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待到入冬, 杜家果然又搬了第三回。
这回却是个正经三进院子, 虽不敢同大户人家比较,也没有跨院, 但比之前住的小两进着实敞阔了,面积几乎两倍有余:
前头多了一溜儿倒座房, 车夫住在这里, 晚间还能值夜,旁边角落也能喂养青骡, 安置马车;二门里头照例东西厢房, 正中隔着照壁,也比原先大了许多,之前能隔两间,如今倒能分三间了, 左右亦有耳房。庭院也十分宽敞, 且是青砖铺地, 就是雨雪大风天气也不怕了。
正房并着两间耳房后头是一溜儿后罩房, 大小七八间,就是多请上十来个丫头婆子估计也挤得下。
地段倒是没怎么变,只跟原先的住处隔了两条街,可到底好了许多, 越发离得东城区近便,又宽敞,一月租金便要四两半银子,将近五贯半钱。
一家三口听后都十分感叹, 几年前他们初来陈安县时,住的是小小房屋,一月不过一贯,如今竟也到了四两多银子,寻常壮劳力月收入竟抵不上着房租!
王氏一边收了契约,一边摇头道:“今儿也算领会到寸土寸金了。”
杜河听了便笑:“这话可别外头说去,没得叫人笑话。这又算的了什么!不说济南府、京师,带院子的动辄几十两,还只得按年租,好地段亦早被人买下,有钱更没处租去!便是本县里头最好的地段,这么大的院落,一个月上十两的也不是没有,图的不过是左邻右舍达官显贵的人脉脸面罢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累。
新家地方大,家具摆设等也分散开,如今只这几个人便显得空荡荡冷清清,忙活起来当真觉得人手短缺,王氏立即找了人牙子来,预备买人。
那车夫和浆洗娘子之流却不必另外找去,他们家两座山上繁茂起来之后,原先的农户、猎户也都渐渐将家人叫来一起忙活,如今各有一家七、八口人,下头的小孙子也渐渐能做事了,人手也宽裕。
去年有两个小子成了亲,连带着媳妇也想找活计,听说杜家要人,便想着往这边来。
一个是猎户的小儿子,今年才刚二十岁,叫王能,跟着学会了硝皮子的手艺,只是他爹不愿意他年纪轻轻就窝在山上,只琢磨打发他出来开开眼界,见见世面。王能的媳妇也很能干,粗中有细,也想跟着来,就做些娘们儿们迎来送往的活计。他们两个便住在前头倒座房内。
王氏和杜瑕又看人牙子带来的人。
因这些都是要签死契,跟一辈子的,最怕不忠心耍滑头,杜瑕就叫着人牙子,细细的问。
那人牙子听了半晌,似乎是犹豫了下,才道:“倒是有忠心能干的,只是恐不大吉利,今儿便没带出来。”
杜瑕正觉得眼前几个都不大中意,只勉强挑了一个浆洗上的年轻女人,听了这话就示意他继续说。
“有个姓刘的寡妇,带着两个女儿活命,她原本是富户家管厨房的,手艺很是过得去,后来那富户倒了,惨的是男人也死了,竟成了寡妇!她又有两个女儿,一个倒是心灵手巧,做得好针线,另一个却是男人死的时候生的,怕是受了惊,竟是个哑巴,人也呆呆的,却有好力气,能干粗活。”
“原先也有不少人看中刘氏和那个女孩儿的手艺,只是一听她竟是个寡妇,就去了一些人;再者她是个死心眼儿的,势必要带着那个哑巴傻女儿,因此来陈安县两年多了,竟也没找着下家,现如今母女三个都挤在窝棚里,只靠着做点浆洗和针线过活,有了上顿没下顿的。”
普通人家都忌讳这些个,杜家出了个秀才公,怕是更在意,是以人牙子一开始便没把这娘儿仨带来。只是来了之后才发现,这杜家并不蛮横高傲,十分和气,又见她们大半天也没选到称心如意的,这才大着胆子试探着说了。
都是女人,王氏一听先就心软,只道:“那男人竟是她害死的不成?左不过是女人命苦罢了,哪里不吉利!可怜那慈母心肠,若是我,也断然不肯丢下女儿自己过活的。”
杜瑕更不在意这些,可到底是找外人住进自己家,也不能只一味心软,沉吟了下才道:“我们家并不在意那些子虚乌有,不过终究看的是手艺,既这么着,劳烦你这就把人带来我们瞧瞧。”
