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您可以收留无家可归的可怜少女一晚吗？”

在见到那个少女的一瞬间，长岛健司就已知道了她是谁。

随意闯进了别人家里，被主人发现却不见丝毫羞窘，深蓝色的长发随风轻轻飘起，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像个孩子，蓝色的双眼清澈毫无杂质。大片的阳光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灿烂的光晕，就好像庭院里那片翠绿色一样充满了活力。

长岛健司年近七十，但身体硬朗，记忆力还没差到遇到过这么漂亮的孩子却忘记的地步。但是，即使从未见过，长岛健司还是马上就认出来了。

“可以哦。老太婆早就去下面等我了，女儿也嫁人了，老爷爷一个人挺寂寞的，有人来陪我聊聊天，我很欢迎。”

他笑着这么说，就像在对着很久以前的某个人说话似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

“谢谢您，我会报恩的。”那个少女很高兴地笑了。

xxx　xxx　xxx

“……不过，你所谓的报恩就是这样子的吗？”长岛健司看着饭桌上那一碟碟不知如何形容的饭菜，很严肃地问道。

自称“小一”的蓝发少女搔了搔脸颊，完全没见羞愧之色地羞愧道：“一时失手而已，不过真的没有任何安全隐患，可以放心食用哦。”

“可是，沾满血的马铃薯……”

“就当做补充铁质！”

长岛健司无言地看着那一桌饭菜，犹豫了许久，终于动了筷子。

少女闪着水汪汪的蓝眼睛，看着长岛健司吃了一口，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让人感动的好吃？”

长岛健司沉默了好一阵子，还是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谎：“……感动的难吃。”

“诶――？”少女顿时垮下了脸，“明明很努力练习了，为什么总是做不好？这样子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完美的新娘啊？”

新娘……

“你这么小就要嫁人了吗？”长岛健司一边慢慢地挑开烧焦的菜，一边问道。

“我已经不小了，18岁还不结婚就太晚了！”少女有些激动，嗖地站了起来，一脚踩上椅子，一手叉腰一手指向窗外的夜空，“我今年的生日愿望是在18岁嫁给喜欢的男人，结婚三个月内怀上孩子，19岁生下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因为养孩子很麻烦又浪费时间和金钱，还会瓜分掉我男人的注意力，如果是双胞胎那就没办法。等孩子满了16岁，我就要跟我男人去环游世界，等到我男人老得走不动了，我们就回去让孩子养。哪天我男人死了，我也不会管孩子们的哭求，跟着一蹬腿走人！”

真是让人不知怎么回应啊……

长岛健司勉强挤出一句话：“……这是……你今年的生日愿望？”

“我只是不喜欢许不着边际的愿望，我想把愿望许得明白仔细。”

所以说，这已经不是生日愿望，而是人生规划了！

长岛健司喝了口茶，心里默念“心平气和心静如水有容乃大”，等他确定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才继续问：“从你刚才的话里，你那个结婚对象似乎比你大很多的样子。你们……相差有10岁这么多吗？”

“差了17岁哦。他已经是三十好几的老男人了。”

差了17岁……长岛健司没料到她会这么蛮不在乎地说出来，这年头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吗？变得让他都快难以跟上了……

“你确定你是认真想要嫁给他的吗？以后他肯定会老得比你快，说不定十年之后他就满脸皱纹，老得不能看了，可是你过几年也才三十岁，不会觉得配你太糟糕了吗？也许你……”

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的。”

少女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宣告道，蓝眸里没有任何勉强，也没有任何苦闷。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了。我的父母虽然都很爱我，但他们一直很忙，有时候甚至几个月都见不到面。这种时候一般都是他陪着我，我差不多可以算是他带大的。”

少女露出温暖而又可爱的笑容，诉说起自己和喜欢之人的过往。

“慢慢大了，其实我也知道他是很讨厌带小孩的，但那又怎样？被我粘上就甩不掉啦。说我是被他看着长大的，完全萌生不了其他感情？年纪小正好啊，据说老男人对幼.齿最没抵抗力了，我就不信他能抗拒得了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泪眼朦胧的攻势！我早就知道想要攻陷他是很困难的了，所以就算会被讨厌也要待在他身边，温水煮青蛙！嗯嗯，就是这样，这就叫做长期作战！”

