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入住的酒店有双人份早餐, 她和严修筠沉默又食不知味地用完,才重新回到房间。
严修筠是连夜开车过来的,他被江晚晴赶进卫生间整理,而江晚晴自己则坐在酒店的沙发上发呆。
严修筠出来的时候,脸色好看了一点, 但仍然难掩疲惫。
“我还以为你回国了。”
江晚晴愣了一下儿……他今天才追过来,不会是……
严修筠好像一下看穿了她的想法, 苦笑了一下:“我没有追到平城去……确切地说是没来得及,这两天伦敦直飞的航班都售空了,只能去曼城转机……幸好, ken告诉了我会议的事。”
江晚晴不知道自己该表什么情, 僵硬了一下儿,有点儿生硬地道:“交换期没满, 我不会这样不负责任的说走就走。”
“你是个负责任的研究员, 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严修筠说, “我只是……”
他看了看江晚晴的表情,没有说下去,而是问:“那张照片是你放在门后的么?”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江晚晴觉得绕圈子也没什么必要了, 于是她决定问个清楚。
“这个女孩儿是卫生部长的侄女?”她问,“你和她订婚了?”
“ rebecca是我大学时代的同学,我们确实认识,她的家族在医药卫生界有非常深广的人脉,这张照片拍摄于一次宴会——那次碰面, 我确实是想请她帮忙的,结果被媒体拍到了照片大做文章。”
江晚晴眼皮一跳,心几乎沉到谷底。
但是严修筠一下子握住她的手:“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关系——rebecca已经秘密结婚两年了,他的丈夫就职于司法部。”
江晚晴愣了一下儿,回忆了一下那张照片,隐约记得照片上的女孩子确实带了婚戒……而严修筠没有。
可是江晚晴仍然没有消除疑虑:“那天我听你和季绍钧提起了我二伯……你想和我二伯有什么合作关系?”
提起这件事,严修筠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他像是不知从何说起,顿了一下,便决定干脆从头说。
“我的家庭情况,比你想象中复杂一点——我从出生起就随母姓,而我的亲生父母,已经从我还没出生就断绝关系了,因为我的父亲背叛了家庭……而我的亲生父亲,他的生意做得很大,在这行业内的名声也如雷贯耳——他是傅耀康。”
那是江晚晴第一次听严修筠详细地讲起上一辈人的事,那些茶余饭后的豪门恩怨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让江晚晴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他们之间的恩怨就是这样。”严修筠说,“而在不久之前,传说在空难中遇难的‘耀康集团继承人’,是我大哥——我父母离婚后,他的监护权归属于父亲,但是我们一直关系很好。”
在严修筠眼里,除了母亲严书音,大哥傅修远是唯一的亲人。
他出事,江晚晴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严修筠有多难过。
那种难过的情绪感染了她,让她不自觉的反握住了严修筠的手。
“我大嫂仍然坚持在飞机坠落的区域搜索我大哥的踪迹……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个希望是非常渺茫的,但是她靠那一口气撑着,我们没资格去劝她理智,我作为弟弟,只能帮他做更多的事。”严修筠说,“如果我大哥活着回来,洗刷他的冤屈,并且夺回属于他的东西,显然对他意义更深远。”
江晚晴的手顿时僵硬了一下。
但是严修筠立刻发现了:“晚晴,我不否认和江仲祺院士合作对我大哥有很大帮助,但是我认识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和江院士之间的亲属关系——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这个。更何况,他活着,这种帮助有存在的意义;如果他……”
他没说下去。
而江晚晴明白他想说的话——如果傅修远死了,这种合作其实也失去了意义。
这就是那天他说“不到时候”的真实想法——受母亲严书音的影响,严修筠对耀康集团的继承权没有任何兴趣,如果大嫂没有找到生还的傅修远,耀康集团的存亡对他来说意义不大,这场合作也不必存在了。
“那你……你为什么会来这所研究所任职?”江晚晴眼神动了动,仍然问,“你这么做,和你大哥的事有关系吗?”
严修筠抬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但还是说:“有。”
江晚晴不知怎么,心里一动,立刻想到了那似乎是唯一解释的可能:“你认为你大哥的空难不是意外……是人为事故?”
