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就那样沉默地流着泪,当停下哭泣,微风也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她握住他的手掌,转过头看着他,笑了笑:“顾城?”
莫奕林勾了唇角:“是啊,那个杀妻的顾城。”
这大概是傅雪第一次直接和莫奕林做着身体接触,她却紧握着他的手,一点也不介意这样近乎于恋人间的亲密举动。
她保持着仰望的姿势,看着他的眼睛:“莫老师,我可以喜欢你吗?”
和沈琰不同,莫奕林的瞳孔是棕色的,很像经过了风霜沉淀的秋叶,不仅没有清冷,反而更增温暖。
他就这样安静看着她,最后温和地笑起来:“你准备放弃了吗?那个‘求不得’?”
傅雪也笑了:“对不起,用哭肿了眼睛的样子,向您表白。”
“小雪。”莫奕林半蹲了下来,他第一次这样叫她,语气却熟悉地像已经这样叫过她许多年,“我可以替代他吗?那个你爱着的人。”
他全都清楚,她的犹豫和试探,以及她心中深藏着的那个人,然而他还是问她:我可不可以替代他?
他甚至不介意自己是个替代品。在他坦荡温和的目光下,傅雪几乎无地自容。
她牢牢握着他的手,轻声说:“我不知道。”
莫奕林早就了然般笑了下:“小雪,我会一直等你。”
这世上有很多人,说一句“一直等”,不过是敷衍的托词或一时的冲动,但却有一种人,说了“一直等”,就会真的去等。
哪怕一生在没有边际的等待中度过,哪怕再也没有人去苛求他们继续等下去,甚至连被等待的那个人,也早已忘记了当初的誓言,他们也还会信守最初的承诺。
莫奕林的语气很平和,也并没有用上很激烈的词句,但傅雪却知道,他会是第二种人。
抬头看着他的双眼,傅雪几乎忘记了说话。
莫奕林却挑起唇角笑了,轻淡地将话题带开:“休息够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再走回去?”
后来他们就还是像过来时一样,缓慢走了回去。
回到了病房,莫奕林对待傅雪的态度,也像是之前一样,亲密却不带有其他色彩。
直到晚上,小霍他们来了,他才告辞离去。
小霍等他走了,才对傅雪神秘笑笑:“你对莫老师表白了吗?”
傅雪觉得自己低估了女生的敏锐,就算是小霍这样咋咋呼呼的女人,在这种事情上,也有着自己灵敏的嗅觉。
她就笑了下:“怎么?看得出来?”
“莫老师还是老样子啊,你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了。”小霍说着,侧头想了下,“你好像更注意莫老师了。原来你老是会朝着别的方向发愣,今天却一直看着莫老师。”
她在发愣的时候,想到的当然是沈琰,虽然早就知道他们是不同的人,但莫奕林和沈琰相似的气质,常让她会分神去相起沈琰,想到他如果在,会是什么样的神情,什么样的动作。
但今天,一整个下午,她竟然没有一次想起沈琰来,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莫奕林。
看他在阳光下的侧脸,看他微笑着和学生打招呼的样子,还有他会坐在窗前看书,姿势闲适随意,目光深远。
她渐渐地有些分不清他和沈琰的样子,却又清楚地知道,他是另外的一个人。
她笑着对小霍说:“是啊,我向莫老师表白了,可惜我不够好。”
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自惭形愧,莫奕林很好,好到她在未能完全忘记沈琰之前,不敢亵渎。
在那天之后,莫奕林还会每天带着小礼物来看望她,但却不再提起那天下午她的失态。
无所事事的时光总会过得很快,三个月的时间转眼就到了,她拆除了手臂和腿上的石膏。
本来也不是很严重的伤势,医生又很尽职尽责,拆除石膏后的手臂和腿,除了肌肤在石膏长期的显得有些发白褶皱,恢复几乎可以说是完美,她也被批准正式出院。
她出院的那天正是周五,汪立带着车来将她接回那所公寓。
莫奕林因为有课没能到场,班里的同学却来了几个,傅雪上车后笑笑对小霍和其他几个同学说:“周一见哦。”
因为这次受伤,在她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已经改变了许多,以往她虽然会礼貌周到,却绝对不会用这样亲密的语气和同学们说话。
小霍也在车窗外对她挥手:“原地满血复活的雪美人,周一见!”
