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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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夏天的时候, 江晚晴被通知参加了一场葬礼。

傅耀康被吴雅兰暗算,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植物人,在床上躺着的这些年,却到底把自己的身子骨耗成了一碾就碎的壳。

傅修明把他当成了给于敏达练手的活道具,而于敏达的手术刀下, 对红颜和权贵都不曾有什么区别,管杀不管埋地做了个失败的手术, 自己疯疯癫癫地切自己脑壳玩去了,留下了半死不活的傅耀康。

而傅耀康的精神意志倒是不依靠被切掉的那部分存在,顽强的坚持了挺久, 才终于咽下了他那口早就没什么人在意的气。

他的一生众叛亲离, 父不慈子不孝,活着的时候给一大群人带来了难以估量的麻烦, 死了之后倒是还有最后一点儿价值。

傅修远借着他的名头, 请来了所有能跟他搭上关系的上流社会人士, 全然拿葬礼当成了宣示——宣告这位太子爷终于熬死了这罪该万死的爹,君临天下从此登基。

这么看来,傅修远的运气总比已经步履蹒跚、跟他爹看着像兄弟了的英国王储好一点儿。

严修筠和江晚晴夫妇,虽然早就不在意“傅耀康儿子和儿媳”这一层身份, 但是,他们总得给傅修远几分面子——葬礼这东西,死了的人反正看不见了,留下的念想都是给活人的。

江晚晴琢磨明白了这一层,趁着英国签证还没过期, 干脆利落地带上了老公拎上了儿子,坐飞机奔赴英国。

时隔几个月再次踏入傅家庄园,江晚晴的心情无比轻松,管家王叔见了江晚晴比见严修筠还亲,笑着给江晚晴带路的时候被天意瞪了好几眼,觉得这位老管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哪里知道,老管家是在感谢江晚晴当初一眼识破了炸、弹的伪装,救了傅家上下几十条人命。

傅耀康去世,傅修远作为绝对的主人,也干脆搬了回来。在任诗琳的主导下,傅家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

江晚晴他们的行李早就被送到了房间去,他们夫妻俩带着天意去认新房间,天意高兴得在床上打滚散德行。

江晚晴懒得管他,站在窗边,俯视这一方庄园,只觉车水马龙宾客如织,仿佛来宾要参加的不是什么葬礼,而是什么盛宴。

显然,傅耀康的死亡没有带给太多人悲伤,江晚晴这么想着,虽然觉得讽刺,但是她心存善意地将这当做了傅耀康最后的慈悲。

葬礼的时间安排在下午,遗体告别的场所也不安排在家里而是在教堂——和严书音一样,傅耀康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没彻底躺下前,每个礼拜都风雨无阻地来教堂里向他的上帝陈述自己的罪孽。

他进行葬礼的教堂恰巧是他生前常去的,他的罪孽在这一方神像上积聚在案,死后也在这一方教堂中接受审判和洗礼,不知该入天堂还是该下地狱。

大概是这个教堂太小,装不下这位医药界传奇大亨的罪孽,尽管唱诗班能唱出“吾罪已得赦免”的歌词,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傅耀康最后的日子,过得很遭罪。

江晚晴这么想着就觉得很有意思。

教堂里的两排长凳都是上世纪传下来的文物,最前面距离棺材最近的两排,都留给了至交和家属。

神像慈悲地俯视教堂中人,巨大的琉璃窗映射进五颜六色的迷幻光晕,经过长途飞行,江晚晴和严修筠尚且能支撑住精神,严天意则因为时差,累得打瞌睡。

江晚晴不得不把他抱进怀里,省得他一不留神掉到椅子下边去。

作为母亲,孩子这软绵绵的一小团,抱着就让人生出一种幸福感。

严修筠怕她被严天意日渐增长的体重压到,想伸手接过来,却被江晚晴躲过了。

“不要紧。”江晚晴说,“他小时候也这样吗?”

严修筠看着她,略微换了个坐姿,用眼神问“哪样”。

江晚晴伸手摸了摸严天意的脑袋,怕他出汗被风吹了凉,而后道:“睡的时候很安静,醒过来以后……智商很高。”

江晚晴这么问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偶然发现了一件事。

天才儿童严天意小朋友在家在外都比较横行无忌,仗着智商高和长得好看为所欲为。

都说无知者无畏,而严天意却正好相反,他是因为懂得太多,能解决事情的办法太多,所以没有什么畏惧。

而直到不久前,江晚晴去郎玉堂所在的医院复查时,意外发现了一个事实——严天意除了怕季绍钧以外,居然会怕一个姓尤的护士长。

而这种畏惧是本能的,江晚晴见过不止一次。

至于原因,连严天意自己都说不清。

江晚晴把这件事当闲谈讲给了郎玉堂,而郎玉堂先是愣了一愣,说了一件江晚晴想都没想到的事——当年郎玉堂给严天意做微创排脑积水的手术,助手护士就是那位护士长,当年的护士长业务能力一般,动手的时候有点儿笨手笨脚,把严天意戳得直哭。

“那时候他才……那么一点大。”江晚晴啧啧称奇,“连这些事他都能记住吗?”

