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太师惊讶地看着郑氏:“你这样会把他宠坏!”
“清风这两年跟在昱儿身边, 没学半点好,言清这孩子就是被我养得太正直, 才会看不惯他。死了就死了,死了是为民除害。你不让我那庶弟知道就是了, 有什么要紧。”郑氏再一次和庞太师强调这事不重要,暗示他不必计较,但让庞太师要处理好后续事宜,别给庞言清添麻烦。
庞太师很无语地看着郑氏:“你不要我管, 还要我替他处理后续的麻烦。”
“你杀的人在少数?”郑氏的脸突然冷下来, 严肃地看着庞太师, “这些年郎君的事, 我可从没过多嘴问过。我早说过,什么事在我都能将就过去, 偏儿子的事不行, 已经死一个了!”
“好好好,听你的便是。我也没说不管, 我待言清如何你会不清楚?我不过是担心这孩子以后剑走偏,最后害了他自己。”妻子护子心切, 让庞太师很无奈。不过转念想想,自己也就是发个牢骚,言清那孩子脾气太倔,他一向拿他没有办法,最后还不是惯着。
“说一嘴巴了,以言清的秉性, 必不会给你添麻烦,他可比老大聪明机灵百倍。”又一次提起大儿子庞昱,郑氏胸口忍不住闷堵起来,眼里闪出泪花。
庞太师忙劝慰郑氏两句,见她还不好,也失了耐心,借口还有公事就去了。
郑氏也不怪他,知道他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比谁都伤心。
“夫人,忘尘来了。”丫鬟回禀道。
郑氏允人进来,就见忘尘捧着个三寸长的方形锦盒来。郑氏听说是自己儿子送来的东西,沉郁的心情顿时得到了纾解。
她笑着接过来,打开瞧,锦盒里头竟放了一个手掌大的木雕小人,雕刻得栩栩如生。小木人是个妇人,面容慈善,杏眼含笑,发髻上有一根月牙形的花钗很醒目,妇人双手叠在胸前,左手手腕上还挂着一个玉镯,右手却没有。
郑氏本瞧着小木人儿的面容就有些面熟,看了钗之后更有些确信了,顺便瞟了眼自己左手手腕上的唯独戴着那个玉镯。郑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刚刚因思及庞昱的死而带来的不快,都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子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雕这个,起先还破了手。那几天生怕被夫人发现,都不敢来见您。”忘尘解释道。
“做得是精巧,若不说我还以为是那个厉害的手艺人做的呢。瞧这脸摸着十分细滑,我常戴的钗、镯都细致地刻在了上头,这裙子也是,上头的刺绣花瓣都没少一瓣。他真用心了。”郑氏感动不已,眼眶红了,感慨这孩子太懂事、孝顺,让她既欢喜又心疼,明明身子不好的,还花费精力做这个哄她。
“夫人可切莫哭,公子做这个本就是为了讨夫人高兴,公子说能博夫人一笑就知足了。”忘忧忙道。
郑氏笑着称是,用帕子擦了擦眼,又问忘忧最近庞言清的情况如何,有什么异常,又或者念叨什么人没有。
“公子最近在找玉料,小的琢磨着公子是想玩雕玉了,至于念叨什么人却没有。”
“还常去五楼的望台?”郑氏问。
“还时常到五楼,却不像以前那样在望台了,总站在西窗边看。”忘尘图示回答道。
郑氏不解挑眉:“西?”
