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番其乐融融的景象落入终于找到翩跹的叶孤鸿眼中,便又平添了一分怨气,西门吹雪偏爱这个小东西也就罢了,连侍女们也巴巴地要抱着她,连累自己几番找不到人。
劈手从一个正欢喜地逗弄着熟睡的翩跹的侍女怀中将人夺下,叶孤鸿皱着眉,手掌擎着翩跹的腰,便有人惊呼道,“堂少爷快放下她,让我来。”小心翼翼地要从叶孤鸿手中接回翩跹,然而不适已经使得翩跹从睡梦中醒来,点朱似的唇瓣微微张开,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水润的双眼半睁半闭,蝶翼似的睫毛也随着睡醒后自然伸展的动作轻轻颤抖着。
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叶孤鸿忽然不知怎的觉得有几分心虚,撤了手让人接过翩跹,却又纳闷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个罪魁祸首心虚,于是忿忿地袍袖一甩,硬邦邦地丢下两个字,“跟上!”便径直出了舱门。
带着抱着翩跹的侍女回到厢房,西门吹雪已经不见踪影,一旁侍立的侍女低声禀告说:“因为堂少爷您去得太久,西门庄主已经先行用过餐回房休息了,临走时让奴婢转告您,尽快让人送翩跹姑娘去他房中。”
叶孤鸿连忙追问道,“他可曾留下什么别的话么?”
“没有。”垂手侍立的侍女怯怯地回道,然后就看见叶孤鸿一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憋闷的样子,眉眼虽然依旧低顺着,私底下嘴角的弧度已经暴露了她心底的笑意。
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叶孤鸿此人似乎对西门吹雪垂涎的翩跹,回想起曾见过叶孤鸿被人称作像是西门吹雪儿子的描述,对这个处处模仿自家主人还多般纠缠的人早怀有敌意,现在看着他连连吃瘪,心中也暗自有几分幸灾乐祸起来。
荒岛离白云城并不算远,即便叶孤鸿刻意绕了些远路,十数日也就到了,这一路上叶孤鸿和翩跹二人巧施手段,各逞心机,翩跹仗着自己一副年幼无辜的皮囊,纯良的外表很快俘获了船上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心,叶孤鸿则凭着堂少爷的身份,和对船上的熟悉程度,每每在翩跹因为年龄所限不得不长期补充睡眠时,试图接近西门吹雪讨教剑法。
这二人你来我往,虽然都已经不是孩童心性。一个两世为人,也曾心狠手辣,身居高位,一个年少成名,也曾鲜衣怒马,快意恩仇。一见不着对方的时候,便自觉和这么个毛头小子(黄毛丫头)计较,没得坠了自己的身份,然而一见了面,便分外眼红,翩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乌黑发亮的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有几颗珠泪在眼角摇摇欲坠,或是饿了,渴了,每每指使着叶孤鸿团团转;叶孤鸿则或是牛乳滚热了些,或是借着清净之名把翩跹远远抱走,诸如此类。
这些个小手段落在西门吹雪眼中只觉得好笑,翩跹天真的神色中带着的狡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西门吹雪,而叶孤鸿虽然暗地里不满,却也不曾真正伤到翩跹,反而端茶送水,确实有心,除了在闹得过火时稍微弹压一下,免得落人口实,偶尔也会出言指点叶孤鸿几句,也免得叶孤鸿在武当数年沉淀下来的道心被翩跹毁于一旦。
就这么笑着,闹着,折腾着,日子过得飞快,眨眼间距离白云城就只有不到百里地了。
从这里开始,每隔三十里便有一只船队巡逻,许是见到了叶氏的旗帜,许是水手和巡逻队交换了旗语的缘故,西门吹雪所在的船只并没有像其他船队一样被拦下严加盘查,只是叶孤鸿出面亮了身份对了暗语,便放行了。
站在船头,叶孤鸿不无自豪地说,除这数道关卡外,另有十二艘快船充当斥候,巡逻船只均为双桅船,互相呼应,又有叶氏威名震慑南海群剑,白云城方圆百里海面数年来秋毫无犯。
被抱在侍女怀中的翩跹轻轻一挣,多日来照顾她的侍女立刻换了手势,轻轻托起她的脊背,被半立着抱起来,翩跹眯着眼睛望去,耳边铿锵声不断,可以猜到巡逻的军士身着的竟是铁甲!
一副上好铁甲需要生铁三十斤,在古代,这样的铁甲并非普通士兵能配备得起的,况且,也不是任何人都能穿上这样的甲胄依旧举重若轻的,非战时巡逻的士兵便能如此,白云城的财力和战力着实令人吃了一惊。
只不过既然安危无忧,海外贸易原本就是暴利,依一路看来商旅熙熙攘攘,想必白云城正是海内外货物集散之地,光凭贸易抽成辖一城之地,或许也并非不可能,只是……真的只是贸易抽成和税收吗?
翩跹一边暗自感叹白云城的海军实力,一边不忘给叶孤鸿找点茬,精致的小脚丫一蹬,粉嫩嫩的小手在眼前挥舞着,嘴角一扁,就要往侍女的怀里钻,侍女姑娘抬头见晴空如洗,万里无云,立刻闻弦歌知雅意,禀告西门吹雪和叶孤鸿,小姐年幼,受不得强光长期刺激,当回舱为宜,便匆匆告退。
西门吹雪既非将领,也非行商,这些对他来说并无关碍,只是觉得翩跹听着颇为有趣,便没有打断,翩跹一回舱室,便也回了船舱,只留叶孤鸿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船头。
话,还没有说完,叶孤鸿的嘴依旧半张着,望着一大一小离去的身影,想要跟过去继续讲,自己却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意兴阑珊地低下头,没有了平日里刻意装出来的冷漠,一副看上去几分委屈,几分别扭的样子,这才有了些少年人的味道,反而显得更可爱了些。
平日里翩跹喜欢逗他,究其原因,或许几分希望他不要一味刻意学着西门吹雪,反而失了本性的意思,也是有的。
船靠了岸,便见一青衣老者带人迎上前来,两三缕长须垂在胸前,袍袖宽宽,须发皆白,隐隐有几分出尘之意。见了这老者,叶孤鸿也赶紧迎上前去,刚撩起衣摆准备行礼,却被老者大袖一挥硬是止住了俯身的趋势,笑骂道,“文辕你个臭小子还知道回来,年轻人性子野,上次停了没几天便向你堂哥领了差事,巴巴地跑出去,这会回来我可不许你再乱跑了。”
叶孤鸿一脸无奈,口中连称“不敢”,转身介绍道:
“这位便是堂兄的贵客,万梅山庄西门庄主,这位是叶叔,是府中管事。”
老者挥了挥手,示意叶孤鸿离去后,眉梢微微一挑,站直了身体,行动间便有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傲气。
“老朽叶问,不过是个伺候叶家多年的老头子罢了,倒是庄主大名,如雷贯耳啊。”
虽然说着“今日一见,幸会,幸会。”双手却背在身后,全无寒暄的架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话中几分是试探,几分是诚意。
西门吹雪眉心一皱,暗自忖度:这老者虽然自称仆役一流,然则叶孤鸿对此人颇为恭敬,且此人太阳穴微微隆起,气势逼人,想必身手也是不凡,只是不知是哪位隐士高人。不愿多生事端,只道了一声不敢当,侧身微微一揖,见老者轻捋长须,淡定自若地受了这一礼,心中更是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