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几天, 众人却觉得恍如隔世, 如同分别了整整一辈子那样长久。这会儿重新又见到何厉,才算是真正有了“啊, 大难过去”的感觉。
杜文替何厉切了两块儿沙瓤的大个西瓜西瓜,亲手递到他跟前, 忍不住责怪说:“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 好歹提前跟我们打声招呼,您不知道进去这几日, 却叫我们这些人多么着急!”
两人既是师伯师侄, 又是翁婿,关系自然比旁人来的要更加亲近些。
这西瓜皮薄肉厚,红红的瓤儿黑黑的子,十分饱满, 还没凑近就已经闻到一股清香, 且又是女婿亲手侍奉, 何厉心下十分熨帖, 饶是已经喝了一肚子药,也觉得很有胃口,笑着吃了一小块,然后才摆手示意吃不下了, 又道:“这种事情如何能提前透露风声?万一隔墙有耳,岂不挖坑自埋?
有心理准备和意外得知消息后所能产生的反应总有区别,若是这些晚辈们一个不甚,给人看出点什么, 那当真是要全军覆没,什么都不用想了。
对于过去几天的狱中经历,何厉并不愿多提,众人也不好多问,只是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又讨论些朝堂局势。
何厉咳嗽了几声,又拢了拢衣襟,结果赵夫人递上的热茶润润嗓子,这才缓缓道:“我已正式脱险,你们不必担忧。只朝廷上的事,却未必就这么快完结。”
听他话里有话,杜瑕等人都是精神一振,聚精会神地听他继续说道。
“国库里的钱财都是有数的,炤戎也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思,不是好相与的,这一仗真要打起来,估计最后也剩不下什么了。谁也不愿意担上个败家皇帝的名号叫后人说嘴,可若要动私库,圣人也未必不会心痛。不想动自己的钱,却又不得不支出大笔银钱,强征赋税自然不可取,那么这一块儿从哪里来呢?”
众人听后都是一凌,瞬间想起来前儿被抄家的那名官员,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还有什么能比抄家来钱更快更稳的呢?
何厉说的果然不错。
他被释放出狱回家三天后,当时跟他一块儿被抓进去的几名官员也陆续被释放回来,一个两个瞧着也是面如金纸,气息奄奄,比他还不如。
紧接着,大禄朝立国以来最大规模的抄家行动,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短短五天之内一共有七名四品以上官员被安上包括收受贿赂、徇私枉法等各种罪名抄家,查抄出来的赃物堆满了大半个国库,保守估计也有一千一百多万两!
整个官场都跟着风声鹤唳起来,而与之相反的,却是全国上下黎民百姓的齐声喝彩,高呼万岁。
其实老百姓这种存在是最容易满足,也最容易被糊弄的。他们的要求非常简单,只要能够吃饱穿暖,人身安全得到保障,就能够衷心拥戴在位的皇帝。
这几年大禄虽然也算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寻常老百姓的手头也不算多么宽裕。
如今皇帝一举抄出这般多的财产,抓出来这么许多的蛀虫,贪官,紧接着又宣布全国上下免税一年,叫他们如何不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只恨不得把这位打从上位开始就已经给他们带来过诸多实惠的皇帝视为古往今来头一个贤明的,哪怕他顷刻间就叫大家去死,恐怕也有许多人会认为他有苦衷,然后毫不犹豫的去死。
自从立国以来,如此大规模的抄家行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直叫人大呼大开眼界。然而事实证明,这远远不是高~潮。
抄家活动进行到第六天,终于有一位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重量级人物倒下。
陆倪!
前阁老陆倪!
作为四阁老之一的陆倪曾经风光无限,若不是女婿不争气,这会儿必然还高高在上。所有人都以为他被削了官职,只保留爵位和荣誉称号已经是落魄之极,哪曾想还有今日!