忘尘补充:“就是开封府的方向。”
郑氏因不知平康郡主而今已经是开封府的厨子了,所以此刻很想不通,眉头紧皱,万般不解。忘尘心里却清楚,不管他家公子望哪一边,那都是一个意思。
……
张府。
赵寒烟和白玉堂开始搜索张大姑娘的住所,厅内的地面很光洁,连灰尘都没有,更不要说纸团了。赵寒烟顺便把花瓶、窗台和窗外都看了,然后去了寝房,也没找到。再去耳房,临窗正摆放着一张檀木桌,桌面靠左放着棋盘棋篓,靠右摆有笔墨纸砚。檀木桌边还有一白瓷画缸,但里面没放画,都是些写过字的宣纸,满是褶皱地。
这宣纸之前被搓成团,后又被展开,才会这样。
“这应该是今晨开封府的衙差们子在搜查的时候,挨个纸团打开查看线索。”赵寒烟琢磨道。
白玉堂点头,又道:“昨晚夜我探时,她们就是在这里下棋。”
赵寒烟把那些打开的纸团又看了一遍,发现里面写得都是对子。偶有两句别的,也都是“你输了”、“罚三杯”之类的对话,看起来应该是俩人边下棋边做对子,去比输赢,内容上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当赵寒烟把缸内的纸全取出来之后,发现缸底有一团指甲大的黄纸,赵寒烟正要去取来看,被白玉堂拦住了。
“小心有毒。”白玉堂说罢,就拿了绢帕将纸团取出,慢慢将纸团展平给赵寒烟瞧。
赵寒烟手黄纸上面扇了扇,吸了下味道,转头问白玉堂有没有闻到。
“炸鱼味。”白玉堂道。
赵寒烟指了指纸上面的两处油点,“这就是毒|药放在食盒里的证据。”
“嗯,必放在第一层了,炸物油多,还带着鱼腥气。”赵寒烟拿了一张干净的宣纸,把白帕子上黄纸倒在了宣纸之上,然后紧密地包了三层,“以免它味道散掉。”
白玉堂顺口就赞赵寒烟聪慧。
二人随后回了开封府,刚进门就看到王朝迎他们。
“公孙先生正在三思堂质问薛掌柜,薛掌柜什么都不认。先生起初使诈说张大姑娘和吕二姑娘都认了,这薛掌柜丝毫不改面色,直说冤枉,愿意和两位姑娘对峙。后又听公孙先生威胁,他整个人更怒了,说开封府不讲理,若要对他严刑逼供,他就以死明志。相信天理昭昭,他死后终会有人证明他的清白。
可谁敢让他死啊,咱们开封府现在是非常时期,多少人盯着我们。稍行差踏错,咱们大人只怕都被那庞太师参得会性命不保。我看这薛掌柜是真厉害,他好像知道我们的盘算一样,吃准了我们没证据,言谈无惧色,很‘行得正坐得端’。”
“我知道了。”赵寒烟应和道。薛掌柜这些反应早在预料之中,所以也不算惊讶。
王朝赶忙询问赵寒烟和白玉堂有没有找到那张包毒的纸,是否得到了可以直接指证薛掌柜的证据。
王朝用特别希冀地眼神看着赵寒烟,拱手拜托赵寒烟和白玉堂二人可一定要说点好消息给他。
赵寒烟点头,“是找到一点。”
“一点就够了!”王朝特别知足地叹道,请赵寒烟和白玉堂赶紧快去三思堂支援公孙先生。
三思堂内,公孙策与薛掌柜已经两厢无言,用眼神对峙。
公孙策随后听到门外传来匆忙而明快的步伐,心里有了底气,再看薛掌柜,他似乎有点开始‘虚’ 了。
赵寒烟和白玉堂、王朝随后进堂。
薛掌柜扭头看了眼赵寒烟,依旧沉默。
公孙策去取茶喝,似乎也不着急质问的事了。
赵寒烟打量一番站在地中央的薛掌柜,问公孙策:“他也算和我们开封府有缘,给个凳子坐坐?”
“给凳子?”王朝惊讶叹,随即反应过来这可能是小厨子的什么战术,忙补充道,“我来!”
王朝赶紧去搬了一把长凳来,放在薛掌柜的身后。
“请坐!”
薛掌柜因被这样对待,反而心中忐忑猜不出他们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看向公孙策。
公孙策喝完茶,伸手示意薛掌柜:“开封府可不是什么严刑逼供的地方,薛掌柜放心,只要你是清白的,我们必然不会对你如何。”
薛掌柜犹豫了下,随即坐在了长凳上。
“昨夜忘忧阁有小二曾去过张府送饭,这件事薛掌柜可认?”
