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黎望原是想了几百种再见苏悦菡时该有的表情,云淡风轻的,只做无事发生,一切一如既往,再不提那遗诏的事;故意冷漠疏远,不再像个傻瓜一样曝露自己的情意,让人同情和笑话;加倍的讨好与体贴,用深情牢牢网住苏悦菡,再不给她一丝离去的余地。然而,思来想去,前者矫情,后者虚伪,最后一条却又过于功利,往往复复地思虑着,竟是没有最妥帖的主意。
但,有一点,在阮黎望的心中却是不容置疑,无论是阴差阳错也好,无论是命运捉弄也好,苏悦菡既是已经成了他的皇后,穷此一生,他便绝不许她离去,绝不。
只是,阮黎望依旧没有想好自己该是如何来面对现如今的苏悦菡,藏着一个这样巨大的秘密,随时都有理由和可能离开他,面上却依旧跟以往一样的苏悦菡。他本就时常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在知道了这样一个秘密之后,便更无法想明白苏悦菡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态度,怎样的心境每每面对于他,却还能亲疏如故。甚或于在二人肌肤相亲的忘我之时,她的娇羞,她的沉醉,又底有几分真情真意。
只是苏悦菡在他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这么贸然地出现在他面前,然后抛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这让阮黎望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傻乎乎地,张口结舌地看着苏悦菡问,“那,谁走了?陆琦岚?去哪了?朕昨天该是还见过她吧?”
“说是今天天还未亮便走了,皇上可知是何因由?”苏悦菡追问道。
“啊?是不是出去转转啊?什么因由?朕哪知道因由啊?”阮黎望挠挠脑袋,依旧没进入状况,只是呆呆地看着一日未见面的苏悦菡,想去拉她的手,想去摸摸她,想去抱抱她,想低声下气地问,“朕想你了,你想朕了么?”可却只是手指动了动,人依旧傻坐着。
苏悦菡顾不得她与阮黎望之间尚未解决的那些问题,心里这会儿只怕陆琦岚这一走别有缘由,会误了大事,看阮黎望依旧茫然的表情,只得耐性子又问道,“那皇上最后与她可说过什么话?”
阮黎望这才回了神,想起昨天陆琦岚来找他时的事。当时,他本是正心烦意乱地看着陆将军手下几处驻地的将领发给陆将军的函,心里也琢磨着这些零星在各地,依旧有心助他们一臂之力的将士,该用什么方式整合起来。苏悦菡与他的事在脑子里结成了个疙瘩,怎么也想不透,这会儿反倒只能把这正事拿出来,变成了调剂情绪的作料了。可是到底心并不静,几次三番拿起又放下,竟是一封信也是读不下去,正是心情糟透了的时候,陆琦岚来了。
孙福圆说陆琦岚求见的时候,阮黎望犹豫了下本是不想见,可又想起苏悦菡说不能太过冷落她。当然,他心里倒也明白,甘心不甘心是一回事,可如今举兵北上还要仰仗着她的兄长统领,太撂了她的面子也的确是不好,便也就只好让她进了屋里来。门帘一挑,她进来,一阵香风扑鼻之时,阮黎望已觉得有些懊恼自己的决定。原本阮黎望于这些脂粉香气并无特别的恶感,但乔羽菱本就是不太喜欢脂粉香料的,加之苏悦菡身上最让他熟悉和喜欢的味道,从来都是一种独特的清幽,好似并不是寻常脂粉的味道。久了,惯了,反倒是对过于浓郁的香气有了本能的排斥。尤其是这会儿,一股子甜腻的味道袭面而来,阮黎望只觉的头都有些突突地疼。
可是,他却也不好说什么,更不好慢待了陆琦岚,还是好声好气地邀她落座,又看了茶,耐着性子与她闲话家常,她是怎么就过到他身边的,他忘记了,本是已经让她下去了,她却是又欺身了过来,一双手还不知怎么就环上了他的脖子。这样潮湿的夏夜,本就燥热,皮肤一接触,那粘腻的感觉,更让他觉得心烦。他礼貌地躲开,冷漠地说自己累了,要歇息了。陆琦岚却是宽衣解带,只说要伺候他歇息。他终于是不胜其烦,一把甩开她,就进了屋里去,嘴里似乎还是斥了句,“不知廉耻!”再之后她是何时走的,阮黎望就也没再关心过。只是过了会儿安静下来,他招呼孙福圆倒水喝的时候,孙福圆端来了绿豆甜汤,说是苏悦菡刚才打发春暖送来的。他心里当时好似还慌张了下问道,“春暖是什么时候来的?没进屋中吧?”孙福圆说,“来了有一会儿了,太阳还没落山那会儿的事,没进屋,就是在外间往里瞧了眼,说是皇上既是忙着,就不打扰了。”
阮黎望听了,这才稍稍地有些放心,脑子一团的乱,也就再顾不得问春暖往里瞧时,陆琦岚是不是正在里间,自然,也就更顾不得去想,那个陆琦岚到底又是怎么回事,这会儿苏悦菡一问,他禁不住有些难堪,脸色微红地扭捏道,“那个,她来,嗯,朕,只说了些要她自重的话。”
苏悦菡皱眉看着阮黎望一时也有些尴尬,问得多了,倒好像是着意打探着他与陆琦岚之间的私事,可若是不问,又不知现下里该怎么办,但时间耽搁不起,苏悦菡只好硬着头皮又问道,“皇上可是轰她走了?”