这一天来的简直毫无征兆。
除了气氛肃穆些,风声紧张些,这一日又仿佛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一次朝会,然后突然就有几个人跳出来弹劾陆倪,历数他多达二十余条罪状。
陆倪本人的罪名包括收受贿赂,把持朝政,结党营私等等。而他的家人也未能逃脱干系,什么放高利贷,使用金钱暗中协助倒卖官位,强占良田,欺男霸女等,名目比陆倪本人都要多少许多倍。
原本陆倪虽然没了官职,可身上还有一个爵位和太子太保的虚职,纵使闲赋在家,依旧十分风光。
如今他突然被弹劾,证据确凿,不容置疑,圣人又干脆利落的撸了他的爵位和虚职,贬为庶民,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从云端之上跌到淤泥里。
他还算好的,好歹圣人念他是两朝元老,劳苦功高,只贬为庶民,抄没家产,老妻孙女都无事,而那一众党羽和其他家人,却没这么幸运了。
杀的杀,关的关,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曾经显赫一时的陆府就这么轰然倒塌,叫人唏嘘不已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唇亡齿寒,心头发冷。
陆倪曾经那般高高在上,几乎是所有人都需要仰视的存在,如今说败落竟然也败得彻底,那么他们这些小虾小蟹又当如何?
牧清寒听后沉默良久,幽幽叹道:“看来就算是当初没有我们,圣人亦不会忍耐太久。”
杜瑕也是感慨万千的说:“当今瞧着温和,可实际上何等心高气傲!当初刚刚继位,对于朝堂的把控力有限,也碍于先皇的遗命,这才不得不容忍几位辅政大臣的存在。如今他都忍了大半辈子,想也是快到极限,眼见着也未必能有多少时日,便要来出口气了么?莫非就不怕别人说他晚节不保?”
真要从他们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圣人这一举动其实说不上多么恰当。
说的不好听一点,他已经五六十岁了,便是身体再硬朗还能在位多少年呢?而陆倪比他的年纪还要大,且如今翅膀都已经被剪断,再也翻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既然都已经忍了前面几十年,便是再忍几年又何妨?好歹还能留个厚待先皇遗臣的好名声。
牧清寒对她的说法逗的忍俊不禁,笑着摇摇头,说:“他就是实在忍无可忍,才不忍了吧?”
当今素来是个好名声,爱面子的人,几乎是忍了一辈子。恐怕最初他也觉得陆倪肯定会比自己先死,且当初刚继位,羽翼未丰,很多事情确实需要这么一个德高望重又能干的老将坐镇,这才一忍再忍。
哪成想陆倪寿命这样长,手腕这样高,不仅迟迟不死,反而还硬拼着一条老命把自己的许多门生弟子和党羽扶上位,这叫圣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正巧最近圣人接连抄家,且又大战在即,也叫他空前果断的下了决心。
作为两朝元老,陆倪收获的封赏不计其数,又有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各种孝敬,饶是他不刻意去贪,所积攒下来的财富也极为庞大,因此等他家查抄出的财产刚一统计出来,震惊不已的民间便已经有风声传出,说他原是个最大的蛀虫。
陆倪听了这些话后,什么也没说,可当晚就把自己给吊死了。
临死之前,他留了一封血书,诉说自己对先皇的思念,对如今这种下场的悲愤……
可惜这封血书并没有传到外面去,陆倪咽气之后没多久,圣人的爪牙就已经将这血书悄悄取走,交给圣人看后便烧成灰烬。
陆倪自尽的时机实在太过敏感,之前还有不少人同情他呕心沥血了一辈子竟换得如此下场,可现在他竟然自杀了,就有部分人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畏罪自杀?
牧清寒听说之后就对妻子叹息道:“无论如何,圣人也做的太过了些。”
上行下效,若不是有他的放纵和默许,外头怎么可能传成这般?