人牙子听了,不过半个时辰,果然又带着刘氏母女三人去而复返。
杜瑕就见刘氏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眼神沧桑,虽然一身粗棉布衣裳洗得发白,还打了几个补丁,可却收拾的十分齐整,头发也用包头裹得整整齐齐,眼见着是个讲究的人。
大女儿今年十一岁,长相一般,可为人很老实,进来之后也规矩的很,并不乱看。叫她现场绣一个图样,也很不怵,立刻飞针走线,片刻就扎了一只燕子出来,颇为灵动。
那小女儿也才八岁,蜡黄的脸,干瘦,果然看着呆呆的,也不会说话,可却很乖巧。王氏怜爱,叫小英递了个果子,她也咿咿呀呀的道谢,又憨笑,却把果子转手塞给娘和姐姐,叫她们吃。
王氏看的眼圈泛红,对杜瑕示意买下。
杜瑕本就中意,且窥一斑而见全豹,刘氏处境这般窘迫,竟能将女儿教导的这样知礼懂事,实在难得。
原本要从外面买两个这样知道进退又有手艺在身的人,省了调/教的工夫,少说也要十来两银子一个。可刘氏到底死了男人,又非要带着小女儿,导致两年多没人要,身价大跌,如今娘儿仨也只要二十两便签死契。
见杜瑕真的要买,刘氏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小声道:“姑娘,我,我是个寡妇,也要带着二妞。”
杜瑕一边叫小燕去取银子,一边笑道:“寡妇如何?难不成寡妇便对不起天地?二妞也很好,这般懂事,回头叫她扫院子吧,左右我家小,树木也不多,一日一两回就得了,也轻省。”
那么点儿大的小孩儿,许多寻常寒门小户出来的尚且胡天海地的瞎闹腾,偏二妞却好得很,安静规矩不说,又会孝敬、尊重母亲和姐姐,着实罕见。
刘氏闻言登时双目含泪,噗通跪下磕头道谢。两个女儿见状也跟着磕头,尤其是二妞,十分憨厚老实,咚咚有声,也不觉得疼,抬起来却一片青红血丝,肿起来老高,把王氏和杜瑕唬的了不得,又一叠声的叫小英取药膏子。
原先王氏并不着急买针线上的人,谁知就是这么凑巧,刘氏母女三个竟就凑齐了。
签了死契之后,杜瑕又给刘氏的大女儿改名叫小鹤,小女儿叫小鸽,倒把她们喜得不行。因穷苦人家的女孩儿大都不起名字,如今秀才公的妹妹亲自取名,当真是意外之喜。
自此之后,刘氏母女三人便同小英、小燕,还有浆洗的周嫂子一起住在后罩房里。
各处添了人之后,小院登时热闹起来,又因各项活计都有了人负责,一切井井有条,杜瑕母女两个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俱都松了一口气。
杜瑕冷眼看着,他们家如今这个样子,轻易便不必再搬动了。
转眼小半年过去,济南府传来消息,牧清寒竟当真中了武秀才!
此消息一出,当真是举国轰动!
须知算上大禄朝前头几个个朝代在内,文武并重的学子也不过一掌之数,难得牧清寒才十五岁,这般年轻,头一年中了文秀才,后一年竟又中了武秀才,着实叫人惊骇。
可喜的是,他武秀才的名次竟比文秀才的更加靠前。
只因牧清寒天生一腔侠气,沉默的外表下是满腔热血,便是读书做文章也惯会直来直往,这点放在文人身上难免打折扣,可对武生而言,竟意外契合!
不过半月,竟连圣人也知道济南府出了个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真是龙颜大悦,即刻将这个名字记在心上。稍后他与几位大臣说起此事,竟又意外得知牧清寒是唐芽的徒孙,肖易生的徒弟,更是欢喜。
“朕素知唐卿会教徒弟,万没想到肖爱卿竟是个青出于蓝的,更会教!”圣人难得笑着打趣,只说:“去年我便听说十几岁的秀才甚多,里头就有你的几位徒孙,本以为最快也需明年才有消息,没成想如今就给了这般惊喜!”
