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锭银子是白玉堂在礼部尚书曲荣发府中寻到, 银子底面印有“大宋元宝”字样,这是这是三年前国库银子的样式。而今自赵祯亲政引来, 国库官银便重熔铸成为“宋银”和具体两数。比如宋银二两,宋银十两等等。如果是地方府上缴国库的银子, 都会在上缴之前,按照规定重熔成要求的字样和规格。
即便是皇帝赏赐有功之臣,银子在下发之前,也不存在带有官家标记的问题, 会重熔毁掉标记之后再给。
“大宋元宝”是白玉堂在曲荣发府中库房的隐秘缝隙之中找到。并不多, 只有这一枚。但这一枚, 也足以说明曲荣发曾经私吞过官银, 因为这种官银绝不被允许出现在非管家的私人地方。“上次见到非法藏匿的官银,还是在紫烟观的山洞中的‘银河’里。”赵寒烟道。
“怀疑两件事有关联?”
白玉堂见赵寒烟在重新拿的更大宣纸上, 写了紫烟道长。
“官银前后被盗了将近十年, 圣上没有亲政之前,官银印得可都是‘大宋元宝’。”赵寒烟摆弄这锭银子, 也有想不通的地方,“不过这银子如果都从紫烟观重熔了, 为何还有没熔过的官银出现在曲尚书家中?”
“许是当年摆弄官银的时候,有哪一次特例,先过了曲荣发的手,才转出去重熔。曲荣发的身份地位足够,倒极有可能为紫烟道长的主人。他能把张大姑娘、吕二姑娘□□成那副样子,教导出紫烟道长那样的人物也不奇怪。”
白玉堂这就去建议包拯尽快查抄曲荣发的家, 越快就越有机会查到更多的罪证。
包拯看过白玉堂找到的银子之后,和公孙策商议一番,决定提早开堂,立即提审曲荣发。
曲荣发卸下往日的锦衣桦袍,穿着一身粗麻囚衣,面容憔悴地被带进公堂。一见包拯便眼睛发红,恨骂他诬陷自己。
“我承认我曲荣发并非君子,最坏称得上一声‘小人’,但却远不及包大人虚伪奸猾狡诈。伪君子!”曲荣发狠狠骂道,“亏我从前虽瞧不上你,却还当你真是个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人,原那些都是假的,是你伪装给世人虚伪的皮!为假公济私,为借机铲除异己,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挑唆我不听话的儿子诬陷我!”
包拯立刻拍了惊堂木,让曲荣发肃静,“事到如今,你竟还巧言狡辩我,妄图为自己辩白?如何是包某挑唆你的儿子,分明是你的所为恶行令人发指,便是曲公子也看不下去了,才不得不狠下心来大义灭亲,告发你这个祸害无数条人命,且居心叵测,存有谋反之嫌的父亲。”
“我居心叵测,谋反?”曲荣发又气又恨地瞪着包拯,让他把话说明白,“我就不信了,我没做过的事,怎么就能赖在我身上。倒跟我说说,你手头上有多少证据,我倒要看看你做了多少准备诬陷我。”
“曲荣发,你休要巧言辩白,再装无辜。今既然拿你,便是认证物证俱在。亦有圣上英名裁断,允准我缉拿你。事实如此,你若不认清事实,还胡言乱语,便休怪包某对你不客气。”包拯警告曲荣发注意言词,随即就先从张大姑娘说起,将张大姑娘的证供拿给他瞧。
“什么身体残疾,腿瘸没胳膊的?呵呵……”曲荣发气得冷笑不止,“包拯,我咒你祖宗十八代!你诬陷我也罢了,竟诬陷我喜好那种女人?我有病啊,好好有胳膊有腿的美人我不爱,我去找那些残缺不全的废物恶心自己?”