可见圣人这两年年纪大了,越发唯我独尊自高自大起来,闹到这般田地已经是有些不管不顾了。
杜瑕唏嘘一番,又拉着他反复嘱咐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咱们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能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好。”
牧清寒知道她担心什么,只是拍着她的手,带着自嘲的说道:“你想的也太远了些,我如今不过是个虾米,想叫旁人专心对付我,且有的等呢。”
“你也太过自谦了些。”杜瑕失笑道:“放眼朝廷内外,二十来岁的四品官有几个?说不定早就有人盯上你了呢,且把皮子绷紧了吧。”
她是笑着说的,可这内容却不能笑着听,因为这种事就怕有个万一,一旦被人盯上,再想脱身就难了。
外头风声虽紧,可两人日夜相守,说说笑笑,苦中作乐,倒也不觉得难熬了。
自从安全回家之后,何厉便破天荒地低调起来,整日在家闭门不出,外人一概不见。可到底是脱险了,饶是风光不再,何葭也觉得十分欣慰,终于重新有了笑容。
这日杜瑕回娘家,何葭也感激她前一阵子待自家一如既往,越发同她要好,便强留她住了一晚,次日一同逛街采买东西,转换心情。
自从杜瑕有孕之后,起码打球这类激烈的运动就再也没做过,何葭倒是还时常和苏秀等人一处玩耍,今儿也是来新做一套骑装。
夏季天热,容易出汗,衣料便要轻薄透气又吸汗,骑装损耗又快,自然也要换新的。
这家布店也是开封城有名的老店了,各色南北货物十分齐全,两人就挑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了,又叫了一壶茶和八个干湿果碟子,边说边选。
杜瑕低头看看自己肥大了不止一寸的腰身,十分唏嘘,又满脸艳羡地对着何葭挑好的布料摸了又摸。
她也想打球!整日在家憋都要憋死了。
何葭看出她的心思,却不直接安慰,只是轻轻摸着她的肚子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也别说谁。你羡慕我,殊不知我更羡慕你呢。”
毕竟在世人眼中,女子早早成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才是正事。可如今她成亲也有好几年了,竟依然没个动静,着实有些心焦。
最可气的是,前段时间何府大乱,外头传出来的风声竟也有几句扯到她身上。说什么她是个不下蛋的鸡,原先就是何厉强行拉郎配着才讨了杜文那样的做女婿。如今何家倒了,杜榜眼却蒸蒸日上,何家女儿至今竟连半个蛋都没下,说不得就是不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休了……只把赵夫人气的七窍生烟,连夜叫人出去查,扬言日后必要报复的。
现实就是这样,你不成亲的时候,众人都催着你成亲;你一旦成了亲,众人就开始催着你要孩子;生了孩子之后,假如是个男孩还好,若是女孩儿,必然又嫌弃不能生儿子。而即便是一举得男,恐怕也会有人说人丁单薄,催着一生再生。
杜瑕心道,幸亏我老早就给家里那位做好了思想准备,如今恐怕他还要担心我重男轻女呢!
想归想,这些话她却不好说出来,恐怕进一步刺激到何葭,只是真心实意的说道:“照我说,你竟不用着急。若是能选,我还想晚几年呢!如今搞成这副样子倒好啦,什么都做不得,偏你们能玩,而我只能看着。等过几年才好呢咱们也玩儿够了,满足了,再养个娃娃出来解闷儿,教他一同玩耍岂不快哉?”
这话真不单纯是说来安慰何葭的。
其实不管是杜瑕还是牧清寒,对于之前的二人生活十分满意,并没有什么急着要孩子的念头,也经常喝些逼子汤。
谁知也不知道是喝的不够频繁还是那方子药性太过和缓,竟然就有了!
所以说一开始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杜瑕是失望、惊讶、意外大于欢喜的。
她才多大呀,后世也不过大学刚毕业,说句不负责任的话,她自己都没玩够呢!