就是唐芽之前也不曾想到有此事。
因大禄朝重文轻武,相较文科举的上下一心,武举难免门庭冷落,因此众朝臣之前看到下面交上来的取中的秀才名录时,也都只是胡乱一瞥,并不在意。
还是唐芽的徒弟,肖易生常说到的何师兄,现任刑部员外郎何厉无意中看见了,笑说怎么有这般巧合,去年小师弟的学生就有一个叫牧清寒的中了秀才,怎得今年武秀才里头也一个叫牧清寒的。
当时大家还都笑,可笑着笑着就觉得不对,细看这人不仅名字一样,竟连籍贯、年纪也对的上,且如今也是在济南府学读书!
此牧清寒,便是彼牧清寒!
这才传开了。
徒弟的徒弟就是自己人,有此等意外之喜,唐芽也觉得面上有光,只是在圣人跟前就越发谦和。
“圣上过誉了,小子轻狂,文举还没有甚结果,竟也敢去左右开弓,只是不知者无畏罢了,实在当不起这般夸奖。”
然而圣人却很欢喜,尤其是这种文武举同时进行的出众事迹,便是比起前朝也不差什么了,这让他感觉出奇的好:
是不是也就说明,他们合该得天下?不然怎么前朝有的,他们也都有,且越发出类拔萃?
“朕却爱他这般锐气,年轻人便该肆意进取,若是老气横秋、瞻前顾后的还有什么趣儿?”圣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又招呼在座诸人说道:“诸位便与朕一同记着,且看看这个小子能走到哪一步!”
只是到底是件大喜事,圣人又联想起去年才俊辈出的情形,越发欢喜,觉得不做些什么实在不足以表示他的心情,便下了两道旨意,褒扬济南知府韩凤和陈安知县,也就是牧清寒的老师肖易生,大力称赞他们在教导人才方面的尽心竭力……
牧清寒、肖易生得脸,就是唐芽得势,进而朝堂上整个唐党也都为之一振,直觉自己尚未老去,后头新生力量已然渐渐成型,当真叫人欢喜无限。再加上后面圣人大张旗鼓的褒扬,谁也不敢说什么,唐党好似瞬间在汹涌错杂的政治斗争中占据上风,一众政敌也纷纷避其锋芒,选择隐忍,伺机而动。
官僚体系内部盘根错节,便是牧清寒本人也不会想到自己一个举动竟引发这一连串的反应,眼下他却忙着另一桩事。
他又中了武秀才之后,牧清辉险些欢喜的死过去,后头竟又有圣旨下来,登门贺喜的人简直要将大明湖填满!便是几个对手也突然变得和颜悦色,乖巧可爱起来。
牧清辉再次告慰祖宗,又请了上一回的匠人,在门外街上的大石碑上头再添几行字,并着重标明是上达天听,得了圣人称赞的。
一时观者如云,但凡家里有读书学生的都挤着从那里过,希望沾一点喜气,盛况一时压过城外文曲武曲庙。
原本还蠢蠢欲动的兰姨娘和两个庶子,牧子源、牧子恒,听了这消息却不亚于五雷轰顶,登时面色惨白。
一个秀才便已叫他们束手束脚,如今竟双秀才加身,隐约还在圣人跟前挂了号,这可如何是好!
牧清辉却不管这些,只大摆三天流水席,又设了粥棚、包子铺,散财无数,接济平民。那头正对着圣旨喜得搓手的知府韩凤听到消息,也投桃报李,亲自书写一“善”字匾额,特地叫一班衙役挑人多的时候敲锣打鼓的送了来,嘉奖其上佳行径。
牧清辉闻弦知意,做足了感谢的姿态,回头又包了两千银票,叫心腹偷偷送给知府,于是越发的官商和睦。
外头的来往是外头的,可眼下牧清辉着急的却是另一件事。
“我的傻弟弟,”他苦口婆心道:“还要什么功名?文武双秀才,你且看看,从古到今又几人,这还不算出人头地?如今你也十五岁了,再说亲就不算早了,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牧清寒也觉得扬眉吐气,只是到底不甘心,道:“我只说好了要中了举人后才提亲的,出尔反尔,算什么君子。”
哪知牧清辉听后却放声大笑起来,眼见着自家弟弟要恼羞成怒了才敛了笑容,道:“你竟是读书读傻了不成?我知你一心科举,原也没打算立即成亲,只是你如今是个有名的人物了,我这耳根也不得清净,日日都有人要结亲家,你说我是应还是不应?再者那杜姑娘不也十三岁了?你既说她那样的好,自然也少不了提亲的,却叫她如何做?”