“朕,也不曾轰她……只是朕好像是说了她……不知廉耻。”阮黎望像是个做错了事被抓的孩子似的嘀咕道。
当初与苏悦菡还不曾熟悉的时候,他的确是为了乔羽菱的事为难过她,可是,那之后,每每哪怕是苏悦菡主动跟他提及其余的嫔妃,他便都有一种浓浓的不安之感,更遑论,要让他主动地说起他与其他女人的事,即便他与苏悦菡之间有了些龃龉这会儿,也只让他觉得手足无措。
苏悦菡听了阮黎望的话便是一惊,下意识地扬高了声音道,“皇上,陆琦岚做了什么?您怎可说这样重的话,这话对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说,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她不检点……”阮黎望撅了嘴,嗫嚅道,不知怎么,有点不敢去看苏悦菡。
苏悦菡也是与他耽搁不起这功夫,听阮黎望这样说了,知道陆琦岚这次出走,定是受了这话的刺激,若真是这样,那只派着家丁去寻,怕是未必轻易肯与他们回来,只怕还是要阮黎望或是自己亲自去找回来才好。可是再又看了眼阮黎望,苏悦菡又真不放心让他去,就不知去了再又说点什么,反倒成了火上浇油。于是,她匆忙扭身往外走,嘴里也只来得及道,“臣妾去找她回来。”
林烨然和冯子余得了音信,早就是备好了人手和车马,本是意欲同去,苏悦菡想了下,又怕同着他们多有不便,便只是带了几个认路的人,自己去追。
陆琦岚在此地无依无靠,这次走了,也就只能是去投奔陆将军,所以路线倒也明确,一路打马便直奔大营方向。约莫也不过是半个多时辰苏悦菡便已然见到了踉跄前行的陆琦岚和她贴身的丫头,走时呕着口气,陆琦岚便谁也没知会,连个马车也没要。到底也是从小养尊处优的,走了这么久,也不过就是这几里的路,却早就累的不成样子。
苏悦菡叫停了马车,便是赶紧上前拉了陆琦岚。陆琦岚见是苏悦菡来了,不由得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如何应对,便又听苏悦菡声音温和地说道,“妹妹这是又想你大哥了?才离了一日呢,你们兄妹感情也真是好呢,不过你这么去,本宫和皇上怎么放心,还是先与本宫回去,若是实在想的慌,本宫安排好了,再送你去才好。”
陆琦岚看着这样的苏悦菡,也不知怎么,顿时心中委屈地不行,竟是好像看见亲人般抱住苏悦菡就失声痛哭了起来。苏悦菡软语温言地哄着,拍抚着陆琦岚的背,只念叨着:“快上车吧,这下里可是累的苦了吧,这大风里,这样的哭,脸都要皴了呢,还是随本宫上车,有话慢慢说。”苏悦菡哄劝着,却也只字不提陆琦岚跟阮黎望之间的事,这事,若是陆琦岚不主动说起,她只怕自己说了,反倒是让她没脸,倒更不愿与自己回去。
陆琦岚也果然是累了,原本走到这会儿,已经有些绝望,无法想象就能这么一直走去还有十几里地的驻地之处。这会儿有人这样哄着,拉着,便也就一起上了马车,可是马车要走,说要回去,她却又是扭捏了上,好一会儿才说道,“娘娘,嫔妾不想回去了,其实嫔妾如今倒觉得是自己蠢,那时节里娘娘说,若是不想跟着皇上,只管当时说了就好,嫔妾却只想着,已是入了宫,是皇上的人,兄长又是镇守西北山长水远,若是走了,也是无处可去,而皇上正是用兵之际,倒没准会去找兄长,这样才想说该跟着。后来,皇上果然是来西北找兄长,嫔妾还觉得是决定对了,但嫔妾兄长却又劝嫔妾,终究是皇上的人,总是该跟皇上一处才好,才又回了这边。可……可皇上压根就不想要嫔妾,嫔妾此来根本就是自取其辱。嫔妾只求皇上和娘娘成全,还是让嫔妾去找兄长吧,即便是此生伶仃一个人,却也不会被人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