曲荣发气得脸若猪肝色,要不是有衙差及时拦住了他,此时此刻盛怒之下的他,真恨不得扑上去把包拯给弄死。
赵寒烟在旁看着曲荣发的反应,整个人已经恨得要发疯了。
包拯指责曲荣发狡辩,“昨日,在我进宫预备禀明圣上,缉拿你之前。你的属下收买了开封府的许厨娘,毒死张大姑娘。目的就是为了在此刻还要假意自己的无辜?曲荣发,时至今日,太晚了!即便张大姑娘身死,不能与你对质,你身上的罪名也已经无法洗清。”
“我害死那个什么张大姑娘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他。我比你更气恼她竟被人毒死了,不然我真要好好和她对峙一番,问她撒谎难道不心虚么,问她到底是受了哪个伪君子的指使陷害我!”曲荣发在说到‘伪君子’的时候,特意瞪向包拯,显然这三个字他说的就是包拯。
曲荣发之前侮辱诅咒过包大人两次,公孙策便十分生气。因见包大人并未出言呵斥,他勉强忍了下来。现在公孙策再忍不住了,提醒曲荣发不可再公堂之上出言冒犯包大人。
曲荣发哼笑,“许你们陷害我至今日这般境地,却不许我说真话揭发你们真面目?哈哈哈……你们开封府可真了不起!厉害厉害!包大人,失敬失敬,您老称霸东京城,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置,指日可待啊!”
“住嘴!”包拯响亮地拍一记惊堂木。
张大姑娘的说完,就轮到曲长乐与曲荣发对质。
曲荣发一听到自己的儿子上来了,更如发疯一般,从看见曲长乐迈进公堂开始,他嫉妒挣扎要往曲长乐身上扑,很想揪住曲长乐的领子。
赵寒烟转眸去看曲长乐,正缩着脖子远远地躲开曲荣发,更不敢看他眼睛,神态似有愧疚之意,也有点倔强坚持的意思。但一双眼睛还是平静的,赵寒烟觉得他的心该是比他的表情看起来会冷静许多。
曲荣发谩骂的不断,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毕竟任哪个父亲,都无法接受竟被自己儿子告发的状况。
公孙策听从包拯吩咐,还是把曲长乐供述的几件事阐述给曲荣发,一一进行对质 。从曲长乐收受下级官员贿赂开始说起,将他结党弄权,营私舞弊,更草菅府中的下人的人命,挤兑构陷异己,并唆使下人重金购买天生残疾的女子养为外室,教导并唆使张大姑娘等人杀人。曲长乐还曾表示过,曲荣发经常鬼鬼祟祟在外,似有暗中筹谋‘大事’之嫌。
所谓‘大事’,指得便是谋反。
曲荣发听完自己儿子告发自己的这些事,气得差点气儿喘不过来,他抖着手之指着曲长乐,直骂他是狗杂种,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混账来,当初你娘生你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掐死,剁成肉酱喂狗了,也比留你这么个祸害墙。胡说八道,都是胡说八道!”曲荣发疯喊,他早从包拯等人表情中看出来了,他再多说什么都无益,又何必浪费口舌解释。
“天要亡我!”曲荣发大喊道,仰头直呼老天爷不公平。
“没什么不公平,你害死那么多人,老天爷当然不会善待你。正因你素日作恶多端的,才会有今天墙倒众人推的下场。”赵寒烟语调温温,不急不缓,但就是这样不刺耳的声音入得了此刻情绪激动的曲荣发的耳中。
“害死那么多人?可指张大姑娘府上那些人命?说了多少遍,跟我没干系,完全没干系!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我唆使她什么!”曲荣发狠狠瞪着赵寒烟,叫她别明知故问,“我知道你们都是和你们家大人一起来诬陷我,就别费口舌问了。我绝不会认自己没犯过的事,至于你们所谓的证据,根本都算不上的证据。张大姑娘有被严刑逼供之嫌,证供只怕都是你们在引导之下,编造而出。至于那个混账——”
曲荣发红着眼恶狠狠地瞪着曲长乐,“他虽是我的儿子,但对我不曾的有过半点敬重,自小也不是我养大,怕是心里早就记恨我,盼着我死呢。所以只要能害死我,他什么话都编得出来。”
“这话你在圣上跟前已经讲过一次,当时在场的可不只有我,八贤王和另两位尚书也在,哪个信你的解释了?”包拯反问,让曲荣发最好认清现实,不要狡辩。
曲荣发气得无以复加,“你们做好了圈套诬陷我,我除了实话实说这些又能如何解释?不然包大人就用你的老办法对我严刑逼供如何?上了刑,我或许就忍不了痛,就会开口认了,你也能交差了。”
“你这说法倒是和薛掌柜有些相似,你二人之间该不会是也相识?”包拯意识到这点,立刻生了警惕。
曲荣发皱眉,“什么薛掌柜?当下这些陷害难道还不够,你还想做圈套构陷我?”