长岛健司老爷爷被震撼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还真是计划周详呢。”

“嘿嘿，我跟在爸爸身边多年观摩他的手段，论要在男女情爱上动手脚，我可是一肚子坏水，我家任何人都不及我阴险狡诈。”

居然引以为傲地夸耀自己的阴险狡诈，该说她有自知之明呢，还是充满自信好呢……

长岛健司咳了一声，“男女情爱……你很有经验？”

“所有的奸计我在脑中逐一演练，从没失败过。”

突然间，长岛健司有点同情她在脑中视作演练对象的男人，真的。

“你爸爸……”长岛健司停顿了一下，“……和妈妈没有阻止你们吗？”

说到这个，少女很无奈地叹气，“怎么没有？我爸爸就差没把我对他的记忆全都篡改掉，每天总是在我耳边唠叨什么‘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垃圾’，我被他说得耳垢都能拿去煮汤了哦。哼，爸爸自己还不是一堆缺点，妈妈不嫌弃他就算好的了。”

“于是，你就一个人逃家出来了？”就凭一个未成年少女？单人匹马跑到东京来？

少女很得意地点了点头，“是啊。护照是专门请我家的敌人做的假证件，我用了点小把戏骗过我爸爸的眼线马仔，到了东京还遇到像老爷爷这么好的人。”

“那你就没遇到过麻烦吗？在我的认知里，东京可不是这么和平的地方。”

“不管对方问什么，只要说一句‘我听不懂日本话’，危机就化解了。”

“要是对方使用武力呢？”

“遇到肉脚就往死里揍他，实在打不过了就跑。”

对她的经历，长岛健司真是各种的不予置评：“……那你有逃跑过吗？”

少女笑了笑，“我很幸运。”

长岛健司忍不住又咳了一下，“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一跑，你那位结婚对象就得承受你爸爸甚至你妈妈的怒火了哦？”

原本长岛健司以为这次会看到少女脸色突变的样子，没想到她的反应跟他预料中的实在差得太远了。

“我当然知道。我爸爸说过，女人就像钻石，需要男人来琢磨，才能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其实男人跟女人也是一样的哦，不过对男人来说，要成长为一个好男人当然是要被困难磨练！

少女苍蓝色的瞳孔中闪耀着灿烂的光彩，像猫一样狡黠地轻声笑了起来。

“更何况，我早就想说一次看看了！当我和他手牵着手跪到爸爸面前，他一边哀求‘师傅，请把您的女儿交给我吧！’，一边被爸爸吼着‘我不会把女儿交给你这种男人的’地打一顿。然后看着倒下的他，我就喊着‘爸爸快住手！他是个很优秀的人！不管您说什么我都要跟着他走！’哎呀，真是好让人害羞啊～”

“……”他觉得是没什么可能实现的啦。

“还有，想试试看那种桥段呢。被赶出来后，然后在门口撒盐！”

“……”

“不过，我妈妈倒是希望我早点结婚。到时候她大概会一边说着‘谢谢你肯要我家女儿’一边哭出来吧。真可惜。电视剧里的情节还真是不容易出现在现实生活里呢。”

“……小一。”

“嗯？什么事？”

“你喜欢看那种黏黏糊糊的爱情肥皂剧么？”

“不是啊，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也就是说，是因为傻傻的才会说这种话的吧。

果然是她的孩子呢……

“啊，对了，让您尝尝这个吧。保证你不会后悔哦。”说完，少女很是欢快地跑到厨房，翻出茶具，给长岛健司泡了壶茶。

递到面前的杯中是一片颜色浓郁的茶水，看上去有些像奶茶，茶水上飘散着些许香料碎屑，闻起来很是香甜。

“这是印度人经常喝的奶茶，对老人家来说可能煮得太甜了吧。您觉得味道怎么样？”

长岛健司抿了一口，尝起来的口感果然很甜腻，不过他还是称赞道：“不会，很好喝。甜的暖的东西可以消除疲劳，使人放松，不过我已经是老人家了，经常喝就受不了了。”