牧清寒一怔,喃喃无言。
是了,他们虽然暗中表明心意,可到底没过了明路,若是有提亲的,可如何是好?
说已订了亲?还是说不愿意?
见他果然意动,牧清辉又趁热打铁道:“现下你风头正盛,什么好姑娘匹配不上?若你实在要中举,也不怕,咱们只悄悄儿的将此事定下,如此一来两边对外也有了说辞,便是正经订下了的。待到来日你高中举人也好,或是愿意提前成家也罢,咱们再正儿八经的走那三媒六聘,必然不会委屈了,如何?”
不管人也好,物也罢,既然已是相中了的,自然要先占下,不然这山高水长的,名花无主,等着旁人抢不成!
牧清寒本就意气风发,被哥哥这么劝了几回之后,也觉得有理,就应了。
牧清辉大喜,竟亲自带人去了陈安县,讲明来意。
“晚辈牧清辉,舍弟多蒙二位照应,今日才有空前来,着实对不住。我母亲早亡,父亲常年卧病在床,常言道长兄如父,舍弟的终生大事,却有我来出面……现下且先定下,来日他们若要中举之后成亲也使得,先成家后立业也使得,什么都不耽搁,二老看如何?”
他虽刻意低调,可到底气度过人,便是身上一针一线也价值连城,又进门便执晚辈礼,态度十分谦和,杜河与王氏先就受宠若惊。
原先杜河还对这桩事不大欢喜,可如今看着牧清寒越发出息,实在没有更好的了,且牧家又这般的诚心诚意,现任家主竟百忙之中亲自前来,再不能更有脸面,也就没什么不得劲了。
再说杜瑕。
她乍一听说牧清寒的大哥亲自前来,也吃了一惊,险些失手打翻茶碗,然后脸就红了,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假如说牧清寒去济南府之前她还有点不确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这个人,可如今将近一年过去了,分离非但没有把这感情冲淡,反而越加浓烈……
小燕也猜出牧清辉来意,忙替杜瑕换了衣裳,重新抿了头发,打扮妥当才出去。
牧清辉果然与牧清辉一母同胞,面容倒有六七分相似,也都是一样的肩宽体健,好个身材。
她在飞快的打量牧清辉,牧清辉却也匆匆瞧了一眼自己的未来弟妹,但见这姑娘身量高挑,浓眉大眼,举止落落大方,自有一股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孩儿的英气勃勃,也心生欢喜。
两边都愿意,这事儿就八字一大撇了。
因为杜瑕只十三岁,尚未及笄,成亲也还早着,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六礼也不着急,牧清辉就先送上一方锦匣,内盛一只晶莹剔透的碧玉龙纹佩。
这玉佩原本是一块碧玉里头开出来的一对,如今一只在牧清寒手里,一只交给杜瑕,权当信物。待来日二人真真正正成了夫妻,这两枚玉佩自然就又成了一对。
杜瑕上辈子恋爱都没来得及正式谈几场就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因此不管是定亲还是定情什么的,也都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自然难掩羞怯。
她虽羞怯,却也没乱了方寸,大大方方上前接了,又对牧清辉道谢,口中以兄称之。
牧清辉朗笑出声,连声道好。
他弟弟日后不管是求学还是求财,势必都不会小打小闹,需要的就是一个知书达理又懂进退,能镇得住场子的当家主母。
这姑娘,甚好!
自此之后,渐渐地陈安县有心人便都知道杜家女孩儿与济南府豪商之子,如今大禄朝唯一一个文武举齐头并进的秀才公牧清寒有了婚约,着实轰动一时。
在外人看来,杜家不过是占着个儿子与牧清寒是同窗的便利,这才捷足先登,不然这样寒门小户的,怎配得上!
那牧家虽然是商户,可恰恰因为生意太大,反倒不是缺点;且牧清寒本人又太过争气,杜瑕的哥哥杜文也不过只是个与他同岁的秀才罢了,算不得多么出色,不是高攀又是什么?
