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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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守着她大氅, 直至午时将近, 府中管事求见, 央了婢子来请王妃,王妃方离去。

汉王暗暗松一口气, 望着王妃的眼睛, 一眨不眨的。待目送王妃出了门,殿门重新合上,她迅速地将大氅中的画册取出。

红色的书皮,春宵秘戏四字,唔, 不错,就是这个。汉王双手捏着画册两边,对着封面确认了一番, 又将画册放到自己膝上,翻开书页来。

她面色涨得通红, 心跳飞快地加剧, 既担心王妃折回来, 又怕看到了不得的画面。她睁大眼睛,翻开第一页, 第一页她看过了, 上回只是匆忙一瞥,便不敢再看,这次,她咬着下唇, 细细地看了。

依旧是那两名女子,在一百花盛放的园子中,二人躺在软榻上,身子交缠在一起。汉王又紧张又好奇,脸上充满了血色,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她忍着羞意,欲看清那女子是如何动作的。奈何画上只露出一光裸的背,余者皆叫身子挡住了。

汉王思考了一会儿,莫非只要这般抱在一起,便可生孩子了?这似乎有些敷衍。汉王略显失望,在她心中,人伦之欲,是件神秘又庄重的事,不当这般潦草。

她想了想,又翻第二页。

第二页仍是两名女子,用色更为鲜亮,线条亦更为明晰,女子的朱唇格外动人,一躺在榻上,上身微仰,一覆在她身上,张口含住了她胸口那一抹嫣红。

第一幅是画背面,这一幅则是从侧面展现,能见的美景,自然更多。汉王眼睛都直了,她盯着那在上的女子,又去看在下女子的神色,心头扑扑直跳,像是发觉了一神秘之境,那处风光无限,全是她不曾见过,不曾经历的。

汉王口干舌燥,脑海中浮现出王妃的模样,王妃若是这般……

不会!汉王又立即反驳了自己。她羞愧极了,王妃温婉典雅,宁静淡泊,她却这般想她,着实亵渎!

汉王自责不已,然而目光再回到画册上,她又遗憾,倘若王妃也能这样就好了。王妃比画中人都好看。又想到王妃对旁人皆是温和疏离,唯有对她,方会轻柔地笑,汉王隐隐觉得欢喜。那欢喜又甚隐秘,好似不能与他人言一般,只独属于她。

汉王抿了抿唇,就要翻下一页,门外忽然传来婢子的声音。

“殿下,该用膳了。”

汉王一惊,画册险些滑落,她定了定心神,沉稳回道:“知道了。”

门外便没了声响,想必是那婢子退下了。

没看完呢。汉王恋恋不舍。但她又心虚,去得迟了,王妃恐会问她在做什么。汉王抱起画册,在室中看了看,欲将画册藏起来。

她目光在花瓶上扫过,花瓶中插了几支梅花,梅花盛放,甚为娇艳,那花瓣鲜嫩,树枝还透着湿润的水意,显然刚折下不久。花是一日一换的,将画册藏在花瓶中,必会被人察觉。

汉王只得放弃,她转头,目光在书架上停了停,走上前去。

待汉王藏好了画册,门外侍立的两名侍婢便笑着取了披风来,替她披上。

旭日不知何时,已至当空,又是一个艳阳天。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格外舒适。

婢子系好了领口的系带,汉王大步走出去。那两名婢子便跟在她身后,以便殿下随时差遣。

成亲前,汉王多用宦官,成亲之后,她寝殿便都换成了婢女,唯有出门或去前院方会带侍从。皇子多半如此,汉王府也是依惯例行事。

行至前厅,午膳已摆上,王妃正等她。

见汉王入内,王妃站起身来,欲替汉王解下披风,汉王看到王妃从容走来,一举一动皆是婉约娴静,心头不知为何,就跳了好几下。

她到她身前站住,抬手解她颈前的系带。

汉王浑身都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她脑海中又浮现画册中那两名女子,王妃柔滑的指尖触到她颈上的肌肤,汉王一颤,不由瑟缩。

王妃抬眸看她,淡淡一笑:“殿下冷?”

“不冷。”汉王低声说道,却不敢看王妃。

王妃握了一下她的手,确实暖乎乎的,她也不再追问,只令汉王坐下用膳。

汉王听从王妃,她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与平常并未差别,然而仔细看,又能看出,她颇有些心不在焉,用膳时,心绪茫然,好似在想什么极为要紧且为难的事。一碗米饭,汉王夹得七零八落的,用了半日,也不见少。

食案上的珍馐几要凉了,再这样下去,可不利养生。王妃柔声问道:“可是膳食不合胃口?”