严修筠的眼神闪了闪:“他从小,认人的能力就非常好。”

江晚晴:“怎么说?”

“他小的时候,我带他出去玩,遇到了一个……世伯家的女儿和她朋友。”

那一点停顿真是……意味深长啊。

江晚晴挑了挑眉:“哦,相亲对象……好了严教授,把你那故意想让我吃醋的心思收一收,家里放醋缸对你的人生安全没有好处……然后呢?”

“我只是在大哥举办的宴会上和她见过——别无选择必须要去的那一种,后来就没有联络了,结果那天遇上了。”严修筠捏了捏江晚晴的手,“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分辨出来的,总之,他坚持把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一个叫‘姐姐’,一个叫‘阿姨’。”

江晚晴:“……然后?”

“被叫‘阿姨’的就是我在大哥宴会上遇到过的那一个。”严修筠说,“转过身的时候就被气哭了。”

江晚晴:“……”

严天意这么叫也没被阻止……某些人简直是故意的。

江晚晴的眼神……很怀疑。

而严修筠在她怀疑的眼神里笑了笑,伸手把她和严天意一起抱进了怀里:“对,我就是故意的。”

他说:“我一度非常畏惧,畏惧我再也等不回你。”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江晚晴一定要拥抱他并亲过去。

但是现在,她只能忍了忍,就势窝进严修筠怀里。

这个场景远远看去,仿佛像是一家悲伤的亲人,画面中流动的情感配合葬礼的肃穆,脆弱得让人觉得充满悲悯。

然而半晌,怀里一道声音打断了这个温馨又悲悯的画面:“爸,咱在葬礼上能矜持点儿吗?”

被揭了老底只能装睡、又因为父母恩爱到虐狗,被迫闷在怀里闷了半天的严天意忍无可忍:“你们秀恩爱能不能挑挑场合儿,你没看到大伯在前面脸都绿了吗?!”

江晚晴一抬头,果然看到傅修远正看着这个方向,仿佛恨不得把“伤风败俗”的横幅挂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身上。

而江晚晴听严修筠说过这些年的事后,已经对傅修远这老母亲一般的担忧有了新一层认识——就像大嫂任诗琳说的,冷着脸的傅修远其实挺可爱的。

江晚晴克制着,才没有在这样的场合笑出声来。

傅耀康活着的时候煊煊赫赫,死了以后,那些煊赫与热闹都变成一段段谈资,真真假假地在世间流传,而他本人能够收揽到的悼念也像他的传奇一样真真假假,所有人都悲伤得很敷衍。

江晚晴领着严天意的手,和严修筠一起站起身来看向教堂的门口,牧师在门口,在所有哀悼者的见证下,将棺木迎接进来。

牧师用低沉的声音宣读着经典里的篇章,在棺木稳妥放置在台上以后,圣歌声缓缓响起。

关于上帝和生命的悼词由牧师一一诵过,由他为死者祈祷神明的悲悯。

原本傅修远应该在这个时候送傅耀康最后一短祈祷词,但是他没有,他毫不犹豫地替傅耀康选择了火葬,甚至没有准备把他的骨灰迁回傅家的祖坟。

傅家祖坟里,傅耀康只会拥有一个牌位和衣冠冢,而他的骨灰将在教堂的纪念花园里长眠。

而江晚晴也知道,他们兄弟俩也没有想让傅耀康和严书音合葬的意思,这是尊重了严书音自己的意愿。

半世夫妻,生不同衾,死了没有必要同穴,天堂路遥,来生谁也干扰不了谁,挺好。

于是,傅耀康就这样被安置在了他虔诚了一辈子的教堂里——他这一生,夫妻反目,父子成仇,父母早已阴阳两隔,朋友虽多却难言生死之交,让他坚持了一辈子的东西不多,教堂算一个,他也算死得其所。

因为傅修远故意简化了葬礼流程,傅耀康被草草下葬,所有人的心情在葬礼的末尾已经进入了下一个环节——聚餐。

这才是傅家这位当家人举办这场葬礼的真实意图。

江晚晴本身对这项面子工程的兴趣有限,又因为是半个主人,没有好意思走在宾客前面,而是故意晚走了一会儿,帮着任诗琳处理一下教堂这边的遗留问题。

傅家交往庞杂,江晚晴被任诗琳拉住帮忙,这一忙,就被琐事绊住了脚,她接安排了三波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却没发现严修筠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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