然而竟然已经有了,就是天定的缘分,她略一纠结之后也就释然。
何葭却还是不能释怀,叹了口气说:“我娘也经常说我呢,我自己也觉得老这么着不是个事儿。再说也不小啦,都二十二了。”
时下女孩儿大多十七八岁就已经嫁人,往往当年或者次年就怀孕生子,像她们这样的已经算是颇为少有的晚婚晚孕,尤其这会儿唯一的战友竟然也有了,也不怪何葭着急。
两人说了半日,把店里的布料都翻来覆去的看遍了,也选了几匹,掌柜的亲自帮忙打包好了,又亲自送出门,还对杜霞问道:“夫人的本子小人也是看的,《阴阳巡游录》最爱,《大道无疆》好虽好,却觉得有些不大对脾胃,不知先生什么时候再写个有趣的?也好叫小人一饱眼福。”
杜霞心道你还真是个内行,不光你觉得不合脾胃,便是我自己也是越写越画越觉得不合胃口了呢。
只是你家先生也要吃饭呢,少不得要稍微迎合一下市场。尤其在这种有太后这等级别的重量级粉丝天天催稿提意见的情况下,想要肆无忌惮地自由发挥,实在太需要勇气和魄力了。
她已经在无数次反省与自我反省中暗下决心,下一本坚决不要开跟宗教以及任何皇室成员的喜好有瓜葛的题材了!省的到时候再有人跳出来刷存在感,指使着自己这样那样的。
杜瑕就笑,说:“不用急,已经想好了,保证有趣,且老少咸宜。只是最近天气热,我胃口不大好,睡得也不安稳,有些个乏,想先把《大道无疆》好生收个尾巴,然后等天凉估计就有了。”
她确实早就已经想好了题材,就画一本吃吃吃的美食漫画!
美食题材,这才是真正的历久弥新!保管不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过时。
不管你是什么背景,什么性别,什么职业什么性格也不管是男女老少、贫穷富贵,当官儿的经商的还是走镖的耍把式卖艺的,总得吃饭吧?
听了她的保证,掌柜的果然乐开花,连忙拱手道:“那感情好,小人就等着看了。”
何葭也冲她笑,说:“瞧你如今混的,说不准后世写的史书上,你也是一代文豪呢。”
说得众人都大笑起来,仿佛连日来的压抑气氛都被冲散了些。
两边人正要分别,忽听街对面传来一阵喧哗。
杜瑕本能的抬头看去,发现那是一家当铺,门口有几个年轻女子正在撕扯,围了好些人在看。
她眯着眼睛看了一回,就发现那几个人好像都有些眼熟,当即拍了拍身边的何葭,说道:“你看那是不是陆惟秋?站在她对面插腰大声说话的是不是苏秀?”
何葭本来正扶着她上马车,原本没留意对面的情况,听了这话也往那边看去,立即道:“果然还是你好眼力,可不就是她们,却又在这里闹什么?”
那边掌柜的也还没进去,听了这话下意识的说道:“那位陆姑娘也是十分可怜,这几年家里接连遭逢不幸,偏偏”
他还没说完呢,就已经自己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两位可不就是当初扳倒陆倪。开启陆家下滑之路的两位罪魁祸首的妻子?!自己竟然在人家面前说这个,当真该打嘴了。
掌柜的连忙又对杜瑕和何葭致歉,十分焦急。
杜瑕摆摆手,非但不往心里去,反而也跟着感慨一句:“便是家中长辈犯事儿,她不过闺阁里的一个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又能做什么?即便嘴上不大饶人,也不必这么着,却是有些过了。”
话音刚落,就听那边苏秀放声大笑起来,又对陆惟秋挑衅道:“你不是很得意的么?谁都看不上?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好似自己多么清高一般。这回你倒是再狂啊,再浪啊。”
说完,又伸手去硬拽陆惟秋怀里的包袱。
陆惟秋穿着一身蓝色的半旧衣裙,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料子,看样式更是一两年前的。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放在以前陆家发达的时候,恐怕陆家的奴婢都不会穿这种衣裳。
她身上竟也没有几样首饰,寡淡得简直有些可怜了。
见苏秀来抢自己的包袱,陆惟秋瞬间涨红了脸,也使出吃奶的力气,死死往回拽。
只是她平时只读书写字,吟诗作画,哪里是弓马娴熟的苏秀的对手?不过拉扯几下,包袱就被抢了过去。
陆惟秋急得红了眼眶,大声道:“还给我!”