汉王忙摇头,不敢再分神,专心用膳。

王妃估算她食量,见一碗米饭将近,便知殿下约莫饱了,果然,汉王咽下口中饭食,便搁下玉箸,一旁侍奉的婢子送上浸湿的帕子来。汉王借口,擦了擦唇角。

那帕子是温水浸的,到手时恰好温热,汉王又想起第二幅画中,那两名女子躺的榻旁落了一条帕子,帕子上绣着水草与两条嬉戏的金鱼。

那帕子一点也不好看,金鱼虽画得活灵活现,可白色的底绣着金色的鱼,说不出的俗气。汉王捏着那帕子,帕子凉了她也不觉。

王妃也有手帕,王妃的手帕既雅致且带幽香,她见过很多回,手帕上绣了桃花,她最喜欢桃花了。

“殿下为何脸红?”

汉王吓了一跳,又羞人,又心虚,只觉做坏事被逮了个正着,半点都不敢看王妃,口中讷讷道:“热。”

她低着头,并未看到王妃眼中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那笑意中又隐隐有着宠溺的无奈。接过汉王手中凉透的帕子,交还给一旁静候的婢子,王妃道:“正午确实热的。”

汉王连连点头,依旧不敢看王妃。

按平日,用过午膳,便要往园中慢步一圈,待消过食,方可午睡。午睡之地,或是书房或是寝殿,又或水榭,只凭汉王心意。

今日也是这般。

汉王跟在王妃身旁,二人遣退了侍婢,在园中小径上,缓缓地走。

汉王府修得恢弘大气,府中层台累榭,丹楹刻桷,极致匠心。便是每日看,一时也看不厌。更何况那园中布局,假山叠嶂,秀丽多姿,春兰秋菊,疏影暗香,四时之景,皆是不同。

如斯美景,在汉王眼中,却不及王妃一个温柔浅笑。她本就喜欢偷看王妃,今日更是看得频繁。

十四五岁的年纪,无人引导,又偏生秉性乖巧。汉王一直不太懂什么是情。她往日喜欢看王妃,是因她觉得王妃好看,王妃若是能对她笑,她便能高兴上许久。

此时,这喜欢中又似乎哪里不同了。她依旧以为王妃好看,但她喜欢看她,又不止因她好看。她心田萌动,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汉王低头,小心地碰了碰王妃垂在身侧的手,王妃察觉,转头看她,汉王抿唇,莫名紧张。王妃牵了她的手,那手心软且细腻,微微有些凉意,汉王顿时觉得满足,弯了唇笑,前方不远便是书房,汉王拉着王妃的手,摇了摇:“阿瑶,我们去午睡。”

“也好。”王妃应允。

书房中只一软榻,原是看书累了,用以小憩,躺两个人,便挤了。幸而汉王身量小,又瘦,王妃亦是身姿纤细,躺下后,竟是刚好。

午间暖阳和煦,书房中便未生火盆,只点了一炉安神香,在书房中袅袅的散开,使人心神宁静。

汉王一躺下,就往王妃怀里钻,王妃顺势抱了她,隔着厚软的毯子,轻轻拍着她的身子,哄她睡觉。但汉王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眼眸黑黑亮亮的,犹如宝石一般。王妃见她不睡,也不勉强她,只替她掖了掖毯子的边角,以防她着凉。

书房的门关着,门外守了几名侍婢。她们若不出声,便无人会来打扰。房中静谧,唯有二人清浅的呼吸。王妃已合了眼,似是已然入睡。

汉王并不打扰她,也不乱动,只是不时看她一眼,便很满足。看了不知多久,困意无声无息袭来,汉王不知不觉也跟着入睡。

此时,京郊玄天观,正是烟火缭绕,礼乐齐鸣。

居空那日消失便未出现,倒不是他忘了汉王身上那道王气,只是观中出了些事,使他难以分、身。

玄天观建观千年之久,早已是天下闻名的道观。这千年来,观中传经讲道,广收信徒,甚至还曾入朝为官,做过皇帝座上宾。

只那盛况,已是前朝之事了。

前朝质帝,喜好道法,沉迷炼丹,以图得道成仙。实则,皇帝身负无上权势,又享尽人间富贵,乃是天下万民之中,最不可能得道飞升的。此事玄天观中众多道法深厚的老道自是一清二楚,然而要使道法弘扬天下,便少不得朝廷相助。彼时的玄天观观主,欣然入宫,替质帝炼丹。玄天观也因此,备受世人推崇,成为天下第一大观。

