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夜间最是森然。
汉王一面贴紧了君瑶, 另一面裹着锦被, 整个人都暖暖的,安逸极了。
数十名大臣涌入临淄城, 小小汉王宫都显得拥挤起来,白日里处处皆是喧嚣。汉王只觉许久不曾这般安静过了。
她忘了明日登基的紧张, 窝在君瑶怀中安然入睡。
登基大典当日诸事冗杂,汉王寅时便要起身, 焚香沐浴, 更换冠冕,率百官往宗庙祭拜先人。
汉王歇在偏殿,皆是偷偷溜过来的, 旁人并不知晓。翌日寅时将至,君瑶将小殿下唤醒。小殿下迷迷糊糊的, 坐在榻上揉了许久眼睛。
她反应慢, 醒得也慢,每回睁眼, 都需良久方能清醒过来。今日亦然。待自榻上爬起, 落到地板上汉王方想起,她今日就要登基称帝,往后天下苍生都要肩负到她的身上了。
汉王心生畏惧, 转头见君瑶也起来了,忙道:“还早,你再睡会儿。”
君瑶弯了弯唇, 道:“我送殿下出门。”
窗外天还黑着,寒意阵阵,冷得人不住打颤。汉王摸了摸君瑶的手,暖的,微微放心了些,穿上云履,快步往门边走去。
天这样冷。她走了,阿瑶便能睡回去了。
汉王走出殿门,檐下悬着两盏灯笼,照出些许亮光。夜色漆黑,冷风吹拂,汉王颤了颤,残余的少许睡意也彻底散了去。她提起门旁的桃花灯,就要穿过长廊,往寝殿去。
“殿下。”身后君瑶忽然唤道。
汉王停下步子,回过身来,见君瑶站在门前,笑意跃上汉王的眼角眉梢,她冲君瑶乖乖地笑了笑,又道:“外头冷,你快回殿中去。”
君瑶望着她的面容,也笑了笑,点了点头,却没有动。
汉王知阿瑶必会目送她离去的,便提着她心爱的桃花灯快步而去,以期君瑶能早些回殿中去。
登基大典遵礼而行,每一步皆十分严格。何时出正殿,何时到宗庙,何时拜,何时诵,皆有规定。听闻这还是因汉王人在临淄,并未在京师洛阳,许多规矩皆不便践行而删减的。
汉王人小,穿着庄严的衮服,戴十二旒平天冠,一身华贵厚重的冠冕仿佛能将她压垮。跪拜行止,皆如木偶一般,由礼官指引着来。
大典至夜幕降临方尽,汉王成了名正言顺的天子。
百官拜过新天子,方各自散去。汉王宫也成了天子暂且居住的行在。
汉王暂管不上这些,一回寝殿便忙脱下衮冕,换了轻薄的衣衫。一日下来,她遵从礼法,未进食也未饮水,只觉饥肠辘辘,遍体酸痛。
宫婢见了新君低眉愁苦的模样,不由好笑:“陛下做了皇帝,还是与从前一般性子。”
汉王听了陛下二字,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在说她。她低低叹了口气,显出忧愁的模样来,道:“你不懂的。”
宫中仆婢多半当她是个孩子,侍奉起来半是尽心,半是关切。如今她即位为帝,仿佛也没有哪里不一样,仍是从前那软绵绵的小殿下。
宫婢见她忧愁,便哄着她:“陛下头一日为君,自是不习惯的,过上几日,就好了。”
汉王一听,用力点头:“嗯!”
她一定会做一个好皇帝,不叫百姓失望的!
