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上)
苏禾纵然已经气到不行,关键时刻还是冷静下来。
他死死盯着墨远宁看了一阵,转头对苏季说:“小季,你先回避一下。”
苏季当然是不敢走的,其实她现在不是怕墨远宁吃亏,而是怕哥哥……无论从行动力,还是身体方面考虑,苏禾都没办法和专业级别的墨远宁抗衡。
毕竟她曾亲眼见墨远宁在刚出院的情况下,独自一人放到了为数不少全副武装的杀手。
但她还是有些担心墨远宁,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哥哥,就又去看他:“远宁……”
墨远宁转头对她一笑,语气柔和:“小月,你先上楼吧。”说完他还笑着加了一声,“听话,乖。”
苏季知道他这句实际实在保证自己不会伤害苏禾,就有些放下心来,点点头,转身上楼前还看着他说:“有什么事情叫我。”
他们两个在这里眼神交汇,彼此都心照不宣,在气冲上头的苏禾眼里,这却是毫不遮掩的示威:他让自己妹妹上楼,结果妹妹还需要一个“外人”再说一遍,才肯照办。
气急败坏的苏先生没意识到,这个“外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妹妹的爱人和丈夫。
他只忍到苏季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就冷笑了一声:“墨先生真是好本事啊,将小季这样拿捏在手里,想必得意的很吧?”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好听,讽刺意味十足,墨远宁却只笑了笑:“苏先生,小月是在担心你……所以我说话后,她才肯离开。”
苏禾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样的回答,沉默了一阵后,他才继续说:“墨先生,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小季?”
墨远宁仿佛已经料到他会这么说了一样,他只笑笑,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苏禾原来曾见过他各种样子,包括那次他们在苏宅谈话的时候,那时候他总是温和的,即使有锋芒毕露的时刻,也很短暂。
现在他就只是这样随意地一坐,却如同有铺面的压迫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不再试图去遮掩这种略显暴戾的气势,也不再以此为耻。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比他讥讽地笑着时,更加令苏禾不舒服:“苏先生,我想你可能知道,我这种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并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也不知亲情为何物。
“所以即使我对你说,你是小月的哥哥,我会尽可能地尊重你,也不代表我真的会对你有那种你认为的‘尊敬’。”
他的笑容依旧礼貌,话语却分外冰冷:“我的尊敬仅止于我不会伤害你的肉体,其他的我没有闲暇和心情去顾及。”
他对着苏禾微笑:“苏先生,当我还在苏家时,我倾尽所有去爱着小月,可是却没有人肯信任我,给我一个机会。
“我如果真的恨着小月,恨着你……我会选择永远不再见你们。因为对我来说,杀掉你们并消失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但我却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我不杀无罪之人。
“小月没有罪,她那时只是不爱我罢了。你也没有罪,你只是不喜欢我,不想接受我成为你家庭的一员。”
他的语调相当缓慢,字句却很清晰,都说完了,他就又是一笑:“现在并不是我不想离开,而是小月爱着我、需要我,所以我才会现身出来见她,包括你。”
在这世间,有时候承认自己爱着什么人,比承认别人爱着自己,还要更加简单许多。
因为爱着别人,只是一种付出,单方面输出的感情,只要说服了自己不去要求太多,很容易就能获得良心上的安宁,和“去爱”的坦然。
而承认别人爱着自己,却要背负上来自于其他人的情感和期待,一举不慎,就会被指责是负心人和冷血动物。
他如今就这么淡淡地坦诚了他们的相爱,神色间没有故作的深情,也没有努力的表现,只是平淡地说出了这个事实。
苏禾承认,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未曾看透墨远宁这个人。
最初的时候,他知道墨远宁是苏季的丈夫,并且也只知道他外在的身份,以为他是那种贫寒人家出身的上进青年。
即使出生在富贵之家,他也和苏季一样,并没有从内心深处轻视那些出身并不好的人。
只不过那时他过于封闭和骄傲,不曾想到过要深入了解这个妹妹的终身伴侣。
到后来,父亲在去世前,将墨远宁的资料全都托付给他,他才知道,原来妹妹身边的这个男人,真实身份竟然这样可怕。
他从那时起,就认定他是一个危险分子,也认定他留在妹妹身边是不怀好意。
结果他和苏季都错了,他没想到当危险真正来临时,这个男人会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去保护苏季。
苏禾沉默了许久,才说:“我只有一个问题想知道:你的假死和复生,是否早有安排?”