可惜质帝驾崩不久,天下便乱了,万民苟活于乱世,愈加寄望于神佛二道,众多寺庙应运而生,道之境况大不如前。

直到大魏立朝,玄天观也欲故技重施,向高帝进献高深道法,奈何高帝虽收下了,却是将道法束之高阁,不闻不问,显然是不信此道的。

有此先例,玄天观也不敢太过张扬,十余年下来,竟就萎靡下去,显出衰败之态,只靠着千年积下的名望,与城中白马寺,平分秋色。

然有过那般誉满天下的鼎盛之态,观中道人又岂甘心就此落寞,十余年来,也在不断寻求复兴之法。

今晨老观主驾鹤仙去,大弟子居空承接观主之位,众道正向新观主行礼叩拜。

居空站在正殿前,他身前是观中上下,数百名道人,身后则是供奉了三清老祖的大殿。大殿经千年风吹雨打,沧桑斑驳,虽每年修葺,仍是掩不去那岁月的陈旧。

旭日当空,冬日里难得的好天,居空抬首,望了望无边无际的天空,心中顿生豪迈。

他与历代观主不同,与观中多数道人亦不相同,他心中最为在意的,并非玄天观如何兴盛。方外之人,不当眷恋红尘功名。修道修的是心,修的是法,该以降妖伏魔为己任,攒得功德,待有朝一日,将凡身,修成仙体。

只是三千年前,妖道大战之后,存世的妖,便不好寻了。想要除妖以攒功德,还需费上一番功夫。

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

居空轻捋颔下长须,一袭青色道袍翩然而动。

京外一道观观主接替,于京中王公而言,乃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京中百姓有信道的,也有信佛的。于世人而言,佛或道皆是用以寄托期望的外物,经过时上一炷香,遇难时,念叨念叨满天神佛,当真体悟佛法道法的,竟是少之又少。或是往玄天观,或是入白马寺,皆是随心所欲。

两日后,居空又入城来,他似是毫无目的,只在坊间信步走动。至朱雀大街旁,仰头便可见宫城。

居空停在一柳树旁,抬头望去,只见宫城上方,王气浓郁,毫无衰败之相。

王气与国运相连。大魏国运昌盛,大有盛世之象,宫中那道王气,自随之浓郁,只兴不衰。

相比而言,那位小公子身上的王气,倒是弱得多,只几缕浅蓝的晕,淡淡萦绕,仿佛随时都会散去一般。

居空目光微凝,转身离去。

王气再弱,也会引得众妖争相吞食,他原先还想,可否想个法子替那位小公子化去王气。回到观中,他在藏书阁中,翻了三日古籍,也未得分毫眉目,看来,这王气,唯有顺其自然了。

既然如此,他干脆,便将那位小公子当做诱饵,引了众妖来京,设法斩杀,好往他那功德簿上再添几笔。

居空目色森寒,冷冷一笑,挥了下拂尘,朝着城门方向,大步离去。

汉王还不知她让老道惦记上了,她日日都跟在王妃身旁,一时都离不得。王妃也乐见如此,省得殿下出了门,又遇上奇奇怪怪的物事。

汉王就挨着王妃坐着,王妃正在看府中仆役名录,这名录又不止写一个名字而已,除了名,还有何年入府,谁人采买,又在何处兼什么差使,都记得清清楚楚。王妃右手执笔,一个个看下来,不时摘抄出一个。

府中仆役与朝中大臣相差不大,不可使久居一位,当各处轮换着来才好。

王妃在做正事,汉王便自玩着,她原是在看话本的,看了约莫一个时辰,此时已累了,便摘下腰间的佩囊在玩。

那佩囊她戴了年余,至今仍是簇新的模样,水蓝的锦缎光泽依旧。汉王打开口子,伸出手,将里头的小桃枝倒到手心。

“咦~~”汉王惊讶地眨了眨眼。

这佩囊,是去年夏日,王妃赠与她的,那时,她曾将桃枝倒出来看过,小小的几棵树枝,带着草木的清新香气,还有圆圆的一点嫩叶,绿意膨胀,青翠欲滴。

今已过去年余,汉王细细地瞧着手心那几棵小桃枝,它们仍是水润苍劲的模样,竟无半点干枯。

汉王惊讶不已。

王妃听得她那声“咦”,转头看过来,只见汉王正托着那几棵小桃枝,在眼前来回地看。

这几棵桃枝,是她从自身上折下,每一棵上都封了她一道威压,且因是一体,又有灵力连接,不论在何处,皆能与她,神识相通。

汉王捧着小桃枝,送到王妃眼前,惊奇道:“阿瑶,你看,过去年余,它们还未干枯。”

王妃弯了弯唇角,满是无奈,她身上的枝叶,便是放上千年,也绝不会散出一缕灵气,又怎会干枯。

“山寺高僧所赠,自有不凡之处。”王妃道。

她的话,汉王句句都信,点点头,恍然大悟:“必是如此,难怪这样灵呢。”

汉王小心翼翼地将小桃枝都装回到佩囊中,王妃接过,替她好好地挂回到腰间,叮嘱道:“既是灵验,殿下不可将此物离身。”停顿片刻,没有听到汉王答复,王妃抬头,便见汉王呆呆地看着她,目不转睛的。

王妃眼底闪过一抹不自然,正色道:“方才的话,殿下可记下了?”

