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都夏日的夜晚并不安静，虫鸣声四起。

没了白天人群的喧嚣，不需要睡觉的鬼们最喜欢在这种时候出来游荡，结交一点新朋友。

吕爷身为一个鬼老头，也在这个游荡的行列中。

他趿拉着鞋子，挠了挠自己白色工字背心下微凸的肚子，一脸一言难尽的模样走到了周边公园的鬼怪夜间集中地。

这公园环境优雅，管制颇严，大晚上连流浪汉都没有一个，是彻彻底底属于他们这群鬼的。

这群鬼和跳广场舞的大妈差不多，三三两两才碰到头，就开始自由跃动起来。人活着的时候做不了的动作，成鬼之后纷纷都可以尝试了。

什么空中旋转五十六圈，什么劈叉翻滚，什么钻地飞跃。只有鬼想不到，没有鬼做不到。

这种牛顿听了棺材板都压不住的行为，现场看着着实挺有趣的。

丰都有好几个这样的聚集点。

吕爷去过两个，认识了不少人。

旁边一个生前就和吕爷认识，死后和吕爷成为彻底鬼友的老鬼，一看到吕爷就疯狂摇手：“吕子！这儿这儿！”

吕爷趿拉着鞋走过去，沉重叹口气：“郑子！”

郑子看吕爷一脸褶子都耷拉下来，神情很是苦恼的样子，嘿笑一声：“你都当鬼了怎么还一天三叹？说出去要笑死咯。”

吕爷幽幽又长叹一口气：“你不懂。”

郑子活着的时候不懂的东西很多，这死后脑子没了肉体的限制，反而学啥都快。他一听自己不懂就不乐意了：“你不说怎么知道我懂不懂？”

吕爷瞥了眼郑子：“我今个陪我儿子出门，看见了一只妖怪。”

郑子吃惊：“呦嚯，妖怪？”

路过的一个鬼听到郑子的话，立刻抓耳挠腮，做成一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模样：“妖怪，哪里跑！”

说完这鬼就飞走了。

郑子被逗乐得不行，笑到整个人趴到地上捶地。

吕爷板起脸，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可是真真切切出门见妖怪了！

郑子笑完，飘到吕爷身旁站好：“你说说哪里来的妖怪。我做鬼那么久可真没见过妖怪。”

吕爷瞥了眼郑子，愁苦抹了把脸：“我以前也没见过。谁想到这世上还有妖怪。”

他细细给郑子描述了一下整个情况：“我前些天不是说，我给儿子拉了个生意，做火锅店设计。有个小妮子能看见鬼。我这瞅着机会少有，就让她找我儿子做设计了咯。谁知道这小妮子家里头有只鸟……”

有只鸟并不稀奇。

可他完全没想到这根本不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鸟。

“那只鸟浑身都是火，扎眼。红得很，又有点橙色，像个大火球！太阳你知道吧？我还以为自己瞅见了一太阳。整只鸟啊，全烧起来了。有那种太阳上的热浪！”

吕爷语言匮乏，尽可能在描述他见识到的画面。

一个学生样的鬼从地下探出脑袋：“太阳随时都在以核聚变的方式散发光和热，以及那种热□□做太阳风，算是太阳上的风暴。所以那应该是一只力量极为强悍的妖怪，核心一直在压缩爆炸。”

吕爷拍手：“对对，就是这种感觉。轰隆爆炸，还有火浪！”

郑子听着琢磨不对：“如果真有这么只妖怪，那地球早没了啊。”

太阳怎么可能存在于地球上呢？

吕爷一听，力证自己没看错：“所以它是妖怪！它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普通的粉红色鸟！我看着是鹦鹉！”

学生鬼从地下整个冒出来：“粉红色的鹦鹉？这种颜色的鹦鹉可多了去。常见一点的粉红葵花鹦鹉就是。”

吕爷分不清鹦鹉品种，摆手：“这不重要。”

此刻有不少鬼听到了都纷纷凑过来。

“吕老头见到妖怪了？”

“有鬼当然就会有妖怪。”

“那会不会吃鬼啊？”

“我在人间几十年了，还第一回听说有妖怪！瞎说吧。”

有鬼提出一个问题：“会不会是什么动物死了，然后灵魂凑在那只鹦鹉周边啊？毕竟到现在为止，我们这群鬼都没有见过任何的妖怪。今天太阳又大，看岔眼咯？”

众鬼觉得这个解释不错，纷纷点头同意。

吕爷颇为不服。

但他又说不出个一二三。

“话说，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大部分见过妖怪的鬼都没了。就像……见过牛头马面的人，都被带去地府了。”有个鬼提出了新的观点。

这观点听着就有点唬人了。

在场一群鬼心里惴惴不安起来，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信这个想法。

有个人鬼提议：“要不，咱们一道趁着晚上没事去看看？就当今晚活动咯？”

另外一个鬼看热闹不嫌事大，马上附议：“去，我去我去。”