见她这样,苏秀越发得意,猛地将她推个踉跄,反手抓住包袱上的活结,用力一抖!
包袱里立刻掉出来许多珠光宝气的东西,什么发簪、镯子、耳环的,叫周围百姓一阵此起彼伏的低呼。
“好啊!”看清楚里头藏的东西之后,苏秀越发上脸,指着陆惟秋道:“你家早就被抄了,这些东西早该收归国库,你们竟然敢藏私!亏你还宣称自家是书香世家。当真是要钱不要命了吗?”
说完,周围又是一阵大笑。
隔着这么远,杜瑕仿佛都能感受到陆惟秋的难堪与崩溃。
她死死咬住嘴唇,一双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苏秀,眼眶中隐隐有水光闪现。
然而她没有哭,自始至终都没有哭。哪怕看着几个材质脆弱的玉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那两包眼泪也还是倔强的在眼眶中打转。
事到如今,杜瑕哪里能猜不出始末呢!
陆家抄家来的又急又快,可毕竟宅子大了,院落又多,从开始到结束也有好一会儿,再者陆家人也不是吃素的,想必就算是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也能抓住机会偷偷藏起一些不打眼的珠宝。
如今陆倪死了,圣人也不好拿着剩下的几个孤儿寡母做什么,就将她们都放了出来。
可怜陆惟秋母女过去几十年,一直锦衣玉食十指腹沾阳春水,莫说做家务,便是为钱财发愁的事恐怕也没有一回!
如今他们家被抄,当家顶梁柱又没了,便是说不出的落魄,道不尽的凄凉。可即便如此,活着的人也还要活下去呀,于是陆惟秋就亲自出来到首饰,哪知竟又被老冤家给逮住,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苏秀跟她素来不对付,之前又曾不止一次正面冲突,各有胜负,如何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眼见不久前还高高在上,死鸭子嘴硬的死对头竟落魄到要当自己物件来过活的境地,苏秀心里别提多痛快。
她的嘴皮子向来不是多么灵活,可今日却如有神助,一张嘴就恨不能说尽天下最尖酸刻薄的言语,将陆惟秋和死去的陆倪损的一无是处,几乎不配为人。
最后她更是指着陆惟秋的鼻子骂道:“你不是一向都说你的外公如何如何疼爱你吗?你又要如何如何孝敬他。如今他死了,你怎的还要死皮赖脸的活着,索性也抹脖子上了吊,别去阴间伺候他如何?”
若说旁的也就罢了,可苏秀与陆惟秋诚然有嫌隙,也不过是两家长辈立场政见不同导致她们两人的口舌之争,何曾真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仇恨?如今陆家家破人亡,自此之后便要彻底一蹶不振,便是之前有什么恩怨也该一笔勾销了,苏秀何苦还要这样拿着一个死人说事儿?也实在太过得理不饶人了些!
饶是之前同样跟陆惟秋有过冲突的杜瑕和何葭都看得频频皱眉,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怪不得饶是苏家上下竭力抹杀自家的土匪出身,也仍有许多人暗中讥笑,又不屑于与他们为伍。原先杜瑕还觉得是那些人太过迂腐、清高,总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可如今看来,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苏家其他人杜瑕没有见过,自然也不好评判他们的品性为人,可今儿一看苏秀这般举动,登时将她之前给自己留下的好印象全都抹杀了。
看着多么爽朗洒脱的一个姑娘,怎么匪气这么重!
这还没完呢。
许是见陆惟秋竟然忍住了,好容易找回场子的苏秀自然不满意,竟又用脚将地上那些货被撞得变了形或是已经彻底碎掉了的珠宝首饰碾了几下,又撸下自己腕上的镯子便陆惟秋怀中丢去,恶意满满的讥笑道:“哎呀,却是耽误了你发财,瞧你们母女俩下这般艰难,这镯子便赏你们过活吧!好歹当了换几个钱,也买两身体面的衣裳穿。”
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又反复将对方的尊严和人格全都踩在脚下,便是死人都该给气活了,更何况本就有些气性的陆惟秋!