“那真是太好了！”少女的双眼霎时间闪现出光芒，“我总算可以很自豪地对他说，‘如果和我结婚的话，每天都能喝到哦’！”

呵呵，还真是精力充沛啊。

长岛健司看着那个漂亮面容散发着青春光彩的少女，在香甜雾气的另一边露出了柔和的笑容，终于问出了从见到少女之后就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你妈妈……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是个很笨拙的人！”少女并没有对他的问题感到疑惑，反而很爽快地答道。

“笨拙……这是什么意思呢？”

“怎么说呢……叔叔伯伯和阿姨婶婶们评价我妈妈时，总是会说‘她啊，真的有点笨拙呢’。这不是说她工作方面很糟糕，相反我妈妈相当的厉害――而是说她的待人处世真的很不灵活，甚至可以说很笨。不过呢，大家也总是会在这时说‘不过呢’，正因为如此，我妈妈才会这么受欢迎。我妈妈一旦将某人划进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就算那个人再怎么伤害她，或者做出背叛的事，只要不到万不得已，她都不会反过来伤害那个人。虽然平常没什么底线很好欺负啦，但是为了重要的人，她可以变得非常坚强，甚至连面上有疤痕的大叔都可以打倒哦……啊啊，就因为这样，妈妈才会老是被爸爸欺负嘛。”

少女无奈的笑容就像在说“哎呀没办法她就是这样子的啦”，却让人感觉无比的温暖。

果然是那个人啊……

长岛健司倾听着少女充满了感情的话语，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带有些许怀念和伤感的笑容。

“老爷爷我啊，曾经遇到过一个跟你妈妈很像的人哦。”

少女闻言瞪大了眼睛。

“那个孩子很可怜，从小没有父亲，才十几岁母亲又是那样凄惨地去世了，之后就得一个人在凉薄的亲戚之间辗转生活了――可是，每一个见过她的人却不这么想。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是作为警.察去被害人，也就是她的母亲的遇害地点的那个时候。那个孩子当时是命案的第一发现人，在发现母亲惨死之后连续八个小时都待在母亲的尸体旁边，还是邻居发现不对劲才报的警……”

那一天的情景，长岛健司至今还牢牢记在心中。

因为那副景象实在太过诡异了，所有人都像是见到了前所未见的怪物一样，以至于忘记了那个年幼的女孩在发抖，忘记了那个也只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忘记了她也会痛苦流泪。

“那个孩子有着普通人没有的力量，所以被其他人所惧怕，即使她用这个力量找出杀害母亲的凶手，以后还协助警方侦破案件，也从来没有人真心感谢过她一句话。对普通人来说，她或许已经是怪物了，是跟我们不一样的‘东西’……

“明明与世界上任何人都没有区别，却被视为非人的怪物。一心为人出力，在有利用价值时被人惧怕，连感谢都没有，若没有利用价值了，也不知道会被如何对待。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

“――你不觉得这样的人有点傻吗？”

少女安静地听他说完，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吧，她沉默了好一阵子。

不过她是不会一直沉默下去的――长岛健司非常坚信这一点。

因为，她是那个人的孩子。

“――不傻哦。”

果然。

长岛健司笑了。

“我觉得她一点都不傻。”

就像能把光都融化一般甜美温柔的微笑，浮现在蓝发少女的唇角，她用明朗的声音说道。

“只要活着，就该笑着去面对人生。也只有有勇气面对人生的挫折和艰难，才有资格去拥有美好的未来。就算觉得自己周围黑暗一片，可在黑暗之中总会有一道缝隙存在，光线会从那里透进来。人生原本就是到处都充满了希望的啊。”

长岛先生，我啊――

如同拼图的碎片重新组合在一起一样，长岛健司的记忆大门开始慢慢打开了，那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

一直都是朝着光亮的方向前进的哦。

虽然痛苦过，迷惘过，恐惧过，绝望过，但那个人仍然笑着说“我很幸福”。

视野有点模糊了，喉咙里像是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涌上来，长岛健司连忙端起茶杯掩饰。