见她又振作起来,宫婢方安下心来,又恐饿着了她,一面令几名女官收拾了大典所用的衮冕,一面命人传膳。
汉王哪肯就在殿中坐着。她有一整日没见过君瑶了,很想念她。稍稍休息过,身子不那么酸疼了,汉王便自榻上滑下,跑去偏殿寻君瑶去。宫婢回来,见不见了陛下,便是一阵无奈,也知她跑哪里去了,命人将晚膳摆到偏殿去。
汉王宫内,与往常并无什么差别,汉王成了皇帝,好似也只是那班大臣的事,与宫中众人并没有什么干系。除却一应用度换了皇帝所用的仪制,余者皆是照旧。
偏殿中,君瑶正看一篇话本。汉王跑到殿门旁,看到君瑶,一整日的思念顿时有了安放之处,一颗急切的心随之平静下来。
她忽然想,做皇帝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要阿瑶在,她肯留下陪她,怎样都很好。她躲在门边偷看君瑶,看得入了神。汉王一贯知晓君瑶生得好的,她们相识也许久了,这数月来更是朝夕相处,时时都能见到,可汉王仍是看不厌她,总觉阿瑶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君瑶早已知晓她过来了,抬头望向门边,见她又在那处发呆了,唇角笑意还未漾开,心头便是骤然一痛。
汉王周身几缕浅蓝王气盈盈缭绕,将她全身都护了起来。帝王之气,凡人不可见,殿下身上那几缕算不得强盛,此时却更添了几许光芒,显然是在防她这妖。
见她看过来了。汉王呆了一呆,以为她偷看被阿瑶发现了,脸颊顿时红了红。她小步走上前去,轻声唤道:“阿瑶。”目光又转到君瑶手中的话本上。
君瑶所看话本,皆是汉王珍藏,她怕君瑶在宫中待着闷,将她以为好看的话本俱搬了来,与君瑶解闷用。这些话本她都看过的。但它们到了君瑶手中,仿佛又与从前看过的不一样了,又勾起了她的好奇。
她一面说,一面走近,与往常一般,要凑到君瑶身旁去。
君瑶没有动,王气愈发接近,随之而来,似有一道毁天灭地的威压将她笼罩,君瑶忙欲提气相抗,却发觉体内灵气遭了禁锢。丹田之中,妖丹震颤,天道面前,多少道行皆不值一提。
汉王还在走近,只一指之距,她们又可亲密相拥。王气骤然霸道,再添百倍威慑。君瑶不能抵抗,唯有退开。
汉王见君瑶避开了她,不解地站住步子,她虽疑惑,却没有再走上去,只是奇怪地望着她,声音软软地问道:“阿瑶,你怎么了?”
君瑶弯了下唇角,平静道:“我入内室换身衣衫,殿下等我片刻。”
汉王没有察觉君瑶仍称她殿下,她弯了弯眼睛,笑眯眯的:“你去,我等你。”说罢,在君瑶方才坐的榻上坐好,预备在此乖乖等君瑶回来。
坐了片刻,察觉君瑶还在,她又朝君瑶挥挥手:“快去。”
君瑶目色柔和下来,道了一声:“殿下乖。”
汉王听她夸她,显出十分高兴的模样来,忙坐得更端正了,仿佛这样便能获得更多夸赞。
一入内室,君瑶再支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不过瞬息接近,君瑶体内灵气涌动,仿佛经历过一回生死大劫。天道之强,碾压万物,君瑶修炼至今,从未遇敌手,然而在天道面前,三千年道行,竟如蝼蚁一般,不堪一击。
外室步履响动,宫人送了晚膳来。
汉王一日不曾用膳,早已饿了,但她仍旧等着君瑶,要等她来,一同入席。
君瑶不知如何待她才好。
殿下粘人,一寻到机会,便会软软地与她说,要抱抱。她开心的时候,会蹭到她身旁,低落的时候,会要她摸摸她,就如给猫儿顺毛。
然而她们却再无法相拥,连走近些都是奢望。
如方才那般避开一回两回尚可,时日一久,殿下必会生疑。君瑶心知,为长远计,她当尽快离去才是。
可她又深知,若此时离去,定然更会使殿下伤心。
她若伤心,怕是又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