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的表情, 有一种窒息感,她被严修筠抓着肩膀不住地抚摸后背,半晌,严修筠手心的温度才让她重新想起了呼吸一般。
往事是一座戒备森严的牢,每一个人都是它的囚徒。
有的人能够挣脱枷锁重获新生, 而有的人不能。
江晚晴的眼神浅了又深,那双明眸中漆黑如深渊, 像是什么妖魔封印在了她的瞳仁里。
严修筠一言不发地看了她几秒,小心翼翼地将手从背后移到了她的脸上:“晚晴……看我。”
江晚晴的视线并不聚焦,茫然地转了过来, 许久才分辨出面前的人是严修筠, 挣扎着露出几分清明。
严修筠低低叹了口气,用手摩挲她因为接连不断工作而显露出几分憔悴的脸。
“我之前看到有人说过一句话, 印象颇深, 他说‘火药这种东西, 西方人用来造枪炮,而中国人用来做烟花’。”严修筠顿了一顿,解释道,“我们和西方人本性之间的区别, 让同一种东西产生了不同的结果。”
这句话不搭前言,但是因为他低沉的声音,江晚晴似有所觉一般的清醒了几分,目光终于和他对上。
严修筠手上的力道是安抚的,声音是舒缓的。
“同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比如吗啡——妙手仁心的医者选择用它来缓解患者的痛苦,而丧心病狂的毒、贩用它来给普通人制造灾难。”
严修筠抚摸着她的脸,温柔却坚定地注视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原本都是中性的,是人为的选择,赋予了它们善与恶。”
江晚晴当然听懂了他的安慰:“可是……”
“没有可是,‘帮凶’这个理论,我并不认同。”严修筠打断了她,“因为他们如何使用这个药物,是他们的选择;而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做的都是同一个选择,和他们相反的选择。”
江晚晴的眼神动了动:“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没办法再使用这个药物。”
严修筠顿了一顿,浅浅叹了口气:“晚晴,我虽然想安慰你,但是我并不想让你觉得我这个猜测是在安慰你。”
江晚晴的心思不在这里,乍然听他这样说,眼神瞬间露出了几分茫然。
“因为这个药物……很可能根本就没有量产。”严修筠说,“用在lisa母亲身上的那些,很有可能是他们最后的存货。”
江晚晴一顿。
“沈安萌暗中调查了于敏达的实验室。”严修筠道,“于敏达的实验室资助者一直都是吴雅兰,无论通过的是和工党有关的基金会,还是通过之前的一些基金会,他的资助者实际上都没改变过,而这个实验室的前身,是从耀康集团的研发部门分割出去的一个研发机构。”
江晚晴一点就透:“这个机构和医改法案覆盖药物的‘研发机构’有什么关系?”
严修筠并不隐瞒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同一个。”
江晚晴的脸色紧了紧。
“沈安萌他们经过查访和搜索,又找到了几个于敏达的‘志愿者’,并且追踪了一下这几个受害人的现状,这些人要么已经去世了,要么吻合当年那位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实验结果……而lisa母亲的状况,和他们都有些微妙的不同。”
“药物让她成为了一个‘特例’,但是这个‘特例’,并不符合于敏达的一贯性格——他是个科研疯子,他最喜欢追求确定的结果,可是这么多年里,居然没有任何一个接受手术的人情况与lisa母亲相同。”
严修筠让江晚晴自己消化了一下儿,还是告诉了她自己的结论:“所以我一直猜测,这种‘不相同’,是因为他们制造这个‘变量’时的工具——也就是你调整比例后的那个药物,没有那么多。”
江晚晴猝然抬起眼:“你确定?”
严修筠微微点头:“不仅如此,还有一件事可以证明这个猜测——医改法案的覆盖药物中,没有相似药物。”
江晚晴的眼睛微微睁大。
“当年你将原本的实验数据加密藏在了你自己的工作电脑里,于敏达没有办法,只得做出了一堆替代品,这些替代品就是医改法案中给他们带来巨额利益的药物。”严修筠道,“沈安萌他们排查了这些药物的清单,最终发现,其中没有扛精神分裂类的药物……无论是你研发的那种,还是调整过配比的那种,都不存在于医改法案的覆盖药物中。”
这个消息对江晚晴来说,简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严修筠看她的脸色稍稍缓下来,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以及还有一个细节——许璐,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到了你的论文,想复制你研究的药物。藏在背后帮助许璐的人是陈雅云,而陈雅云一直没摆脱过‘他们’的控制,她所有的反抗,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如果这其中,她也在没察觉的时候受到了摆布,那么这篇论文到了你眼前,只能是‘故意安排’而不是弄巧成拙。”严修筠说,“你猜,他们想通过这个东西,让你想起什么?”
“想起他们不知道的东西。”江晚晴已经渐渐明白过来,“确实……如果我是对他们没有用处的人,他们根本不必大费周章的把我网进局里来。”
严修筠点了点头。
江晚晴深吸一口气,一扫方才那种因为负罪感而带来的惶然。
“既然大家都对往事这么感兴趣,那么要结束,就结束地干净一点。”
“你想做什么?”