就见一向文弱的陆惟秋竟然放弃自己的优势,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然后伸直两手朝苏秀面上抓去!
苏秀本人也没料到陆惟秋竟然会有这般魄力,也是给吓了一跳。
只是她到底出身武将世家,反应机敏,身手矫健,猛的往旁边退了一步,陆惟秋就扑了个空,只用手指甲勾住了她头发簪。
苏秀还没回过神来,下一刻就看见那只自己最喜欢的发簪掉落在地,然后半边乌发都散落开来。
任他是谁,在大街上披头散发都滑稽极了,也可笑极了。
周围先是一怔,继而爆发出一阵哄笑。
嘲笑别人的瞬间成了被嘲笑的,这让苏秀如何受的了?
她登时就哇哇乱叫,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粉面带煞。额头上青筋都鼓起来,眼见着是气得狠了。
杜瑕与何葭都暗道不好。
她们是知道苏秀的性子的,那姑娘最是暴烈如火,跟你好了倒是可以不计较细节,若是瞧谁不顺眼,随时都可能动手打人。
果不其然,不等她们想出什么办法制止这场闹剧的,就见苏秀已经高高的扬起了手,一巴掌将陆惟秋掀翻在地。
她是什么手劲儿,陆惟秋又是什么体格?这一巴掌下去,整个人都给打蒙了,站都站不稳,倒下去的时候额头擦在地上,破了好大一块皮,鲜血瞬间沿着她姣好的面庞流下来,又一滴滴渗入领口。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接二连三的惊呼和惨叫,谁也没有想到原本是两个姑娘的拌嘴,竟然发展到了眼下的流血事件。
“这样下去还了得?”杜瑕眼睛都直了,不再犹豫,立即对今儿跟着自己出来的于猛说:“你赶紧上去,先把她们两人隔开。”
于猛早就看不下去,得了命令后巴不得一声儿,略一抱拳就大步流星的冲了过去。
不等他走到近前,恼羞成怒的苏秀已经开始对躺在地上的陆惟秋拳打脚踢起来,场面颇有几分残暴。
若是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街头的地痞无赖斗殴呢,哪里会想到是两个朝廷重臣家中的未婚女眷?
苏秀正打得起劲,冷不丁自己的胳膊就使人拽住了,她尖着嗓子骂了一句,也不管来的是谁,转身就踢出一脚,同时骂骂咧咧道:“也不看看你姑奶奶我是谁?也敢拦我!”
杜瑕深知现场没有什么有分量的人,光靠于猛根本拦不住,转身就请人喊了巡街兵士来,这才好不容易把两拨人拉开。
此刻的陆惟秋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可因为是单独一个人出来的,而围观的百姓也已经知道她是“陆大贪官”的孙女,本就避之不及,就没有一个人肯伸出援手。
杜瑕无奈,只好叫人偷偷送了银子与巡街的兵士,劳烦他们把人送往医馆。
苏秀兀自咒骂不休,尤其对于前来阻止自己的于猛态度最为恶劣,瞪着他的眼神几乎要吃人。
不过她才看了两眼,就觉得这个奴才很眼熟,朝四周打量一番果然看到了街对面的杜瑕两人。
苏秀的眉毛都要飞出额头了,她胡乱挽了头发,三步并两步的冲了过来,对两人劈头盖脸的质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哪一边的呀!既然看见了不说出来帮忙,反而要拉偏架,还是帮那蹄子的偏架!”
