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回到下午。
窦家富蜷在车厢角落里,把头埋在双膝间一动不动。明明是七月炎夏,他却觉得浑身一阵一阵的发冷。
王江坐在对面,拿不准他是不是睡着了,也不敢出声惊扰他,只能无聊地靠在车窗边看风景。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从西门出了城。
最近一段时间雨水比较丰沛,三天两头的便会下一场雨,因而路上有些泥泞,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积水的坑洼,以至出了城后马车便有些颠簸。
窦家富身子本就不适,加上心情前所未有的低落,马车这一晃荡便有些头晕胸闷昏昏沉沉。
突然,车厢猛地朝左边一歪,窦家富瘁不及防,便朝车厢左侧一倒,“纭钡囊簧采媳诎澹吹盟勖敖鹦堑秃咭簧
旁边的王江在车厢侧倾时眼明手快地抓住了车窗,所以没这么倒霉,见窦家富滚到一边,连忙将他扶起来,“窦公子,您怎么样?”
窦家富按着胀痛的后脑勺,感觉那里明显肿起了一个包,但他一向不愿给人添麻烦,便摇头道:“我没事。”
这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王江便掀了车帘问:“李哥,怎么回事,车怎么停了?”
驾驶位上的李平回头无奈道:“马车一个轮子陷进了一个泥坑里,一时出不来。兄弟,不如你下来帮忙推一把吧。”
“见鬼,怎么这么倒霉!”王江骂了一声,起身下了马车。
窦家富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却也不想呆在车上拖后腿,便也跟着下了车,来到马车后部,要与王江一同推车。
王江吓一跳,“窦公子,您怎么也下来了,推车这等力气粗活让小的来就行。”
他虽然原来没见过窦家富,不清楚他的身份来历,但既然是甄家大夫人亲自安排了要送他去苏城当管事,必定不是一般人,因此除了按秦氏吩咐务必要将他送去苏城外,他对窦家富该有的尊重与礼仪还是不少的。
窦家富不以为意道:“没事,一起推吧。”
王江与他不熟,还拿不准他的脾气,听他坚持,也不好再劝,当下两人便一起伸手推车,李平仍在车前挥鞭赶马。
只是这辆马车车厢的内部结构乃是用精钢打造,份量很是不轻,而左侧车轮陷入的泥坑又着实不小,因而两匹马往前拉时,车轮便在坑里一个劲儿地打滑,溅起的泥浆喷了窦家富与王江一身,却没能从坑里出去。
窦家富膝盖发软,一使力便觉浑身酸痛象要散架一般。王江见他脸色发白情况不对,便劝他到路边歇一会儿。
窦家富也觉自己实在帮不上忙,便答应了,抬手擦了把满头的虚汗,正要走到路边,迎面而来的另一辆马车上忽然传来一声颇为耳熟的呼唤:“小豆腐!”
他心里一跳,既惊又喜地抬头,却见对面过来的马车车窗边探头出来的人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而是另一个熟人,修眉朗目,容貌俊雅,正是宋知。
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此人,窦家富一时愣住,呆呆站在路中间。
“停车!”随着宋知一声令下,那辆马车靠边停了下来。
宋知跳下马车,快步走到窦家富跟前,不无惊讶道:“小豆腐,你怎么出城了,这是要上哪里去?”
窦家富满腹心酸不知从何说起,又不知该如何面对此人。
勿庸置疑,宋知待他是好的,与他在一起他也是开心的,可以接触到一个以往他渴望却无法企及的全新天地。可是,那个人不喜欢这样,要他与他断了联系再不来往,否则――
哪有还有什么“否则”,以后他与任何人来往,都与那人无关了吧……
半晌他才涩声道:“我要去苏城。”
宋知更加诧异,“苏城?好端端地怎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窦家富哪里解释得了,只是神情麻木地咬唇不语,觉得后脑勺被撞的地方更痛了。
宋知眉头微蹙,略低了头仔细看他的脸色,发觉有些不对劲,接着又问:“小豆腐,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窦家富刚想摇头,宋知已经伸手覆到他额头上,随即惊道:“这么烫,你发烧了!”
