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琰和辛晓媛的订婚典礼在一天天临近,傅雪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她还是尽量如常地工作、回到公寓,甚至偶尔去沈宅向沈琰汇报些事情,也还是干练又冷静的样子。
没人知道她渐渐开始失眠,她会到很晚都无法入睡,每当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沈琰的幻象。
他对她微笑的样子,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他闭上眼睛熟睡的侧影……她原来选择把那些刻在心里的影子都画在纸上,现在却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重放。
她有时候会想到,假如沈琰真的和辛晓媛订婚,以后还会结婚,她会怎么办?
她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出席他的婚礼,又要怎样面对他可能会有的家庭……也许他们还会生一个孩子,那么就会更像是完整的一家人。
她在折磨她自己,她心知肚明,却无法停止。
可是如果沈琰不再需要她的感情,于是她只能每天感受着它们腐烂掉的样子,从内到外,没有一丝声息地,就这么变成一片死寂的沼泽。
人的感情好像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即使是她认为永恒的爱恋,也会渐渐变成其他滋味。
甜蜜的回忆也变得苦涩,曾经明晰的未来也变成无解的谜题。
然而日复一日,纵使痛苦到辗转难眠,她却还是非常明白地知道,她仍旧爱着沈琰。
爱他的温柔,包括他的冷漠,爱他一切的所有,不仅仅是因为他曾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她原以为只有对等的爱,才是真诚和弥足珍贵的。
后来她才懂了,这世上哪里有对等的感情?
当爱一个人至深的时候,所有的理性和考量,都只不过是一个笑话。
她之于沈琰,沈琰曾经之于她的,不都是如此?
决定不再继续忍受下去的那天也并不特别,她前一天刚去沈宅见了沈琰。
可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他最近在接受针灸,眼睛的视力好了不少,阅读速度也快了不少。
他快速地将那张她递过去的报告浏览了一遍,放下时还对她微笑了一下:“辛苦了。”
她回以微笑:“这是我应该做的工作。”
接着她告辞出来,自己开车返回办公室。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她走出门时,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哪怕这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会面。
那天晚上,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躺到床上之前,她吃了两片安眠药,为了保证起码能得到四个小时的睡眠。
然而她还是不断梦到他,无处不在的充斥在她的梦境里,她穿过一道道屏障,他却还是在遥远的彼端,唇边含着温柔的笑意,却从不靠近。
第二天凌晨,她还是在黑暗中睁开眼,等待着黎明一点点来临。
她照常主持了早晨的例会,中午参加了一个冷餐会,下午在办公室处理公文。
将所有的工作都做完后,她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签署重要文件时会用的特种纸,手写了一封辞呈,接着再另一张同样的纸上,写下了她所有账号的密码。她掌握的所有公司账户,还有私人账户。
最后离开办公室时,她将辞呈放在了办公桌上,将那张写满了密码的纸,锁进了身后的保险柜里。
沈琰也有那个保险柜的密码,所以清点东西的时候,不会发现不了。
她在下午就开车回到公寓,在冲了一个热水澡后,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
因为计划了太多天,所以整理起来并不费力气,而她也并不需要带走太多的东西。
在那天的夜幕降临之前,她又一次离开了f市,穿着大学时期用来参加户外活动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戴上棒球帽,背着一只大大的背包,坐上了开往远方的长途旅行车。
在大巴车门关上的那个刹那,她才想起自己今年只不过才二十七岁,而她竟然从来都没有肆无忌惮地挥霍过青春。
这世上似乎有太多的人,身陷浮华而不知其所以,醉心名利而忘记来处和归路。
她已经错了太多,时至今日,她想要试试另一种可能。
沈琰是在看到傅雪的辞呈时,才确信她是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明知道从之前的种种迹象和预兆来看,她远不至于会干出傻事,他却还是按住胸口轻咳了起来,一时都无法停止。
一旁被他一个电话召过来的赵子岩看他脸色都苍白下来的样子,忍不住出口说:“既然这么放不下她,又何苦折腾这一趟?”
沈琰闭了闭眼睛,才勉强把咳意压了下去,挑了下唇角算是一个微笑:“我从来只要她百分百的心意,不这样又怎么试得出来?”
对于自己这位心思深沉又太过隐忍的师弟,赵子岩总是无奈的,只得又问:“这结果你满意了?”