\"于敏达。”江晚晴说,“吴哲茂、布兰迪·帕利斯卡这两个人,你已经想好要怎么安排他们了,唯独于敏达!”
“他对外的身份是个科学家,不符合道德的实验,全都基于科学研究,他招募志愿者,肯定会有‘免责书’一类的东西,从法律角度而言,沈安萌他们也拿他无可奈何;他没有亲属,没有道德底线,没有情感依托……但是他不是无欲无求——而我恰好能有他最渴望的东西。”
严修筠静静看着她。
“于敏达在药学研究上可能确实是个天才,但是他最致命的毛病就是‘多学不专’,药物配方的成分改变,毫厘之间的差距都有可能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我相信他暂时没有解密我修改过的配方。”江晚晴说,“他解密不了,但是我自己能。”
“你要重新……”
“不。”江晚晴知道严修筠在担心她研究时间不够的问题,所以她直接否定了严修筠的想法,“我不会再做‘帮凶’了,我只是需要这个由头,把于敏达引出来。”
“可以。”严修筠点了点头,肯定了江晚晴想要达到目的的可行性,不仅如此,他还笑了一笑,准备给她的想法添砖加瓦,“其实……我还能给你的成功,提供一个保证。”
江晚晴眯了眯眼睛,露出一种已有猜测需要求证的表情:“什么保证?”
严修筠浅浅笑了一下,仿佛是对她猜测的回应。
“是一个人。”
++++++++++++++++++++++++++++++++
对吴雅兰来说,最近的事态其实是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对于傅修远,她一如既往的无奈他何。但是最近的选举趋势一片大好,傅修远的傲慢可能只能维持最后的昙花一现,吴雅兰觉得自己完全能忍这一时。
但她最近主要关注的,是另外的事。
留在傅家庄园里的眼线告诉她,自从那天匆匆打过一次照面,江晚晴似乎就留在房间里,很少出门,傅家的人很少见到她。
而严修筠也依然行踪飘忽——对方似乎像鱼一样滑不溜手,刚刚发现他的一点踪迹,立刻就会跟丢。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和江晚晴依然还没有聚到一起——这正是她想要的,他现在最烦看到如愿以偿的圆满。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年以来,她在和傅修远的明争暗斗中一直占据下风,以至于让她对“顺利”这种事产生了一种不适应感,因此,吴雅兰在听到这些“确切信息”的时候,唯一的感觉仍然是“失控”。
仿佛什么东西,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今天传来的消息,让她这种“失控”的感觉愈演愈烈。
“夫人,去追踪吴小姐的人回报,吴小姐接连几天都没有出现在她的住处,她车库里的车早就开走了,而停在她房子外的车,已经证实来自于一家租赁公司——几天前,严修筠租用了这辆车,但没有及时还车,现在车子已经被租赁公司的人开走了。”
坐在车里听人汇报的吴雅兰的眼皮一跳,脸色一沉。
“吴艺惟她人呢?被严修筠带走了吗?”
“暂时还不确定。”汇报的人看了看吴雅兰的脸色,求生欲极强地连忙改口,“我们的人得到消息,她这两天在朋友家——这件事正在核实,但是在她周围,我们没有发现严修筠。吴小姐应该和严修筠接触过,但……没有同行。”
“立刻去核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坚决不能让她见到吴哲茂。”吴雅兰压着脾气,深吸一口气,突然又问,“布兰迪呢?为什么这两天他也没有联络?”
“帕利斯卡先生脱不开身。”汇报的人说,“首相女士的脱欧协议条款被全票否决,议会那边这几天都在吵架……首相女士希望大家坐下来谈判出一个满意的协议,但保守党的人一直在拿‘必须放弃无协议脱欧’作为和首相女士谈判的前提——他明知首相女士不可能做出这样的承诺。可如果不谈判,保守党就有理由煽动发起对首相女士的不信任投票,投票的结果会直接影响大选……布兰迪先生最近一直忙于和保守党人士进行周旋。”
吴雅兰被灌了一耳朵的“脱欧协议”和“谈判”,整个人不可抑制地烦躁起来,眼神一横,朝对方看了过去。
汇报的人察言观色,立刻回道:“不过乔文安这些天一直没有中断联络,她传话说,希望吴女士放心。”
“乔文安”这个名字却让吴雅兰烦心的程度更重了一点,她脸色沉了一沉,半晌,冷笑了一声:“我把布兰迪介绍给她认识,就是给她最后的机会……算她识相。”
汇报的人没吭声。
吴雅兰无声地思索了一番,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地抬起眼,锋芒如刀:“他呢?”
她明明没有指名道姓,汇报的人却立刻知晓了她在问谁,迅速回答道。
“公子在摄政街的公寓里。”他说,抬起眼看了看吴雅兰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他在等您,希望和您商量一下儿,有关老先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