傅雪也笑着对她挥手,她的人生总是充满了变化,这一刻她没有想到,这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些同学们。
被汪立带回那个公寓,傅雪就看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赵子岩。
寒假期间曾经来过几次,赵子岩也有些轻车熟路了,正用热水瓶烧了些水,给自己泡了杯绿茶,闲适地坐在沙发上。
这一次他面前的茶几上,同样放着一摞文件。
身后的汪立还在忙着将行李物品放下来,傅雪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袋子随手放在玄关,就走了过去:“又有什么事?”
赵子岩抬头看了她一眼,如果说寒假沈琰还在时,她看起来有些像一个十七岁的娇憨少女,那么现在的她,就又变成了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沉着冷静,还带着隐约的疏离,虽然有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却如同裹着一层看不到的冰壳。
赵子岩笑了笑,还是那种有些惫懒的语气:“你的转学手续,你可敬的监护人哥哥,感觉到国内的大学还是不太适合你,于是替你办理了转学手续。”
傅雪悄悄握了握拳:“我没说过我想要转学。”
赵子岩摊了下手:“所以我说了,这是你那位可敬的监护人做出的决定。”
傅雪轻吸口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两个月前,我已经年满十八周岁了。”
她的生日就是她被抛弃在孤儿院门口的日子,是还会下春雪的3月份,那时候她正受伤躺在医院里,给她庆祝生日的,是班里的同学,还有莫奕林。
她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在很多人的环绕下,吹熄生日蜡烛。那天同学们散去后,她一直躺在病床上等着,希望能等来沈琰的电话。可惜直到夜深人静,时钟跳过了零点,她放在床头的手机也始终沉寂着。
对她这种近乎幼稚的宣言,赵子岩也只是挑了下眉:“这种话,等你真正可以经济独立了再说也不迟。”
傅雪没再说话,她也没坐下来,只是执拗地站在客厅里看着他。
赵子岩晃了下手里的手机:“这次你还要再跟沈琰通个话,确认这是他的意思吗?”
傅雪抿了抿唇,隔了一阵,抛出一句:“不用。”
赵子岩还说了什么,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没去注意,她甚至没去问沈琰要将她转到哪个国家的哪所大学。
无论去哪里,不过都是另外一所牢笼而已。
她坐在沙发上,听着房间里的声音,那是还在替她收拾东西的汪立。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好,来来回回忙着,脚步轻快。
“汪先生,”等他又一次经过自己身前,傅雪叫住了他,坐直身体,“谢谢您。”
这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笑了起来:“傅小姐不用客气的,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傅雪顿了下,接着问:“我去国外后,还是你负责照顾我吗?”
“怎么会?我在哪边又不熟悉,沈先生会安排更合适的人选的。”汪立笑着,“傅小姐也别太闹脾气啊,沈先生肯定是为了你的安全和学业考虑,才会帮你转学的。”
她还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又全都依靠沈琰为她安排一切,所以她的意愿,就会被认为是耍脾气和无理取闹。
傅雪微笑了下:“那么我更应该好好感谢您了,在这里的半年多时间里,麻烦您了。”
汪立摇摇手,分别在即,他说话也多少没了顾忌:“没关系的,实在也没麻烦多少,何况沈先生又升了我的职,我还有些不大好意思。”
那就怪不得他心情这么好了,沈琰对于给他办事的下属,向来慷慨大方,他只不过多承担了些照顾她的任务,就有不错的报酬和大好前途。
傅雪没再说什么,她站起来笑了笑:“那么我上楼休息一下了,您请随意。”
缓步走上楼梯,来到她的那间卧室,她躺下来看着窗外的天空。
在经过了漫长的严冬后,b市的春光总是格外让人舒心,树木长出新叶,繁花竞相开放,就这样隔着玻璃去看,也仿佛能感受到那种新生的欣悦。
两天后,她就被汪立和赵子岩带着,送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
在登机之前,她躲开其他人的目光,给莫奕林发了一条短信:莫老师,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