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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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温与郡守齐齐入狱。

郡中人心惶惶, 大小官吏人人自危, 偏生拿人也好, 看押也罢,汉王殿下用的皆是自己的兵, 众人欲探听却不得其门而入。

汉王安安心心地睡过一觉, 隔日一早,亲带了人往郡守府搜寻。

王妃说,季温数月来搜刮民财之巨,数倍于一年赋税,定已记录成册。要使大小官吏无人发声, 必得与他们分赃而封众人之口。如此,季温处定有一名录,一账册。只需寻见名录与账册, 案情便一目了然,与案官吏也可一网打尽。

郡守府处城池正中, 往来行人无数。

汉王着广袖宽袍, 戴长冠, 骑在大马上,威风凛凛。至郡守府外, 便见四下许多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的人。这些人中有衣着光鲜者, 有衣衫褴褛者,有商贾小贩,有官吏郡望,更有不知哪一家的仆僮, 或惊慌,或兴奋地探视。

前日入城时所见繁华平和一夜之间,如镜花水月一般,荡然无存。

汉王只扫了一眼,也未使人驱散闲人,自翻身下马,领人往府中去。

府中仆婢皆叫拘在一处院中,汉王到时,李舍人正在讯问。

仆婢惊心胆颤了一夜,早已怕了,畏惧地缩在一处。

一侍奉郡守夫人的婢子正磕磕巴巴地道:“夫人说,季大人是汉王殿下的人,上至府君,下至小吏都要听他差遣。盘、盘剥之事婢子委实不知。那是衙门的事,婢子侍奉夫人于后院,不知这许多。”

季温到了哪儿都扯着汉王的名号,也亏得他本事,竟是人人都信了他。

汉王听得沉下脸,李舍人见此,忙令换一人来答。

连续问了几人,说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事,没多大用处。

汉王直接令人搜,众多赃款,总有存放的地方。又使人往郡守与季温居处搜名录账册。卢尚书听得眉头直皱,还未定罪,连证物都没有,就先拿人再抄家,未免激进。

汉王却一点也不怕,她霸道一点也不要紧,反正有王妃,出了事,王妃会救她的。又想不是人人都有王妃的,卢尚书就没有王妃,出了事也没有人救他。汉王很是同情地看着没有王妃的卢尚书,十分贴心道:“回京若有人参劾,卢卿只管推到我身上就是,我不怕参。”

卢尚书莫名叫汉王这同情的目光糊了一脸,也不知何处使得殿下同情了。只是殿下话已至此,倒教他不好再劝了。

搜了一上午,名录与账册不知所踪,赃款却在府库中寻见了。

数十万两白银之巨,堂而皇之地安置在府库之中。汉王又将看守仓廪的小吏拿下了,要他说明这银钱来源。小吏自是说不出所以然来。

汉王干脆将全郡官吏全部拿下,一并关押起来,命人分别讯问。

一日之间东城郡大小官吏统统下了狱,动静之大,举城瞩目,想必不出两日,便可口耳相传得人尽皆知了。

除却赃物,并未查出旁的,汉王也不灰心,晚间兴高采烈地回了郡衙。

王妃自内室走出来,见汉王回来,笑吟吟道:“殿下今日好生威风。”

汉王开开心心的:“这下大家都知道,季温所作所为,并非出于我的命令了。”

她不在意声名好坏,从前朝内外都称她无能,她也不大去理会,却偏生尤其在意那山间小村中一名垂垂老矣的老者,一名面黄肌瘦的小儿如何看待她。

又察觉王妃新换了衣衫,并非晨间所穿那一身,不由奇怪:“阿瑶,你出门去了?”

王妃点头,替汉王将长冠取下。汉王低首,待下了长冠,又问:“去了何处?”

“狱中。”王妃答道。

汉王双目一亮,蹭到王妃身旁,伸手抱住她的手臂:“你审问季温去了?”

王妃看着她,笑而不语。

汉王整个人都贴到王妃身上了,季温自知罪无可赦,自不肯认罪,余者大大小小一干官吏皆是从犯,亦是一口咬定不知那数十万两白银从何而来。卢尚书乃是刑部主官,自有一番审问犯人的看家本领,倒是真叫他问出两个,却都是小吏,只知少许皮毛,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汉王原打算明日再审,但王妃去过了,必是有结果了。

她不急着知晓结果,倒很好奇王妃是如何审问的,缠着王妃要知道。

王妃叫她纠缠不过,只得说了:“摄魂。”

汉王呆了一呆,不大明白摄魂为何意,只猜到大约是一种法术,又问:“如何摄魂?”