外面议论纷纷,少不得有些眼红心热的人说三道四,又说杜家早有野心,这才叫儿子故意接近牧清寒,后又频频叫他家去,一来二去的,牧家小少爷这才被勾去了心神,不然此等好事哪里轮得到她!
常言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明白人虽然明白事情真相未必如此,可传来传去的,竟也说的有鼻子有眼,活像有谁亲眼见着了似的。渐渐地,登杜家门的人竟少了许多,偶尔王氏与杜瑕母女出去,也有人眼神古怪,连带做了酒楼账房的杜河也听了几句混账话,险些当场与人厮打起来。
王氏气的上了火,却因众人只在背地里说道,她不好发作,一夜之间就肿了腮帮子,嘴里起了三五个大包,喝水都痛得很,当真七窍蹿火。
闹成这样,杜瑕反而坐得住,打发王能去请大夫,又安慰道:“娘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世事如此,左不过是见不得别人好罢了,狗咬你一口,难不成您非要追着咬回来?”
这些人纯粹眼红,所以才不管不顾的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哄哄一般人罢了,但凡有点丘壑的,也能识破此等诡计。
旁的不说,单说牧清寒当初孤身一人来到陈安县,却又几个人知道他家巨富?谁又能知道他来日会这般出息?
且商人地位低下,读书人向来清高,谁又会故意往上凑?若不是杜文真心与他投缘,两人也不会有后头的往来,进而两家也不会结秦晋之好。
王氏给她说的笑了,一笑之下却又痛的龇牙咧嘴,眼冒泪花,好一会儿才平复。
她慢慢忍着喝了口温水,叹道:“我却咽不下这口气,我好好的女儿,惯会读书识字的,又做得天下第一等的好针线活,谁也学不来的,配不上谁?!偏他们嚼舌根子,竟是要败坏你的名声!”
杜瑕轻轻一笑,并不往心里去,说:“咱们自己心里明白也就得了,何必在意那些?谁人背后不被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计较来计较去,怕是挨着骂都骂不完,竟没法儿过日子了!”
王氏听后越发感慨,拉着她的手道:“得亏着你想得开,不然娘真要心痛死了,只是我却怕这些话传到外头去,叫牧家小少爷想岔了。”
这几日她总是提心吊胆,生怕牧家听了这些流言悔婚,虽说只是口头婚约,并没正式开始走六礼,可若是真的毁了,怕女儿的名声便要大受损害。
杜瑕反握她的手,心中竟出奇的平静,只缓缓道:“我信他。”
牧清寒都能接受自己写那些个离经叛道,刺激的书呆子们破口大骂的神奇话本了,怎么可能被这种小算计左右!那起子小人非但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牧清寒!
再者外面的人只顾着编排她解恨,却忘了一件最要紧的大事:
不管是牧清寒还是杜文,都是肖易生肖知县,这位刚被圣人褒扬过的父母官的入室弟子!杜瑕本人又得了知县夫人元夫人的青睐,外人质疑他们兄妹,岂不是间接质疑肖知县夫妇的眼光?!
便是杜瑕自己不分辨,怕是肖知县他们也不会一声不吭。
果不其然,外面流言愈演愈烈之时,元夫人就大张旗鼓的派了一大堆丫头婆子来请杜瑕去家里玩,后面又当着诸多太太奶奶的面儿,拉着杜瑕说笑,夸她德才兼备。便是肖云也待她一如往昔,不止一个人见两个姑娘手拉手出入各大书铺、茶点铺子和绸缎庄,说说笑笑十分亲昵。
元夫人的意思就是肖知县的意思,那些正说得起劲的长舌妇、长舌男登时早了当头一棒,整个人都像是被兜头泼了一整桶的冰水,瞬间清醒。
老天爷,我做了什么!
现在回过头去想一想,岂不是跟作死没什么分别?
那杜文是本县第二名秀才,年少有为,知县老爷数次当众夸奖过的;他的妹子也深得知县夫人爱护,一月怕不是要叫过去玩个五六次,又与知县千金投缘,谁敢动她!
真要这么想起来,呃,竟也不算太高攀,勉强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
于是渐渐地,原本就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流言,竟又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跟兴起时一般的静悄悄。
这边消停了,谁知济南府却刚得到消息,不说杜文暴跳如雷,找着机会挤兑牧清寒,便是牧清寒本人也大为恼火。
我们两情相悦,干卿何事!