“我没事,你不用管我。”窦家富挥开他的手,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刚走了两步便被宋知一把拉住,“小豆腐,你烧得不轻,必须马上看大夫。”
窦家富满心的委屈与悲愤突然间一齐爆发出来,不由头痛欲裂歇斯底里地大喊:“我说了我没事,不用你管,我要去苏城――”
话音未落,但觉天旋地转,接着眼前一黑,人便软倒下来。
宋知长臂一伸,将他打横抱起。
王江与李平自宋知出现便在一旁好奇打量,这位陌生的年轻公子长身玉立举止优雅,一见便知身家不凡出身优越,不象窦家富,气质平和相貌平淡,即便穿了龙袍也不象太子。
此时二人见窦家富晕倒,却被宋知抱了起来,作势要往自己的马车走去,赶忙追了上去。
王江问:“敢问这位公子贵姓大名?你要把我家公子带到哪里去?”
宋知轻描淡写道:“我姓宋。你家公子发烧了,我带他回去看大夫。”
语气虽然温和,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
王江与李平互望一眼,咽了口唾沫小心道:“可是,我们有急事要赶去苏城,时间耽误不得。”
宋知脸色一沉,温雅的眼眸现出一抹寒霜,“再急能比得上人命关天?他已经昏倒了,如何还能再赶路?若情况继续恶化,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王江与李平同时心头一凛,他们的确担不起这个责任。临行前甄夫人虽然交待一定要把窦家富送往苏城,不论遇到什么事也不能再回转甄府,但也嘱咐过他们要在路上尽心伺候窦家富,不得轻忽怠慢。
宋知见二人有些心虚胆怯出现动摇,不由略缓了声气道:“要去苏城也不急在一时,等窦公子病愈康复再走你们也能轻松一些。”
王李二人再交换了一个眼神,王江便下定决心道:“宋公子考虑周到,小人感激不尽。”
宋知微微一笑,“你们在此稍候片刻,我等下派人来帮你们把车拉出来,然后你们随窦公子一起在我家小住几日。”
王江与李平为他从容淡定的气度所折服,不由齐齐躬身应道:“多谢宋公子。”
于是宋知便把不省人事的窦家富抱上自己的马车,再吩咐车夫调转车头,往来路而去。
……
上了马车,宋知依旧把人抱在怀中仔细打量。
不过一日不见,怀中人憔悴了许多,脸色十分苍白,颊上却带着一抹病态的红晕,即便陷入昏迷,眉头也紧紧皱着,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痛苦与悲伤。
究竟出了怎样了不得的事情,能让这个心思单纯乐天开朗的小东西如此愁苦?他又怎会心甘情愿离开甄家跟着两名下人千里迢迢去往苏城?
宋知一面想,一面忍不住伸手抚上那烫手的额头。
许是他手掌的凉意带来抚慰,昏迷中的窦家富低吟一声,不自觉朝他手上轻轻蹭了蹭,猫儿一般。
宋知心中一动,手指不由沿着他清减的脸颊缓缓下滑,来到颈间,拨开有些散乱的发丝,在那细腻柔嫩的肌肤上来回轻抚,恰如爱抚一只皮毛光亮的温顺小猫。
片刻后,手指突地一顿。
那段纤细白皙的颈项上,分明印着斑斑红痕,暧昧粉艳,犹如瓣瓣桃花,而愈往下似乎愈多。
他眸光暗了一暗,将窦家富的领口轻轻拉开。
果不其然,颈下与肩头红痕更多,一边精致纤巧的锁骨上甚至还印着一圈明显的牙印。
虽然对窦家富与某位大少爷的关系心知肚明,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两人欢爱过后留下的鲜明印迹是另一回事。
合上窦家富的的衣领,宋知唇边泛起一抹温柔噬骨的微笑,甄大少,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只小猫跑了出来,从今以后,他都不会再属于你了。
……
窦家富醒来时,头已经不那么痛了,只是身子还虚乏得很,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
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后,他开始转动眼珠打量周遭环境。
房里陈设十分精雅,干净得一尘不染,比他原来住的屋子还要讲究。墙上还挂着几幅字画,笔法风格看上去有点眼熟……
还未多想,一名小丫环走了进来,一见窦家富睁着眼睛,立即惊喜道:“窦公子,你醒了?奴婢马上叫大少爷过来!”说罢一阵风似地又跑了出去。
大少爷?
窦家富心里一喜,撑着酸软的身子便坐了起来。
稍顷,门口光影一变,快步走进一个人来,眉目俊雅,衣带当风。
窦家富霎时黯然,是了,他已经离开甄家了,如何还会见到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