“我也去！”

“啊，我有点怕的。我就不去了。”

“我还小，我不去了。”

“你都当了三十多年的七岁小鬼了，小个鬼。”

“哈哈哈哈哈――”

最后鬼分为两派，一派继续在公园里唠嗑，一派则是准备跟着带路的吕爷一道去今天见妖怪的地方看看。

群鬼浩浩荡荡夜行，颇为有趣。

路上，有鬼提问：“在哪儿来着？”

郑子替吕爷回答：“就一家火锅店。我听吕子说的。”

吕爷一听，猛然停住了脚步。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只顾说妖怪的事，忘记说另外一件重要的事――那是一家火锅店，一家鬼也可以吃的火锅店。

他这带着那么多鬼一块儿去，回头岂不是鬼满为患？

那他还能吃到火锅么？

吕爷一拍脑壳，皱起眉头，觉得这事有点大条了。

鬼都聚集完了，即便众鬼不过觉得结伴去看看妖怪很有意思而已……

吕爷停下脚步，深沉扫视了一遍在场众鬼：“我有个事情要提早说。”

包括郑子在内的众鬼齐刷刷停下了脚步，疑惑看向吕爷：“什么事情？”

一老头子在前头拿着扇子，对着后头一群老老小小、穿戴完全乱七八糟的鬼讲话，整个场景看上去比妖怪还魔幻。

前头的吕爷将这群鬼尽收眼底，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话：“咱们今个晚上要去的这地方，有点不大一样。”

众鬼一脸困惑。

区区一个火锅店，能有什么不一样？

吕爷语气加重，态度严肃：“这家火锅店，我们鬼能吃。”

众鬼脑袋上的疑惑都快凝成实质。

这一句话字每个都认识，怎么连在一块儿听起来有点无法理解？

什么叫火锅店鬼能吃？

鬼能吃现实存在的火锅？

鬼能吃火锅！

有鬼反应过来，直接惊成结巴：“啥，啥吃，吃火锅？”

跟着一块儿来的学生鬼也震惊了：“这不科学。”

吕爷瞅了他眼：“鬼就不要随便讲科学了。”

学生鬼觉得自己受到暴击，一下子萎焉：“有道理。”

接着陆续有鬼回过神，明白吕爷的意思。

“我们鬼能吃？！”

“火锅！”

“天啊！”

“我可以填饱肚子了么！”

“我已经两年没吃东西了！我都发誓今年鬼门开去地府了！”

“我好想直接拿着一吨的辣椒啃！”

一群鬼尖叫痛哭，场面越来越魔幻。

吕爷挥着扇子喊起来：“好了好了。这不是重点！”

众鬼一个个安分下来，又陷入新一层的疑惑：这都不是重点？

吕爷好不容易让众鬼安静下来：“这家火锅店老板的女儿，小老板，能看见鬼！”

众鬼呆滞：除了妖怪，还有能看到鬼的人？

吕爷继续放消息：“而且店特别小！我们要是每个去过的鬼，都凑过去吃了，回头又告诉了别人。最后鬼多粮少！”

众鬼又是一惊。

吕爷说的是啊！

于是在这群鬼心中，妖怪和能看见鬼的人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火锅他们能吃，还产量非常少。

郑子醒悟过来：“我们这群去过的鬼，不能告诉别的鬼这个秘密！”

众鬼纷纷点头。

吕爷见众鬼心中有数，欣慰点了点头：“对。我们不能再往外头说。好了，现在继续跟着我走。”

一群鬼提起精神，浩浩荡荡继续前行。

鬼步行还需要一点时间，而这么一团鬼团体，此刻并没有惊起任何的水花。

十三亿人口的种花家，几十个鬼实在太少了。

一直到这几十个鬼离孟晓妮家火锅店一街之隔，孟晓妮房间里躺平着的鬼凤才睁开了双眼。

夜晚熄灯了，窗帘遮掉了外头大部分的夜光。鬼凤那双红色的眼眸看起来依旧醒目。

它都没有起身，躺在那儿静候着即将到来的鬼团。

无知无畏。

没想到它吓着一只鬼，反倒是引来了一群鬼。

下回不会引来一城鬼吧？

人间和地府之间的平衡约束着鬼凤。它舍弃了自己大部分的力量，才得以躲过重重监管，悄无声息来到人间。

结果搞不好毁在几个幽魂身上。

鬼凤视线聚焦到孟晓妮身上。

孟晓妮……

能看见鬼。

鬼凤起身，迈步走到孟晓妮脑袋边上。

枕头被它踩到下陷。

孟晓妮头无意识微微侧转。

鬼凤低头啄起孟晓妮：“起床了。来鬼了。一群鬼。”

孟晓妮脸上被一阵狂啄，吓到睁眼：“什么什么？”

结果她一睁眼看到一双红眼，就听眼睛的主人说着：“一群鬼组团刷boss来了。劳烦你起个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