“认。”
赵寒烟把刚刚捡到的那张黄色纸包晾给薛掌柜看。
“闻到味儿了么,看到这上面的油点没有?”赵寒烟让衙差把昨晚忘忧阁的食盒端给薛掌柜看。
薛掌柜看了之后,缓缓开口解释:“这事我昨晚其实并不知情,昨晚我并不在忘忧阁,是店小二自己接了活儿,就照着人家定菜的要求去送菜。菜钱记在账上了,我早上回来的时候,看到账本才知道张府定过饭。”
赵寒烟:“既然薛掌柜不知道,那就要好好彻查忘忧阁了,先查封,再拿人,挨个审问。薛掌柜昨夜人在哪儿,也请交代清楚。你该知道,这件事即便你没有直接参与,做事的是你手下,到底是在你们忘忧阁出的事,你难逃干系。”
“我昨夜在三春楼算账,三春楼的伙计都可以为我证明,还有不少客人也在。”薛掌柜接着对赵寒烟道,“还请诸位好生彻查,还我清白。我确实是清白的,只是我这人比较倒霉,最近总是和一些奇怪的案子扯在一块。”
公孙策惯例问薛掌柜可还有话要交代,薛掌柜摇头。
公孙策觉得以薛掌柜这个情况,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他这个人是证据亮哪一步,他就会说到哪一步,再多的话肯定不会多说。
“何不就让薛掌柜在牢内歇息一番,冷静一下,或许就能想什么细节帮助我们破案。”赵寒烟提议道。
公孙立刻叫人带走薛掌柜后,又命人王朝等人去把忘忧阁众人都带回来审问。
王朝审完这些人之后,就和众人回禀情况。
“店小二说厨房菜做好后,就放到食盒里了,他期间连看都没看,直接送去了张府。食盒里的八个菜当时是由三名厨子一同做,大家每做完一样就会放里头一样。最上层的两样炸物是一个姓魏的厨子所做,糕点则早就做好,最后被姓王的厨子装入。当时最后一层装好的时候,俩厨子都在食盒边,没看到第一层食盒里放了什么别的东西。”
赵寒烟后来拿着吃食去重新问了店小二和三名厨子,从他们的心声中基本可以判断他们的供述为真。
“毒放在第一层,相对于底下的两层来看,其实更有暴露的风险。如果是厨子或是店小二的话,他们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把药藏在下面比较深的地方。我想放药人应该是在等菜装好后,趁人不注意,急忙塞了进去。”
赵寒烟揣测罢了,再问店小二在取食盒之后,手是否离开过食盒,店小二坚决说没有。
“你再想想。”赵寒烟让他别急。
“好像是有一人,因我不小心撞了他,他让我给他擦鞋,我便暂时把食盒放下了。”店小二回想罢了,害怕地告知赵寒烟那个人的身份,正是礼部尚书曲荣发的儿子曲长乐。
“这么说来,薛掌柜真无辜?”白玉堂皱眉。
“薛掌柜出现在太多巧合里,其实他不大可能是无辜的。”赵寒烟忽然想起什么,对白玉堂道,“倒也有另一种可能,他真的无辜,却在故意制造这些巧合,让我们把目光都放在了他身上。”
“这不太可能吧,谁会闲的没事,往自己身上揽嫌疑?”王朝不信。
“所谓‘声东击西’。”公孙策皱眉。
白玉堂冷冷开口,参与讨论:“查出他目的为何,那一切就都了然。”
“这么做很冒险,很容易让他陷进去,被误认为是凶手而丧命。如果故意为之,这个薛掌柜背后肯定有个大秘密。”公孙策揉了揉太阳穴,尽管下毒的事现在出现了嫌疑人,但依旧令他愁眉不展,恐其中还有变数,“曲长乐乃是礼部尚书之子,身份高贵,需得禀告包大人之后我们方能抓人。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暂且先把薛掌柜关在牢内,想法子多探他这人的虚实。”
公孙策又问给张大姑娘、吕二姑娘脸下套的办法。
“俩姑娘的‘主人’会是怎样性子的人物,又会以如何的方式和她们联络?”