包拯立刻命人带上薛掌柜,令他和曲荣发进行对峙。
薛掌柜被带上来之后,一眼就看见了曲荣发。他惊讶不已,然后就立刻低下头,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
曲荣发皱眉看着薛掌柜,目光在他身上一直停留。
包拯立刻质问薛掌柜是否认识曲荣发。
曲荣发冷笑,反问包拯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薛掌柜惶恐地跪在地上,斜眸偷瞄了一眼曲荣发之后,就继续低着头,急忙对包拯回答:“小人只见过一次曲尚书,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认识,没见过。”曲荣发简短而不耐烦地回答道。
包拯这些年在开封断案审过不少犯人,有时候受审者一个表情或者一个眼神代表什么意思,包拯都十分清楚。故而包拯以他的看人经验来看,薛掌柜刚才的表现明显是有事情隐瞒没有说出口。
包拯狠狠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吓了薛掌柜一跳。他目光严厉的盯着薛掌柜,再次问他,让他如实交代。
薛掌柜神色慌张,不时地往曲荣发那边看,然后哆哆嗦嗦地跟包拯表示他确实不认识曲荣发。
“既然不认识,你为何如此瑟瑟发抖?”包拯再问。
曲荣发听这话瞪包拯,“你一遍一遍的拍惊堂木吓人家,人家当然害怕了。莫不是只要有个犯人害怕你,你就要把他身上的罪行往我身上推?”
包拯令曲荣发闭嘴,呵斥薛掌柜从实招来。
薛掌柜给包拯磕头,“小人接了张大姑娘的活儿之后,曾看过尚书府的人出入张府。”
包拯让薛掌柜具体讲明经过。
薛掌柜:“其实张大姑娘交代我这个活儿之后,我曾心生好奇,那日我偶然看见有人离开张府,我便跟着那人去了,最终见那人进了礼部尚书府的后门。”
薛掌柜随即表示就只有这一件事,别的事他真的都不清楚。当时薛掌柜就猜测到,礼部尚书说很可能就是张府的幕后主人,但是为了避免惹事,薛掌柜并没有将此事供出。直到刚刚包拯三番五次质问,令他心虚,不得不坦白。
“我府上的人?这怎么可能!”曲荣发更加愤怒地瞪向包拯,认为这又是他设计自己的圈套,骂他不是东西。
“好,既然说是我府上的人,那就痛快讲讲,这人长什么样?姓什么?是我府上哪一位下人?”曲荣发气的嘴唇发紫,这可真是一波又平一波又起,越来越多的人,指认他。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再这么下去,曲荣根本没有翻身的余地。
曲荣发喊着想对质,让包拯赶紧带人去他家里,寻找这名传话的下人。
包拯当然要查清楚这件事,让赵虎带着薛掌柜前往曲荣发的府中认人。
赵虎带着薛掌柜离开不久之后,先前被派去礼部尚书府找人的马汉回来了。
马汉的脸色很阴沉,跟包拯行礼之后就告知包拯,陶管家已中毒身亡。
“人死在一家叫三羊酒铺的雅间内。这位陶管家无事的时候,经常会上酒铺在深夜里喝酒。昨天陶管家歇息,人不在尚书府。属下打听到他这个嗜好之后,就带人挨个酒铺排查寻他。
就在刚刚,属下在三羊酒铺里,查到了陶管家。推门时看他趴在桌上,以为他睡着了。结果一推,才发现人早已经死了,身子都变凉了。
死状和张大姑娘类似,一看就是中毒而亡。”
马汉的说完这番话之后,公堂之内安静异常,连一根针掉下地上都能听到。
包拯眯起眼睛,暂且没说话的缘故,自然是觉得这桩案子里被毒死的人太多。
赵寒烟蹙起眉头的缘故,则是觉得这桩案子里被毒死的人时机都太刚好了。
其余众人惊讶之余,都看向主审包拯,等他定夺。
最先发出声音的却是曲荣发,嗤笑至极的两声冷笑。已经气愤、懊恼、挣扎和辩解到极点的曲荣发,在这时候听到这个消息,人比之前已经开始‘冷静’了。这种‘冷静’却不是真正的冷静,而是一种无力感,曲荣发觉得他再多说都没什么用了。
“每个被目击过和我有联系的证人,最后都死了,巧不巧?你们好好想想,这到底是我在灭口,还是你们这些陷害我的人在灭口!”
