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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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烨然一双清澈的黑眸却只是一片坦然赤诚之色地望着冯子余道,“并未有什么隐情,只是聊起了花草,小荷说,宫中她那兰花终究是养不活。而我告诉她,西北这边也是无法养活,兰花娇气,并非随便就能养的好,若是图个省心,却也不若栽些其他的试试。”

“她听完这话便昏了吗?”冯子余疑惑道。

“也不是,她沉吟了下,便又问我,‘表哥如今久居西北,既是栽不得兰花,是不是已不若当初那般爱兰了。’我才要答她,她却忽然仰头看着满树的海棠说了句,‘无妨,能栽活什么就去喜爱什么才是最好。’说完这句,我觉她眼中似是有泪意,想要抬手为她擦了去,她才一别开头似是要躲开,就忽然昏了过去。”林烨然幽幽地说着,黑眸愈发的深邃而空茫。

冯子余听闻,却也只是长长一叹,终是不知再说些什么。

来到苏悦菡起居的屋中,林烨然自是不方便再入内,也只得止步于门前,冯子余才要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林烨然下意识地伸手拉了他,怔怔地说道,“小荷若是醒了,子余就给愚兄带句话给她,我爱兰之情却是永世不会变了,即便不在身边,却也常留心底。”

林烨然的声音极低,似是呢喃,冯子余却听得分明,却也只能是狠狠地点了头,去拍了拍林烨然拉了他的手,安抚道,“凡安也别太揪心了,小荷其实真的并无大碍,我行医数年,这点把握也还是有的,你只管放宽心就好。”

林烨然这才惊觉自己的是失态,那似是用尽了力般拽着冯子余的手一松,冯子余再对他暖暖一笑,便进得了里间。

林烨然在门边也不便久驻,负手走到门外,便痴痴地望着稍远处漫漫的竹林幽幽发呆。

这里的一切,原是按她的喜好安排着的,那日知道她要来,心里瞬间便激荡的无法自持。明知她是会与她的帝王夫君同往,却忍不住便忆起,那曾经对于他俩之间的盈盈憧憬。

那时节,她还小,身量都未长足,还只及他的心口一般高。

他自小喜欢清静,年少时随父亲到过西北一次,却就魔障了一般地喜欢了这里,这样的荒翰无垠,又这样的清幽安逸,遂也总是惦记着日后有机会,定要在这里安了家,与淳朴的村民为伍,走遍每一处高山绿地,天地为庐,随心所欲,畅游其间。若得一二知己,闲事对酒当歌,品茶论赋,又或教教孩童功课,在朗朗书声中,也是欣然一日。那种徜徉于天地间的自在,却是无论怎样京中也是不会有的。

他偶尔游走,便去西北呆上数月,家中却又总是催着回来,犹惦记着他趁着年少能博个功名在身,才是正途。他并不上心,却也不愿拂了长辈的好意,便也就是一年中往复着来去。而在家的时候,去寻儿时的好友苏霈珉吃酒谈天,便总会见到她。

那样清清秀秀又恬然安静的小姑娘,不似家中姊妹那样的鼓噪,时常托着腮在一旁听他们谈天,却可以整日里也并不言语,若是不留心,好似就没了这个人一般。他若是主动逗她说话,她就是感兴趣地问他,西北到底哪里那么好,为何总是喜欢去那边。

那好却是道不尽的,所以两人之间话题就渐渐多了起来。林烨然原并不曾想到,一个小小的女子却也能与他如此的心意相通,他曾经只以为,人生那一二知己也不过是苏霈珉与冯康年这般兄弟情深,却不料红颜中亦能得这样的剔透心肠的女子,与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谈天说地,竟不觉一刻的无趣。

而,那时她还小,他不敢轻易地动了旁的心思。虽则二人皆是世家出身,自然算是门当户对,只是他年长她六岁,已经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而她却只还是个小娃,距离及笄也还有不少的年头。虽说是不想,可他却已然在心底生了牵挂,再往西北而去,那广袤的天地间似乎也少了些许颜色,心中竟似总是有牵念,遂不用父母再喊着回来,便总是呆不上几日便又想着回家。是想家,亦或是想她,林烨然却只是闷在心底,不与旁人说。