“这个人本身就是权贵,才会把她们安置在那么大的宅院内,让她们过富足日子。姑娘毋庸置疑,都对‘主人’十分敬重和崇拜。在她们眼中,‘主人’主宰一切,赐予了她们一切。简单来讲,主人于她们,像是皇帝于我们而言。她们眼中的‘主人’无所不能,派人去监狱联络她们也属正常的事,联络本身不会引起她们的怀疑。但传话人的身份如果错了,就会激起她们的怀疑。”
“这还挑身份?”王朝惊讶问。
“当然,传话人最好是开封府内稍微有点身份的。比如牢头,比如史判官,这样会让她们更容易相信,反而若是扫地的下人或是邻间刚来的犯人,会让她们生疑。”赵寒烟解释道。
王朝呆了呆,感觉自己又涨见识了。
赵寒烟:“从这位‘主人’的行为处事来看,可推测他是个胆大妄为却行事缜密,且颇有才华又很吸引人的男人。简单来说就是:有才,自负,说一不二,顺他者昌。若以‘主人’的脾气来给两位姑娘传话,必须遵循这四点。”
公孙策应承,谨记这四点,多谢赵寒烟帮忙分析。
王朝已经听傻眼了,尽管他早就知道小厨子观人心很有一套,可是听他这么说完之后,还是会像第一次听到一样惊叹不已。现在在他眼里,赵寒烟就跟闪闪发光的金佛一样,让他有种跪下来膜拜的冲动。真遗憾马汉张龙他们不在,不然肯定会和他一样惊叹。
此时盯着赵寒烟的人不止王朝,还有个人看得比他更久,甚至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白玉堂在听到赵寒烟和公孙策告别的话后,把目光落在了赵寒烟作揖的手上。那处白而纤细的手腕,他很想再握一次,并证实一件事。
白玉堂跟着赵寒烟离开三思堂,又跟着她到了厨房。
苏越蓉之前做的风干拉面好了,每一根都很细。
赵寒烟到厨房后,就让来旺水开了,把细面下锅,用长竹筷不停地搅拌。接着就把细面挑出,放到冷水里过一下,滤水放到盘中。
赵寒烟取来一盆虾,撸起袖子认真用面条缠绕每一只虾身。缠了两盘虾之后,赵寒烟才反应过来什么,看向那边正安静看自己的白玉堂。他今天倒奇怪,跟自己到厨房这边来,不说话,她做这么新鲜的东西,也没问是什么,更没提出要帮忙。
赵寒烟:“有心事?”
白玉堂眼皮动了动,从赵寒烟身上移开,看向别处,“发呆,想案子。”
有那么一瞬间确实在想案子,想小厨子分析凶手的性格时如何专注惹人注目,令人叹服,故他的回答不算撒谎。
“很难缠是吧?”赵寒烟边缠着虾边叹道,“所以我忽然想做这道菜给大家吃。”
白玉堂这才注意到赵寒烟手里的东西,又看她已经缠好了两盘。禁不住在心里质问自己,竟然盯了那么久?
“你这是在做什么,倒是新鲜,面条缠虾?”
“对,叫面线虾。”赵寒烟回道。
白玉堂本想问这么做能好吃么,但转念想小厨子出手的饭菜哪有不好吃的,何必去问废话。
“那你案子想出头绪没?”赵寒烟问。
“你分析的那位‘主人’的性子,听起来倒很和吏部尚书曲荣发相像。年前曾偶然得见过他一次,在状元楼,和另外两位尚书一起,但他却走在中央,谈笑风生,说话很有一套,也看得出人很倨傲。虽说此人是受了庞太师提拔才迅速升迁,有而今的地位。但这个人若没些才华,又怎会入得了庞太师的眼?”白玉堂道出自己的看法。
赵寒烟认真听完之后,点点头,“八成是他了。”
“以前说话很严谨,怎么这次听我随便一说,就八成确定?”白玉堂笑问,心里是有点期盼听到赵寒烟说点什么他会开心的话。
“庞言清也说是他。”赵寒烟老实道。
白玉堂皱眉,“你和他没见过几面,却异常信任他的话,人或许不坏,但你这般是否有些太不谨慎?”
赵寒烟咳嗽两声后,对白玉堂解释道,“或许就是因为小时候我在庙里和他见过面,长聊很久的缘故。他自小就跟人不同,再见面我能感觉出他没怎么变,只是人比以前更坚强了些,那会儿他真的很脆弱,脆的就跟鸡蛋皮一样,人不坏的。”
白玉堂点点头,顺便洗了手,帮赵寒烟缠虾。面条有些滑,想保证虾身都被面条好好地包裹,需要耗费一些耐心和工夫。
“反正也要等,干这活儿还可顺便平静一下脑子。你专注缠这个的时候,就不会因这桩案子太过心焦了。再说案子再大,大家总要吃点东西,不然哪有体力继续办案。”
晏殊从夹道出来后,就着急要跟俩人打招呼,却见这两位俊俏的后生都忙着看虾不看他。晏殊礼貌等了等,想等他们主动发现。结果自己却发现俩人越聊越投入,完全无视他。
是时候提示一下他们,自己的存在。
“你们这是做什么好吃的呢?”
赵寒烟看到晏殊,意外惊喜:“晏大人怎么来了?”
“闻到你要做美食的味儿了,特意赶来赴宴。顺便告诉你们一件事,郑清风死了。”
“郑清风是谁?”赵寒烟不解问。
“庞太师的外甥,这厮只比庞昱少混账、残忍那么一点点。刚好人死在开封府辖界外的梧桐县,所以这事归我们刑部管。”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这个薛掌柜背后肯定有个大咪咪。”又一次被我打的错字逗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