供述完之后,一直保持安静的曲长乐,在这时候扭头,痛心疾首地看向曲荣发。
“父亲怎还能如此厚脸皮的狡辩?当下已经证据确凿了,您为何半点悔改之意都没有,圣上都已经明断了!好好忏悔认罪,不行么?有你这样的人做父亲,我真觉得丢人。”曲长乐讥讽曲荣发是懦夫,敢做不敢当。
“孽障,你给我闭嘴,我曲荣发从今天开始和断绝父子关系!我没你这种儿子,你也不用有我这样的罪臣父亲给你丢人!”曲荣发稍作冷静之后,眼中的恨意几乎可将曲长乐砍杀成肉泥。
曲长乐接着继续指责曲荣发执迷不悟,劝他好生认罪,如此激得曲荣发更加的激动,冲动地想手撕掉曲长乐的。
曲荣发使劲儿地要挣脱身边衙差束缚,原本整齐的发髻被他摇头晃脑地给弄散了。“我要杀死你这个逆子,弄死你!”
曲荣发最终被拉走。
公孙策见曲荣发这种状况,似乎没有特别好的办法让他可以乖乖听话,遂劝包拯暂且退堂,稍后等人冷静下来之后再审。
包拯也正有此意,欲打发人带走曲荣发,赵寒烟这时候出声了。
“还有个证人尚没有对质,吕二姑姑娘。”赵寒烟补充道。
“吕二姑娘?”王朝惊讶,“可吕二姑娘不能听,不能言,如何审问。”
不及赵寒烟回答,包拯也想到了,“给她准备笔墨。”
曲长乐忙退后两步,腾出更大的地方。
吕二姑娘随后被带了上来,她进了公堂之后,显示环顾一周,看都有什么人后,就跪了下来,余光扫向距离她比较近的两个人,然后就低头垂着眸子,安安静静地等候。
公孙策写下包拯要问的问题,去给吕二姑娘看。
第一句是“你的主人已被缉拿归案了。”
吕二姑娘看完这句话后,愣了下,扭头看着曲荣发,片刻之后,她继续低头,沉默不做声。
“不想和你的主人说话?机会难得。”
吕二姑娘怔了怔,才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了一句话:“不知你们在说什么。”
“他不是你的主人?”公孙策又写一句,询问她。
吕二姑娘摇了摇头,随即执笔写下“不认识”三个字。
公孙策和包拯互看一眼,转而对赵寒烟道:“吕二姑娘不管说什么,其实我们都没办法信。说不是,她很可能还在效忠她原来的主人,故意说谎。说是,也一样。”
“但我觉得她有可能真不认识。”
赵寒烟刚刚故意仔细观察过,吕二姑娘在一开始扫视屋子里众人的时候,目光扫在曲荣发身上的时候,并没有表现特别的惊讶。更没有因为早就认识此人,想要避嫌,而故意不敢去看曲荣发。吕二姑娘在第二次观察的时候,还带着好奇特意打量了一番曲荣发。
没有回避,没有伪装情绪,态度就是普通人看普通人的样子。
但赵寒烟的话,包拯和公孙策觉得并不可信。
因为没有人会仅凭表情如何去断案,在这吕二姑娘本身情况特殊,她也很有可能在表达感情的时候跟别人不一样。
赵寒烟也觉得包拯和公孙策的解释有道理,而今已有数样证据指向曲荣发,几乎样样如铁证一般,因吕二姑娘的表情反常而产生的怀疑,确实相较而言立不住脚。
“试问当官的有哪个真正清清白白,不曾手黑过,我见谁不顺眼,便想排挤铲除,但你看看这满朝的官员,有几个不这样?大家都如此,这算什么大错?”
赵寒烟刚刚故意仔细观察过,吕二姑娘在一开始扫视屋子里众人的时候,目光扫在曲荣发身上的时候,并没有表现特别的惊讶。更没有因为早就认识此人,想要避嫌,而故意不敢去看曲荣发。吕二姑娘在第二次观察的时候,还带着好奇特意打量了一番曲荣发。
没有回避,没有伪装情绪,态度就是普通人看普通人的样子。
但赵寒烟的话,包拯和公孙策觉得并不可信。
因为没有人会仅凭表情如何去断案,在这吕二姑娘本身情况特殊,她也很有可能在表达感情的时候跟别人不一样。
赵寒烟也觉得包拯和公孙策的解释有道理,而今已有数样证据指向曲荣发,几乎样样如铁证一般,因吕二姑娘的表情反常而产生的怀疑,确实相较而言立不住脚。
“试问当官的有哪个真正清清白白,不曾手黑过,我见谁不顺眼,便想排挤铲除,但你看看这满朝的官员,有几个不这样?大家都如此,这算什么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