严修筠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我大哥的空难始于疫苗案,而问题疫苗出自耀康集团的研发实验室……我信任我大哥——在他的眼皮底下,不可能出现这样致命的事故……我顺着问题疫苗往下追查,查到了这里。”
江晚晴看着他:“我……能帮忙吗?”
“晚晴,我感谢你的好意,但是,从情感上,我希望你置身事外。”
严修筠抬抬手,打断了江晚晴的辩驳,示意她听自己说完:“疫苗案虽然及时中止,但是那些问题疫苗一旦流向市场,会有数以万计的普通病人有性命之忧;而空难发生时,飞机上的人不只有我大哥,还有为数不少的机务人员和空乘——这些无辜的人,无论是已经罹难的和幸免于难的,在‘他们’的眼中都命如蝼蚁。我面对的是一个没什么人性且太过危险的对手。”
江晚晴终于听出了这件事背后的严重性——那时的她,是难以想象人会为了一己私利而和人你死我活的。
而严修筠看着她,眼里有一点难掩的沮丧和失落。
江晚晴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那个风度无双,儒雅自信的vincent好像从来不会畏惧什么,可是她面前的严修筠,却像连声音都低低的,仿佛大声一点就会把她吓跑了。
“其实……我知道现在告诉你这些,和你开始一段关系并不是一个好时机,这对你并不公平。我身后有一个乱七八糟的家庭,有一个危机四伏的环境。我很喜欢你,甚至于可以说,你从登机口走出来的那个瞬间,是我这段时间以来,遇到的最美好的事。”严修筠看着江晚晴,“我不想把这不期而遇的美好,卷到未知的危险里来。”
“我确实想过,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度过这个时期,有什么事情都以后再说。”严修筠说,“对不起,晚晴,可是看到你和ken越走越近,我也会不安,我明知你没有理由等我,却又生怕你真的不等我……我怕我还没有理顺那些利益纠葛,就先被迫错过你。”
江晚晴听他说这些,突然有一种难言的感觉——原来这与暗恋有关的一切,有回应时的欢喜,没回应时的纠结,并不是她一个人在经历。
严修筠轻轻握了她的手,又说:“对不起,晚晴,虽然这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我的摇摆不定还是伤了你的心,你因此放弃我,我也完全可以接受。可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摇摆的是另外的事,而不是‘喜欢你’这件事本身。”
江晚晴忍着眼泪,突然回握住他的手,逼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顺着他的话反问回去。
“如果我因此放弃你,你真的会接受吗?”
严修筠抬起头,直直看着她,直到看得自己的眼底都有了掩饰不住的泪,才微微笑了。
“你是对的,晚晴,我不该说谎。”他眼底一片红地轻声道,“我无法接受。”
他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我无法接受。”
江晚晴觉得自己想要的就是这句话,而她也用实际行动表示了自己对这个答案的满意——她第一次,毫不犹豫也毫不矜持地,主动拥抱了他。
“那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好不好?”她说,“因为我喜欢你。”
严修筠的表情像最美的梦成真了一样。
“你的家庭,你的困难,你的危险……我陪你一起面对,陪你一起经历。你说对了,我不会等你,因为我喜欢的人,我立刻就要。”江晚晴说,“所以,如果你也喜欢我,那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好不好?”
她话音刚落,就突然发现自己被更紧地抱住了。
严修筠的脸埋在她颈窝里,那滚烫湿濡的温度,氤氲在她的领口,烫得她心都疼了。
“好。”
他说,像是怕她没有听清一样,他用力而急切地重复道:“好。”
南部城市被庆典的声音淹没,这片喜庆的欢快的喧哗声,仿佛是他们爱情篇章的序曲。
世界都在为他们欢呼,他们在这样的祝福里用力亲吻彼此,将身体和爱意一同合为一体。
因为严修筠的到来,那两天多出来的假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们在一起后最幸福的两天时光。
幸福到只要回忆起来就觉得刻骨铭心。
阳光普照的卵石海滩,海鸥像孩子般惊声尖啸着盘桓在他们头顶,巍峨的山,碧蓝的海,猎猎风声中传来十分敦刻尔克的二战老飞机引擎的轰鸣。
那时,江晚晴也曾相信,天不会荒,地不会老,沧海桑田也没法阻止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
她以为自己置身局外就可以拥有无尽的勇气和冷静,却并不知道,她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就踏进了早已注定的天罗地网。
进一步是局,退一步是劫。
进退两难之中,她只能失落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