王妃便与她描述一回,何为摄魂,又如何摄魂。

汉王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方惊叹:“好厉害。”

王妃留意她的神色,见她唯有赞叹钦佩,并无什么惧怕忌惮,不禁摸了摸她的脑袋,当做一种奖励。殿下从前那般怕妖,光是听人在夜间说起鬼怪志异都会吓得不敢出声,唯恐妖怪从故事中钻出来捉了她去。可如今,听她详细描述起所谓的妖法,竟也不怕了。

汉王被摸了脑袋,并不知是王妃奖励她的,仍是十分满足。她蹭在王妃身边不肯走开,与王妃抱怨:“季温到处与人说是受了我的指使。”

王妃安慰道:“真是坏,殿下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汉王大受安慰,还要王妃亲亲抱抱。

王妃一一都允了她,汉王欢喜,王妃很好,每日都好,但今日尤其好。她歪了歪身,枕在王妃膝上,听她说自季温那处问出了什么来。

卢尚书见搜出赃物来,很是松了口气。到底有了收获,来日回朝,若有大臣弹劾殿下功不饰过,陛下也可以瑕不掩瑜赦了汉王。

谁知翌日汉王又令人往客舍中捉起人来。

卢尚书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原以为此来二郡,他名为副使,实为主事之人,汉王殿下从未领过什么差使,当事事垂询与他才是。谁知殿下很有主见,且行事还很霸道。

捉拿罪首还说得过去,惊扰百姓便是罪过了。

卢尚书急急忙忙赶到客舍,只见客舍外围满了百姓,指指点点地看着。客舍门前站了两队御林,汉王从中走出来,身后两名甲士押着一名男子出来。

男子约莫四十有余,眉目精明,约莫是方才聒噪过了,此时口中塞着块布,说不出话来,双目圆瞠地瞪视着汉王。

“殿下这是?”卢尚书问道。

汉王答:“季温心腹。”

卢尚书惊骇:“殿下何以知晓?”昨日捉人、审问,他皆在,汉王知道的,他同样耳闻目睹,却从未听过季温有一心腹藏匿在城中。

自是阿瑶告诉她的。汉王又得意又骄傲,可惜不能说与人听。只学着陛下高深莫测的模样,与卢尚书微微笑了笑,带了那心腹去审问。

卢尚书大为惊异,只觉奇得很,一路跟随了去,亲眼看着汉王从心腹身上搜出名录与账册来。

这是铁证,季温再抵赖不得,且有了这份名录,一个从犯都跑不了。不止有东城郡,还有东安郡,汉王又派人往东安郡将与案官吏皆捉了来。

大大小小的官吏捉了一拨又一拨,百姓这才相信汉王殿下是当真来查办季温的,一时间人人称颂汉王贤明。

证物有了,人犯也都捉了,接下去便是审问,录供词。卢尚书精明老辣,乃是此间能人,汉王跟着看了两日,察觉自己帮不上忙,便不去了。

她心中记挂着那个小山村。那日老翁说已有两日无粮下锅了,她留了少许银钱,当能稍解燃眉之急,可村中其他百姓呢?也非只这一村,郡中其余百姓亦是如此,怕是还饿着肚子。

季温自百姓处盘剥来的银钱自是要还之于民的,否则百姓何以度日?

她与卢尚书商量了,干脆分头行动,卢尚书继续审问人犯,她则去抚民。

东城郡颇大,自不可能处处走遍,各县县令多半捉了,连主事之人都没有,汉王干脆一县一县地走,每至一县,便邀了当地的里正耆老来,按着季温的账册,将银钱还与他们,由他们再分与各自百姓。如此便不乱了。

汉王极有耐心,事多琐碎,她也不烦,里正耆老许多连郡守都不曾见过,更不必说高高在上的亲王,见了她战战兢兢,毕恭毕敬也好,好奇打量,挪不开眼也好,她都好声好气地说话,从不摆架子。

有不懂处便问李舍人,李舍人虽在王府做一小小幕僚,可于政务上竟十分精通,人情世故更是娴熟。大大小小的事,件件都处置得妥当。

汉王深觉如此大才,留在她府中当真是埋没了。

抚民是自偏远些的县抚起的,一日马不停蹄,能跑两三处,待到最后一处,汉王令人分了银钱,又问起当地详情来,百姓过得如何,徭役可重,苛捐杂税有没有。

里正一一答了,汉王记在心上,不好的地方她都令人记下来,待回京呈禀陛下,许多事她做不了主,但陛下可以。

她年纪小,生得又好看,眉目清秀,肌肤胜雪,耆老们见她不摆架子,渐渐也放开了,敢与她说上几句。

却有一人一直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淹没在人群中,汉王好奇朝他打量,那人羞愧得面色通红,跪到地上,口称有罪。

竟是那日借宿那户人家的男子。

汉王自不会与他计较的,是季温坏她名声,百姓能知道什么?澄清了就好。

男子仍是羞愧,称要为汉王立生祠。

其余里正纷纷赞同。

汉王心间一动,她早听闻为官清正者,离任之时,百姓为感激缅怀,会为此人立一生祠,或是德政碑,她就知晓前朝有一大臣,生前生祠香火鼎盛,死后至今仍有庙宇供奉了他的像。

这是一件大功德,且能流芳百世。

汉王想,贤人、神仙、佛祖方能受人香火,倘若王妃也有人供奉,是否便能添功德无数?百姓人人都说她好,天道有知,定能为王妃成仙增添助益。

她忙认真道:“我尚年少,本不知百姓之苦,多亏王妃相告,方能急民之所急,离京前,王妃千万嘱咐,要我好生为民请命。诸位要谢,不必谢我,谢王妃就好。”

李舍人听得奇怪,自古以来,为王者让功多半让与手下,好争取人心,可从未听闻过让功于妻。

里正也是有些见识的,自与李舍人一般想法,可见汉王认真严肃,不由便信了,况且汉王也没道理以此蒙骗他们。无粮下锅之苦是亲身尝过的,不论是何人解了他们危困,他们都万般感激。听汉王此言,深觉汉王妃竟是这世上少见的女子,聪慧心善,施惠于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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