何葭知道杜瑕如今动不得气,便主动上前解释道:“苏姐姐,不是我说,你方才做的也有些过了。她家已经那样,你前几回笑也笑过了,说也说过了,也解了恨了吧?今儿何苦又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给她难堪,岂不是失了自己的身份?到没意思。”
话音未落,就见苏秀已经把眼睛瞪起来,冲着她们冷笑连连,阴阳怪气的说道:“好好好,我算见识了什么叫做好坏都是问人的一张嘴!你们可真是会做人啊!当初是谁把陆倪老儿弄下台的,如今却又来装什么菩萨心肠,显摆你们高贵不成?这会儿又来说我,真是好人坏人都想做一遍呢。可我偏不吃这一套,今儿就告诉你们了,我就是看不惯那浪蹄子,就是要对付她,你们若不帮忙,我也不强求,你们若想要帮她,我是断断不肯的。若以后再敢给他说话,咱们便也一刀两断!”
“话不能这么说。”杜瑕还是忍不住反击道:“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她家沦落到这般田地,也算是有了报应了,你还不够痛快的?都说因果循环,得饶人处且饶人,别看你我如今风光,保不齐来日也有落魄的时候,痛打落水狗的事情,还是少做些吧!”
她不是陆惟秋,自然不知道陆惟秋此刻的心中会是何等绝望,可谁没有自尊?谁不要脸呢?苏秀今日做的这般过火儿,不给对方留一点余地,随便谁看了都会不忍心的。
来日若让她也遭受一遍今日陆惟秋所遭受过的耻辱……当真不如杀了她来的痛快。
哪成想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苏秀越发怒火中烧起来。
她仿佛不认识了一般。上下打量杜瑕好几圈,然后十分夸张的大笑,面容阴鸷道:“好个士可杀不可辱,当真有骨气极了!可我偏偏就要辱她,你能奈我何?”
何葭毕竟跟她关系不错,前段时间也频频在一处说笑玩闹,眼见她跟杜瑕演变为现在这样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局势,也是十分头大。
何葭刚要开口,就见苏秀已经刷的看过来,指桑骂槐的说道:“如何?我就是这般粗鄙,这般的不讲道理,自然比不过你们善解人意,通情达理!你们自然是瞧不上我的,正好姑奶奶也瞧不上你们,哼!”
说完,就甩头走了,任凭何葭在后面连喊几声也不加理睬。。
何葭讪讪的住了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时只觉心乱如麻。
杜瑕却也被气的心跳加速,一个劲儿的抚着胸口大喘气,又没好气的对何葭道:“以后不许你同这种人往来,日子久了,你也要变成个土匪了!”
何葭张了张嘴,小声道:“苏姐姐平时人不错的,之前你不也说爱她为人么。”
“我是爱她这个么,啊?!”杜瑕差点被气笑了,忍不住抬高了嗓门反问道:“我是爱她的大气,爽直和率真,却不是这等耿耿于怀,咄咄逼人!”
说完就小心翼翼地爬上马车,先拿过车内冰盒震着的酸梅饮啜了一口,等这一道酸爽沁凉的液体顺着肠胃滑落下去,才觉得烦躁和酷热去了些,又道:
“苏秀跟陆惟秋统共才对上几回啊?本就没什么深仇大恨,如今一方落魄了,另一方面巴不得落井下石,又当众挖苦侮辱,甚至是殴打,极尽阴损之能事……街头的地痞无赖闹事也不过是这么个流程吧。莫说是我这个见识浅薄的,便是你爹何大人听了,也必然要劝着你离那丫头远着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苏秀这般品性,自己就觉得她家人不可深交;而若是何葭长期与她混迹在一起,外人又会怎么看何葭?怎么看杜文!
见她罕见地发火,何葭也不敢多言,只是唯唯诺诺的应了,这才吩咐车夫起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对不起!!!我知道前面三分之一重复了,今天太坑爹了,我有一半是在电脑上码字的,一半是在手机上码字的,结果刚才想修文发布了,竟然发现手机上的成了乱码!!!乱码!!!!乱码!!!崩溃了!!!我的全勤!!
刚才我一直在凭着印象和记忆重写,可是似乎有点来不及,所以只能先厚着脸皮这样放上来,我正在写了,写完之后马上替换,应该字数会多,买过的替换以后不用再花钱,多的字数就算赠送的。
这次确实是我的失误,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但是没有提前做好备份确实是我的失误……
太丢脸太内疚了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