汉王偷看被逮住了,心虚不已,乖乖道:“记下了。”

王妃这才满意,复又提笔,去看名录。

汉王低首摸了摸佩囊,锦缎柔滑,触手滑软。这佩囊很灵,她不会离身的。汉王这般想着,忍不住又去看王妃。

方才替她系佩囊时,王妃低首,露出了后颈,她的后颈光洁顺滑,莹白如玉,垂首低眸间,温柔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般,使得汉王看得移不开眼,心中仿佛有什么要涌动而出,她想与王妃靠得再近些,想让王妃只对着她一人,只待她一人好。

汉王又朝王妃那边靠了靠。

她的气息靠近,王妃自是能察觉。

日影西斜,凉意透过门窗侵袭进来。殿下自午后便陪她在此,坐了这么久,想是倦了。王妃搁笔,摸了摸汉王的耳朵,道:“听闻白马寺中梅花开得甚好,这几日,我陪殿下前去观梅可好?”

汉王连连点头:“好呀。”

她很是欣喜,眼角眉梢都流淌着笑意,仿佛已迫不及待地要看到梅花。王妃本也是想让她高兴的,见她如此,却略略蹙了下眉,道:“殿下喜欢梅花?”

汉王不解她为何有此问,诚实道:“喜欢呀。”长得好看的她都喜欢。

王妃淡淡一笑,目光却暗了暗:“有多喜欢?”

汉王便一本正经地沉思,她想得越久,王妃笑意便越温柔。汉王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冷。

唔,风吹进来了,她往王妃怀中钻了钻,随口就道:“梅花好看,但不及桃花。”

王妃眉目舒展,温声道:“殿下乖,坐好了,待我看完这一页,便随殿下回寝殿。”

汉王听话地坐好。方才那不知从何处来的风仿佛在顷刻间便退去,又不冷了。

直到点灯时分,她们方回了寝殿。

尚不到戌时,这时入睡,显然早了些。殿中点了铜灯,铜灯有数十盏之多,将内室照得如白昼一般。

王妃先去梳洗了。汉王悄悄到外间,自书架后,取出她藏好的画册来。

这画册,她已看完了。本是要丢的,可不知为何,她又舍不得丢。画的虽是春宫,但画师技法颇高,将画中人描绘得目波澄鲜,眉妩连卷,连所着衣履亦刻画得丝丝入理。

前两幅是最为露骨的,后面那十来幅便含蓄多了。但不论如何含蓄,总是春宫,画中那缠绵情意,相偎相依,仿佛池水浸了夜色一般,幽深细腻。

汉王很有所动,她总觉王妃就像刻在了她心上,她总是想她,总是盼着能见她,而见了她,却又思能与她再近些。

便如在书房中,她就坐在她身旁,她仍觉不够,想王妃抱抱她,能密不可分的与她相依。

这便是情意么?

情意二字,她看的话本中也多有提及,从前总不能悟,但有了王妃之后,这二字也跟着生动起来,时常在她脑海在跳跃,一时变作王妃的笑,一时变作王妃的嗔,让她的心跟着喜,跟着乐。

少年初识情滋味,既是欢喜,也是忧愁的。

汉王站在书架前,翻了画册来看,一页一页看过来,她心想,画册中的两名女子当是情投意合的罢。

若是她与阿瑶也能如此,就好了。汉王忧愁地想道,不知阿瑶,是如何看她的。

她不知怎么,便想起她们的亲事,这场亲事是太常算计来的,最初的时候,她不愿娶,想必阿瑶也不愿嫁的。可偏偏成亲之后,她又待她那样好,让她觉得,娶了她大约是她今生最大的幸事。

汉王低低叹了口气。

“殿下在看什么?”耳畔忽然传来王妃的声音。

汉王大惊失色,手一抖,画册滑了下去,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王妃目光下移,落在那画册上,红色的书皮,白色的字,格外醒目。

汉王涨红了脸,望着王妃满是无措。

王妃走过去,将画册拾起。

汉王眼巴巴看着,不敢动弹。她像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满面羞愧。

“这是殿下买的?”王妃问道。

汉王微微点头,低声嘟哝道:“是它自己掉下来的,我本来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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