沈琰抬起手按着唇角又咳了几声,才摇了摇头,语气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恨铁不成钢:“我本以为她会去大闹订婚典礼,没想到她提前就逃了。”
“那是因为她根本等不及典礼当天就忍不住了吧?”赵子岩更加无奈了一点,“如果你在辛业渊放那则订婚的消息的时候就出面否认,他还不会太怀恨你,现在订婚典礼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请柬也发得全世界都是了,你却悔婚,这是当面打他的脸,他绝对不肯咽了这口气的。”
“他女儿本来也就得罪过我了,”说这句话时,他眼中的光芒是真正的如被寒冰,冷到可怕,“我早就没打算跟他善了。”
赵子岩不用猜,也知道这世上能让他动怒到这种地步的,也只有他爱着护着半辈子的那个小丫头。
他头疼地想,辛晓媛果然还是国外待太久,竟然都没听说过f市沈家这一对是绝对不能招惹的,前赴后继多少中枪倒地的前车之鉴,那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啊。
傅雪用了两周的时间,终于到达了她的目的地。
她穿越了大半个中国的版图,从大巴车换到火车,甚至还搭了一段运货车,才来到国土边陲的这片净土。
阿尔泰山脉下的布尔津县远郊,这里离喀纳斯景区不远,正值夏季也是旅游旺季,所以她才没怎么折腾就顺利到达。
她是通过梁临风介绍,才知道这里的学校正在招收能教汉语和英语的老师。
前来旅游观光的人不少,但这里漫长严酷的寒冬却足以让很多有支教意愿的人望而却步。
在简单的面试后,傅雪毫无悬念地留了下来。
老师实在太少,她甚至要教除了汉语英文外的其他三门课,开始教学后,几乎一整天都要口干舌燥地上课。
这些汉语都不大灵光的孩子们也不可能像沈氏和舒天的高管们一样有涵养,往往她上到一半,还得故作严厉地训斥那些顽皮打闹的学生。
但这些孩子也是最懂得区分哪些人对他们是真诚的,她到这里的第二周,等她早上打开房门时,就会发现那里往往放着壶热奶茶和包在布里的牛肉干。
当然在每天结束授课后,她还是有很多自由的时间,那时候她喜欢沿着小路走到村落的尽头。
远处是绵延不断的白桦林,河谷的雾气在黄昏升起,眼前的景致犹如童话。
她来到这里的第三周,一个晴朗的下午,她收拾好课本走出校舍,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旷野中的那个身影。
因为北疆夏季里也不间断的凉风,他穿了件灰色的风衣,脊背挺直着,站在阳光下看向远方。
明明没有什么值得感慨的地方,眼前的人还相当赏心悦目,傅雪还是觉得自己的眼睛飞快湿润了。
她翘起嘴唇,翘出一个笑容,就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听到她的脚步声,就回过了头,微笑着轻眯双眼:“小雪。”
傅雪张开手臂,没有一点犹豫,就抱住了他的腰。
即使是经过了长途颠簸,他的衣饰还是完美得无懈可击,怀中的味道也一如她记忆中的清冽又温暖。
她抱了很久,才想起什么一样笑着抬起头看他:“琰哥哥,今天是你订婚典礼的日子吧?”
一个多月不见,她的肤色稍微被晒黑了一点,黑眸中的光亮却远比那时要通透清澈,仿佛一眼看下去,就能看到灵魂中去。
偏偏她还略带慧黠地笑着,早就笃定了他的答案一样,只等他亲口承认。
沈琰看着她的笑颜,只能挫败地承认,为了等到这个特定的日子再来见她,他多少也是拿出了些毅力的。
傅雪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行踪,在她刚到这个小村落不久,他就查到了她在这里,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收拾局面,用耐心去等待来见她的日子。
他从来都擅长等待,却居然觉得这有些难熬。
傅雪还是眨着眼睛看他:“琰哥哥,你不要跟辛晓媛订婚了吗?”
沈琰怕她再说下去,破坏这难得的重逢,只能微笑了下回应:“已经取消了。”
傅雪想忍住不笑得那么得意,可她此刻的心情实在太好,惦着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她对着他的薄唇吻了下去。
有跟在她身后看热闹的学生发出善意的“嘘”声,她头也不回地腾出只手摆摆让他们快走开。
她有很多喜爱的人和物,想要做的事情,但沈琰却只有一个。
还能有什么东西,是比沈琰更加重要的?她实在想象不出。
这世界上有太多的疑问,终其一生都找不到答案。
而她也早已放弃,放弃了无休止的追问和彷徨,只想要得到最后的救赎。
她还会不会有机会?当她独自远走到这个国土边缘的小村落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她唯独知道的是,如果她在某一刻放弃,那才是徒具生命的行尸走肉。
所幸她也终于等来了,她之所爱,从未辜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