墨远宁在旁静等着他说话,当他听到苏禾问出这句话时,唇角就勾了一下:苏禾看起来不理世事,却有着遗传自苏伟学的敏锐,他这一句话,问出了所有问题的关键。
他笑了笑,沉声回答:“我有想过要通过假死来远走高飞,可这一次,我是被人所救,并不是自己参与安排。”
苏禾紧盯着他的眼睛,他自问不算老于世故,却自信可以分辨出真话和假话。
他无法从墨远宁的目光中找到一丝一毫的动摇,他的整个人,就如同他刚才说出口的话语一样,坦然到毫无畏惧。
苏禾没有再开口质疑,他靠回自己的轮椅上,低下头自嘲般一笑:“那就好,我以为你是故意……你没有看到小季前些日子的样子,我们真的都以为她要做出什么傻事了。”
身为哥哥,苏禾之所以气急败坏,在听到墨远宁的声音,意识到他还活着的消息时,他能想到最气愤的,不过是墨远宁故意假死,还躲起来不肯见苏季。
苏禾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和身为职业杀手的墨远宁对峙起来,更加虚弱到不堪一击。
但他奋力摇动轮椅冲到这里时,也做好了拼命的准备:假如墨远宁真的是那种玩弄苏季感情的人,他不会放过他。
墨远宁也对苏禾笑了笑,他之所以肯对他坦诚,不过是看到他焦急愤怒的神态,知道他也是因为关爱苏季才会如此。
不然那些话,他也不是都肯随便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他看起来轻松,在笑完后准备从沙发上站起来时,却还是微顿了一下,身体有片刻的僵硬。
苏禾自己也是惯于隐忍的人,看到他的姿势,还有眉间一闪而逝的痛楚,就皱了眉问:“你身体很不好?”
这次墨远宁却不再坦诚回答,仅是对他笑了一笑,低声说:“无论如何,我会给小月幸福。”
苏禾默然不语,他直到今日,才发现墨远宁和他自己,也许是同一类人。
他们都不习惯表达,却也都会把想要对心爱的人做的事深埋在心底,而后用漫长的时光和耐心,去一点点做到。
――只是如果真的很爱一个人,却连未来都不能给她,又算得上什么爱。
苏季一直躲在二楼的卧室里,她很想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却又怕真的偷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
所以只有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关上门,对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发呆。
现在正是北半球一年最好的时候,春暖花开,万物生长。
她也已经熬过了生命中最难熬的一个长冬,纵然前路漫漫,却也没有什么好惧怕:只要他仍旧在她身边,那么她就可以抵御一切。
墨远宁站在卧室前敲了敲门,她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去把门打开,看到他脸上带笑的神情,她才略微松了口气:“哥哥没有为难你吧?”
墨远宁不由笑:“你是更担心我一点,还是更担心苏先生?”
苏季也不在乎他一直叫苏禾为“苏先生”,走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她轻舒口气:“都担心的。”
墨远宁也把她抱住,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没事,我们谈好了。”
他们也没让苏禾多等,没多久就相携下楼。
苏季还是生怕哥哥说出让他们重新分开的话,一直都紧拉着墨远宁的手不肯松开。
直到墨远宁对她笑着说:“你不是要让苏先生尝尝你泡茶的手艺?”
苏季这才答应了去厨房找茶具,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们几眼,生怕他们吵起来的样子。
惹得墨远宁看着她的失笑:“小月,我们不是斗牛,在一起就一定要打架才开心。”
苏季没来得及反驳他,苏禾在旁皱着眉说:“为什么要把我比喻成牛?我明明要冷静高雅许多。”
他完全属于说着冷笑话还不自知的类型,最后苏季跑去厨房的时候,是憋着笑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