真是岂有此理!
如今两人已经过了明路,也不怕什么了,他当日下学后便带着杜文一起进城,只挑那些个风流华美、珠光璀璨的首饰、绫罗绸缎并上等笔墨纸砚等物装了满满一车,连同书信一封快马加鞭的送到陈安县。
他的当机立断果然熄灭了杜文的怒火,也叫陈安县内原本还暗搓搓等着看热闹的小人彻底死心。
现下非年非节,牧小少爷却轰隆隆叫人捎回来这样多的东西,更有许多儿郎才会用到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岂不是明摆着给未婚妻撑腰的?做到这一步,自然证明他不在意流言,也是对外人的警告。
她是我未来媳妇,自有我敬她爱她,她爱读书作画,我就爱她读书作画;她不稀罕动针线,我自然也不稀罕她动!
旁人倒罢了,王氏和杜河着实松了口气,对这个未来女婿越发满意,又把这些日子给儿子和他准备的衣裳一通捎回去,又问杜瑕有无书信。
杜瑕正看着牧清寒的信,一边吃吃的笑,一边脸红心跳,听了这话本能的就要回绝,可转念一想,对方都不惜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
遂也提笔书信一封,叫人捎回去。
小燕在一旁磨墨,虽看不懂自家姑娘写的什么,可只见字迹龙飞凤舞,与平日里她见到的旁的姑娘、太太们递进来的帖子截然不同,竟有些威风凛凛,也觉得心神激荡,脱口赞道:“姑娘的字真好看。”
杜瑕不似一般人百般谦虚,只闻言笑道:“多谢夸奖。”
小燕知她心情甚好,又奉承道:“是真的好,姑娘性子爽利,真是字如其人,我看旁的姑娘家字都娇娇气气的,还是姑娘写得好看。”
杜瑕心道,能不爽利么?她这一笔字,前期跟杜文仿得一样的帖子,后期更牧清寒仿得一样的帖子,不管哪一个,反正都不是普通女孩儿会练的就是了,自然气势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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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已入冬,期间牧清寒每隔十天半月便会派遣小厮往来书信,又有各色礼物,有时只是一花一草,有时却是一笔一纸,有时又有各色贵重衣料首饰,全凭心意,倒是洒脱,丝毫不落俗套。
如今不似后世有发达的邮政运输系统,也无任何可使人通话千里的神技,什么飞鸽传书也不大靠谱,若是想互换消息,要么等熟人顺路,要么专门花钱雇人往来传送。牧家豪富,钱是不缺的,家中就专门养着一众机灵快捷的小厮,专做这个。
托他的福,每每杜文说不得也夹着几封书信回来,又有瞧见的好玩物事、稀罕的书籍,一同与父母、妹妹分享,并经常说些读书心得。三人有来有往,取长补短,相互探讨毫无保留,不光感情深厚,便是学问竟也都进益了。
如此这般,杜文虽远在他乡读书上学,可跟家人的联系从未断绝,杜河与王氏也渐渐更加认同这位未来姑爷,觉得他处事稳妥可靠。
这天杜瑕刚一起床,就觉得不大对劲,唤来小燕叫水洗脸梳头,问道:“什么时辰了,怎得外头这样亮?”
小燕笑道:“姑娘莫急,是半夜里下了雪,如今还飘着呢,这才映的亮了些,并不晚。”
杜瑕这才放下心来,也笑,说:“冬日夜长,也无事可做,更该早起读书,日后你若见我起的迟了,记得叫我。”
一边小燕取了热水,试了温度,又帮她挽了衣袖,往怀里垫了大手巾,这才道:“姑娘好勤勉,便是一般的读书儿郎也没这般,日后同姑爷一处吟诗作画,可不是美死人了。”
自打自己跟牧清寒的事儿落到实处后,杜瑕就没少受了里外人们的打趣,到现在也稳了,自然不会因为这点话就面红耳赤,当即笑出声,道:“我们吟诗作画,你们难不成要大字不识一箩筐?前儿叫你描的字帖,可写完了没有?吃过饭我必要查的。”
算上针线的小鹤,后来买的小蝉,如今她房里也有三个大小丫头,院子里洒扫的小鸽若无事也傻呵呵的跑来,都由小燕带着,平时学规矩做活,闲了就由杜瑕教她们读书识字。
杜瑕自己喜欢念书,也没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见鬼思维,自然也想让自己身边的丫头读书识字,远的不说,就是日后帮忙打下手、记账入库也方便不是?