这时，玄关处忽然传来“叮――咚――”的门铃声。

长岛健司很疑惑，这种时候还会是谁来找他呢？

“啊，让我来吧。”少女抢先跑了出去。

看着少女的背影，长岛健司觉得自己顿悟了。不出他所料，一分钟后，玄关处响起了少女有些气愤但难掩喜悦的声音。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还以为你会被爸爸揍得几个月下不了chuang。”

“你没听说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吗？毕竟师傅年纪也大了嘛。啊，忘了你脑容量不大，me不怪你。”一道很平淡略显冷漠的男声接了下去。

“哼，你说爸爸坏话，我都听见了。”

“尽管去告状吧，说不定这次me就能脱离你这片苦海了。”

“你这个老男人竟然嫌弃我？说啊，你究竟对我哪点不满意？面对这样青春美貌的我，竟然没有燃起任何萌意，你还真够挑的呢。那么，要怎样的型才是你的菜？胸派，臀派，腿派？顺带一提，我从a罩杯升级成b罩杯了哦！”

“……这种事除了me之外不许跟别人报告。”

“哼哼。那你说你想我了没有？”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少女的声音又接着响起，“快说你想见我。”

长岛健司觉得她一定是用那双蓝眼睛倔强地看着对方，对方也肯定无法拒绝。

我就不信他能抗拒得了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泪眼朦胧的攻势！

那孩子好像是这么说来着。

“想见你……”男子果然没办法拒绝她，似乎很无奈地屈服了，“那么回去吧。”

“好。”

唉，果然是恋爱中的少女啊。

长岛健司喝了口热奶茶，笑容中带着点温暖和慈爱。

“老爷爷，那个，有人来接我了，非常感谢您收留我！”少女回到客厅，有些害羞地向长岛健司鞠了一躬，随后又补充道，“不过，报恩这件事我还记着哦，如果你有什么麻烦或者有什么愿望，可以来找我，我绝对会帮你办到的！”

“呵呵，那就先谢谢你了。”长岛健司看了眼玄关，从这里看不到站在阴影里的男人长什么样子，“那个人就是你说的那个倒霉蛋吗？”

“哎呀，才不是倒霉呢，结婚之后我可是贤内助哦。”

一老一小相视而笑。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明年我会带着我的孩子来找您玩。当然也会带上那家伙一起来。”

少女笑着许下下一次见面的约定。

然后――

“那么，老爷爷，我们明年再见吧。”

这场短暂的相会终于还是要迎来终结了。

“啊，对了。”临走前，少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在长岛健司耳边悄声说了什么，只见长岛健司忽然红了眼眶。

少女笑了笑，跟着心爱的男人一起离开了。

――“我妈妈曾经说过，在她最痛苦最迷惘的时候，她被所有人所惧怕，但有一个人始终把她当做‘人’一样对待，时常鼓励她、帮助她。正因为有那个人站在前方看着她，她才没有失去站起来的勇气。”

――“她一直很想对那个人说，谢谢你。”

“真是的……”长岛健司双目含泪，但嘴角却带着笑，“明知道老人家容易怀旧伤感，还让女儿来弄哭我……混了vongola这么多年，看来真的变坏了不少。”

不过――

现在已经很幸福了吧。

已经不再感到悲伤、痛苦了吧。

“明天开始，继续锻炼身体吧……”

长岛健司轻轻笑了起来。

“明年啊――”

xxx　xxx　xxx

虽然真实不一定都是美丽样，但我们要相信世上仍然存在永不改变的东西和美丽的东西。

就像是夜晚会包容一切，月光一如往常地洒落在人们身上一样，无论多么巨大的痛苦和悲伤，也总有消融释怀的一天。

人生的道路上本来就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事物，只要活着就会面对许多苦与痛，不过也不会毫无希望。

就算一直围绕在身边的黑暗不会消失，但是，毋需害怕，毋需烦恼。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不害怕任何的伤害，随时都会来拯救你。

所以，在诅咒世界之前，先环顾一下周围。救星总在身边。

然后，总有一天，会说出――

“虽然我们以前度过的那段日子充满了苦痛，现在的日子又是那么的平淡，但同时那全部也是－－无比幸福的光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