会最终,也踏上了流浪画家的道路?
宛如一个轮回。
金发少女视若珍宝地捧着自己的素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拐过一个弯,立即被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拉住,少年急急道:“怎么样?他有问题对不对?”
少女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觉得在男神那里熏陶而来的艺术心境瞬间被破坏了个彻底,没好气道:“没有。”
少年惊叫起来:“怎么可能没有?!”
“怎么不可能?!”金发少女这次干脆利落地翻了个白眼,“塞西莉亚会喜欢他再正常不过了,有你这么一个毛毛躁躁的哥哥做对比,我男神简直光焰万丈堪比主座下的大天使好吗!”
“男、男神?!”少年惊恐地睁大眼睛,左眼写着“大事不妙”,右眼写着“连你也中招了”,“那家伙肯定是个高等血族对不对?伯爵还是公爵?!”
“滚!”
少女纤细的手以不符合外表的怪力将少年按在了墙上,冷哼着威胁道:“再说我让你镶进去,抠都抠不下来!”
“……!”
隔着条街,戴着墨镜的男人摇了摇头,自然地汇入人流,在某个背阳的位置停下。
可以看到庄锦的位置。
他打了个电话。
“日安,boss。”
远在意大利谈生意的、血族秘党首领梵卓家族现任家主,亲王陛下接起电话,醇厚如经年红酒的声音流淌,“什么事,加西亚。”
“目标刚刚和两个教廷的小猫崽擦肩而过,没被发现。”
“重点。”
“唔,如果目标死了,你会怪我吗?”加西亚解释道,“小家伙眼睛里没有一点生气,什么时候自杀都不奇怪。”
回答他的,是永远冷静理智的声音。
“只要他没有表现出‘超凡’的特性,就不用管。”
“好吧。”
电话挂断。
加西亚笑着摇了摇头,“真无情啊,好歹也是你的侄子……”
很少有人知道,梵卓的亲王陛下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上任亲王陛下和一个女狼人搞出来的。血族和狼人专注互怼一万年,这自然是丑闻,而在丑闻之外,更离奇的是这种诞生后代的方式。
血族可都是靠初拥的,他们不拥有生育能力,而有记载以来,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亲王陛下流放了他的弟弟,埃菲(effi)。
当然,这样一个不稳定因素,即使并不拥有超越凡人的能力,也始终在梵卓的视线之中。
作为亲王陛下的心腹,加西亚自然是知情者。
在这些年里,他看着埃菲的生活轨迹,看着埃菲和人类的女人,有了两个孩子。聂浪、庄锦。前者是埃菲和喜欢的女人长久的结晶,后者则是春风几度的意外。加西亚对此很感兴趣,盼望着这两个孩子能多少展现出不一样的东西,可惜这些年来全无异常。
啧。
加西亚摘下墨镜。
冰蓝色的眸子注视着静静流淌的莱茵河,直到静谧的所在被喧哗打破,血族看着庄锦落入河中不再浮起,表情平静,内心暗暗觉得自己可能有乌鸦嘴的特质。
咦?
加西亚注意到一道炙热的视线。
入目是苍白的脸庞和绿色的眼眸,唔,似乎是个挺出名的明星,叫……莱茵?
莱茵河边的莱茵吗。
记得这个小家伙还有个伯爵的外号来着。
加西亚心中一动,取出手机翻通讯录:“我想想……是谁说想发展一个后裔的?”
作者有话要说:
被叮了n个包的我,整个糕都不好了= =
空调房里的蚊子还这么活跃,心塞。
是的想必你萌也看出来了,前后两世莱茵被血族盯上的原因都是离庄锦太近了,蜡烛。设定十三氏族的梵卓,倒不是因为秘党领袖的身份,而是谐音……饭桌棒棒哒w
看过预收坑《敌人总是在撩我》文案的小天使可能觉得加西亚有点眼熟……没错,是同一个人,穿成神选之子什么的只能说是命(nian)运(gao)的玩笑。
世界观乱入什么的,不存在的,这才是开文之前就写在大纲里的世界观。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