她自己虽觉得没什么,可这些丫头无比大喜过望,听了这话后纷纷跪下磕头,就是外院厨房刘嫂子得知自己两个女孩儿竟也有能念书的一天,也喜不自胜,特地找空进来郑重磕头谢恩,倒把杜瑕惊了一跳。
几个丫头都知道这般机会来之不易,都感念不已,十分用心学习。可终究天分有别,无法强求,不过几日便能看出差距来。
小燕和小鹤天性机敏,学什么都快些,只是后者到底手更巧,记性好,练起字来也更容易上手,字迹轻巧灵秀,几个月下来也能写几十个字了。
小燕耐心不大好,写字时容易着急,可越着急越写不好……
小蝉和王氏房里的小英、小丹都憨憨的,忠心倒是忠心,在念书这方面就没什么天分,今天学了明天忘,如今不过是能认几十个常见的罢了,写也只能写自己的名字,旁的就不能够了。
是以一听杜瑕说这个,小燕就苦了脸道:“姑娘跟少爷一般,都恨不得是天上文曲老爷下凡,奴婢们粗笨得很,哪里能够?好姑娘,可饶了我吧!”
杜瑕洗完脸,细细的在脸上涂抹养颜膏,指头肚儿上头挑了粉扑扑、滑腻腻一团,幽香扑鼻,闻言正色道:“好个傻丫头,且不说一旦能识文断字,便是日后说婆家也能得高看一眼呢!再者你是我的大丫头,时常跟着出出进进,又管着房中诸事,难不成不记账?日后狗爬似的字迹,自己倒能看得下去?”
她一说到婆家,小燕的脸就已经羞红了,若不是还要替她梳头,只得强忍,怕是早就捂着脸跑了,这会儿她一停,小燕就连忙告饶,只说自己错了,日后必定好好练字云云。
杜瑕和旁边伺候的小蝉都笑的前仰后合。
北地冬日酷寒,放眼望去只余枯草干木,便无一丝生机,万般萧条,使人心中无端悲戚。
又有西北风呜咽,凌冽似刀割,土地冻得好似石头僵硬,若无必要应酬,谁也不愿意出门,都窝在家中炕上取暖。
因为这几天都没有帖子相邀,杜瑕并不用心打扮,只取轻巧,松松挽了头发,略点两朵珠花,簪一把发梳,穿一身藕荷色素面家常衣裳,外罩兔皮马甲,耳朵上也只填两颗小巧玉塞子,十分灵巧舒适。
她喝了一杯温开水,活动下手脚,掀开窗子往院里看了一回,果然见一地碎琼,寒风呼啸间将地上落雪与天上飞絮乱在一处,迷了人眼,倒有几分美丽。
早饭是猪肉蘑菇的汤汁儿包子,薄薄的皮儿一兜,浓浓的汁儿一汪,猪肉被细细剁成了茸,蘑菇鲜的很,一口下去真是恨不得吞舌头。
杜瑕配着小米粥,夹着点肉末豆酱炖芸豆干儿,合着瓜旋儿酱菜和麻辣牛筋,美美的吃了两个小包子,但觉唇齿留香,十分心满意足。
小蝉进来收拾桌子,就听外头小燕喊道:“万姑娘和方姑娘来了。”
虽方老爷是结拜长兄,但因万蓉略年长,故而通报的时候需得在前。
杜瑕一怔,这两人怎么这大清早就顶风冒雪的来了?事先也没下个帖子,这样冒失,可不像素日的作风。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寡妇,现代社会好了,古代,就是近现代的寡妇处境也非常困窘,一般老一辈的人都会说她们不吉利,还有许多更封建的地方要求她们守寡,各种守寡!特别令人发指的是,有许多年轻女孩儿连丈夫的面儿都特么的没见过,那男人死了,她就要开始守寡!不许改嫁!就是为了什么狗屁的名节,什么贞节牌坊的……自愿的还好,不自愿的真是,唉
ps。男主角和女主她哥不会这么一帆风顺的,看我真诚的双眼,不然太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