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窦家富便安心在甄家休养,秦氏派了一名小厮每日给他送汤送药尽心照料,令他感激不尽。
他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身子虚一点,不是病得下不了床,所以大部分日常活动还如平时一样,就是把练功一项暂时略去了。因对秦氏的照顾无以为报,又实在闲不住,便每日亲自下厨用心做上两道菜,用食盒装了让那小厮送过去,以此来聊表谢意。
只是这几日里秦氏始终没有露面,吃了菜也未让小厮代传意见,让窦家富稍感失落。
不过茶庄那边倒是每天有人专程骑马过来,向他汇报某人每日的动向,再捎上一两句话,辟如问他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或者诉苦自己又忙了一天连口水也没顾上喝,又或者说今天没胃口好想吃豆腐等等,诸如此类没营养的话。
那来传信的小伙子每每转述甄大少的话时表情都很古怪,心里对两人关系好奇得要死,又想笑不敢笑,憋得脸都要抽筋了。
窦家富只当没看见的,他发现跟某人相处久了,自己的脸皮厚度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增加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被人好吃好喝地伺候了三天后,窦家富身体便基本康复了,只是甄之恭还没回来,传话说实在太忙,恐怕还需三五日才能脱身,他便有些怏怏的,那个家伙不在身边实在是太无聊了。
这日上午,窦家富躺在院子里一座假山下的竹榻上乘凉,躺着躺着就快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旁边树丛后跑来两个人,压抑不住兴奋地议论着什么。
窦家富虽然被吵醒了,一时却懒得动弹,就继续闭着眼睛躺在竹榻上。
“哎,你听说没,二少爷醒了!”
窦家富听到的第一句话便让他心里一个激灵,跟着也清醒了。
算起来,甄之敬与其兄大打出手以致受伤昏迷至今已有十来日了,若不是此时听到人提起,他都快把这位二少爷给忘了。
他不由屏住呼吸,听树后两人继续说下去。
“不是吧,前两天大夫不是说二少爷多半要当一辈子的活死人么?二夫人当时听了差点撞墙寻了短见,后来喂了药才算安静下来。”
“嘁,最早来给二少爷诊治的那位王大夫不还说他恐怕活不了几天么,都是些坑钱蒙人的庸医!早上小喜子专门跑来跟我说了,昨晚跟他一屋的小福子给二少爷喂粥时,二少爷呛了一下,然后就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把小福子吓得碗都给扔了!”
“乖乖,还真醒了啊?”
“那还有假!不过,二少爷醒是醒了,脑子却有些不大清楚,谁都认不得了,呆呆傻傻的,就连二夫人跟他说话也不理不睬的,还莫明其妙地突然发脾气乱摔东西。二夫人开始还高兴得直掉眼泪,后来见他这样就又受了刺激,一下子晕了过去。”
“会不会是昏迷太久了,醒了之后一时迷糊才这样,过几天就好了?”
“谁知道呢,也搞不好一辈子就这样了!”
“哎,可怜啊,想当初咱们家二少爷可是宁城第一风流公子的,迷倒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啊。”
“嘿嘿,可不止是大姑娘小媳妇儿,还有不少男人都被二少爷迷得七荤八素呢……哎,不早了,干活去!”
树丛后的两个人一边低声调笑一边离开了,剩下窦家富在竹榻上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对甄之敬的感觉有些复杂,既恨又怕,在听说他伤重昏迷生命垂危后又忍不住有些同情怜悯,毕竟此人虽然可恶,却也罪不致死。
不过,甄二少爷是死是活,是清醒还是呆傻都不是他能左右的,只要这位二少爷以后不要再来骚扰他就好了。
没有某人作陪的日子实在无聊,吃过午饭后,窦家富考虑要不要去茶庄瞧瞧,可是,那家伙那么忙,连回来的功夫都没有,自己去了不是会打扰他么……
正犯愁时,一名下人敲门进来,说有人送了一封信来给窦公子。
窦家富起先以为搞错了,等亲眼见到信封上写着自己的大名时才敢相信这信的确是给他的,当下惊讶非常。
奇怪,他无亲无故孑然一身,谁会写信给他呢?对方又如何知道他现在甄家呢?
活了二十年,窦家富还是头一回收到这种东西,只觉得十分新奇,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后,取出一张散发着淡雅馨香的洒金纸笺,就见上面用秀逸清隽的字体写着数行字。
颠来倒去连蒙带猜地辨认半晌,他才大概弄明白这封信的意思,是请他今日傍晚酉时前往文澜街如意堂一聚。
信末落款不是手写人名,而是用殷红的朱砂印着一个典雅的字――“知”。
窦家富脑子里灵光一现,恍然大悟,这是宋知要见他啊!太好了,这下子可有事情做了!
他一下子便激动起来,举着信笺几乎要手舞足蹈。
宋大哥果然言而有信,说了过几日会找他,这就真的送信来约他了!不愧是读书人,瞧这信多有学问,字写得多漂亮啊!
虽然时辰尚早,离宋知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窦家富却已经坐不住了。想着宋知为人文雅讲究,便特地洗漱了一下换了件杨柳青色的干净衣服,又将头发梳理齐整,然后兴冲冲地出门去赴约。
快要到偏门时,却见一人晃晃悠悠地从园子那边过来,却是小少爷甄之敏。
窦家富见到这位小少爷便有些头痛,刚想绕到一边的大树后避免与他相遇,不料甄之敏却已经看到了他,然后快步走了过来,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两人相距三尺时,甄之敏停下了,抱着胳膊挡在路中间,眼神怪异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接着凉凉道:“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这是要去见谁?”
花枝招展……窦家富嘴角一抽,这是夸他啊还是损他呢?
他耐着性子答道:“去见一位朋友。”
甄之敏哼了一声,“什么朋友,我看是奸夫吧?大哥才几天不在家,你就耐不住寂寞了?”
……!!!
这回窦家富不止嘴抽,连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抽了筋,这小子才多大?好象才十四岁吧?怎么说出的话这么,这么,这么地让人想扁他呢?!
他也懒得解释了,挥着拳头恶狠狠道:“小孩子家家少胡说八道,赶紧让一边去,不然我揍你哦!”
甄之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敢威胁我?”
真是岂有此理,也不打听一下,他甄小少爷怕过谁?!
窦家富担心与他纠缠下去会没完没了,误了宋知的约,遂把心一横,厚着脸皮道:“是又如何?你最好别惹我,否则你大哥回来我怕你不好向他交待!”
甄之敏心里一凛,居然一时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甄小少爷的确天不怕地不怕,爹不怕娘不怕,唯独就怕他大哥一人。
趁他愣神的当儿,窦家富闪电般从旁边绕了过去,然后撒足朝偏门奔去。
甄之敏这才回过神来,不由七窍生烟,恼羞成怒地大骂:“小豆腐,你这个不守妇道的男人!我要告诉大哥去,看你怎么向他交待!”
可惜窦家富已经跑得远了,听不到甄小少爷的反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