可是往来着说媒的却总是让他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给回了,父母自是着急,便也总问着他到底是要找个什么样的妻,他就总说,“儿子要的女子却也不必天香国色,才情卓绝,只与儿子同心,能耐得住清幽寂寞,他日可随着儿子一起去西北过活的就可。”

那日子里,西北还只是个人烟稀少,不甚开化之所在,莫说是寻常女子,即便是大好的男儿又几个愿意去那里守着清寂过日。母亲便总是说他是痴儿,世上如何会有那样的女子,尤其是他们这样官宦世家出身的闺秀,怎会愿意去那偏远之地吃苦。他却坚定道,“自是会有的。”

父母见说他不通,却也不愿太过计较,毕竟他是家中的幺儿,并不指望他一人传宗接代,他又从小性子与众不同,总是想他自己幸福了才是最好,便也由着他慢慢地挑,慢慢地等。

不过等了几年,家人便也看出些许端倪,平日里林烨然从不是个热络之人,虽则与冯子余和苏霈珉交好,却也不至到如胶似漆的程度,只是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可是那些时候,在家的日子,却时常一个月里有多半个月便泡在苏家里。两家的母亲本是嫡亲的姐妹,他们走动的这样亲近自然也是欣喜,私底下就也免不了见面时聊上几句,渐渐也就发现,林烨然虽然也是去找苏霈珉而去,底下却独独是与苏悦菡在一起的时间更久。

两位母亲慢慢了然,心里倒是也觉欢喜、欣慰,虽然二人年纪差了几岁,可却是性子相投,再则果然有一日结成了连理,便是亲上更亲,从此苏家与林家就愈加的密不可分了。她们这样官家的夫人,想的也不过是儿女幸福,家族兴盛罢了。于是,面上并不点破,私下里却也有了计较,只等着苏悦菡及笄之日,两家就做主为他们成亲。

林烨然并不知母亲的算计,可是他那心思却早也是掩都掩不住,连小小的侄儿,都看出他的情意,偏偏就爱逗着苏悦菡喊小婶婶。他见苏悦菡听了,粉面似花,赧然去追了鹏儿打,可是眼波流转间却还忍不住偷偷望他,似是疑问,又似是殷殷的渴盼,林烨然只觉得那心底里的甜,便好似才酿出的蜜,只消一个笑容灌洒,就匀匀填满了胸膛。

他便也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去探她,如若说起西北,她就也总是心生向往之意。他会问,有没有想过在西北安个家?她便满是憧憬和希冀地说起她想要在西北有个怎样的家。她要有满园的竹子,不止图它清幽碧绿,更喜听那风吹竹海之声,沙沙于耳。她要有宽敞的庭院,用碎石铺好的小路,用巨石堆好的院墙,不喜奢靡,独爱质朴。她要专门有一间亭子于竹海深处,夏夜里可以取了茶在此间品味,而一抬头就可见弯弯明月,她要一整片的海棠,春时赏花,秋时吃果,她要一整面磨白了的砖墙,妙笔丹青,绘上满墙的兰花与她为伴……

她说着,眼里有晶亮的光彩,看着他,似是等着一个承诺,他擒住笑意,便就只是望着她,说了一个字,“好。”

他与她,多时总是会谈天说地,讨论不休,仿若时间如何也不够用。可,偶尔,却又只是只字片言,不用多语,彼此间的心意就已经了然于胸。

他那时就已经想着,日后若果然能与她一起,在西北之地,取一幽静之所,定要给她一个这样的院子,从此他们夫妻便琴瑟和鸣于其间,再无任何凡尘所扰。

然,终究奈何不得命运的安排,眼等着她终于到了及笄之日,按了规矩,总是先要请了媒人上门去提亲,就也免不了与父母交代自己的心思。母亲自然是欣然应允,面上一副早就知道的笃定,可是父亲却微微拦了下说,“先送了二人的八字去合一下,也不急着这么快就提亲。”

母亲疑惑,“那八字不是老早就合过,甚是相合,如何又要去合?”

父亲却只是暗地里使了眼色,朝着母亲皱了眉说,“当日里是当日里,如今既要提亲,该有的次序,便哪样也少不得。”

他犹自不知,那时父亲大约已经与姨夫之间有了些消息,不得不先拖着他们的婚事。他却只道再消等得几日,便终可抱得佳人归,得偿多年夙愿。他甚至给西北的朋友已经去了书函,要他帮着选好一处地界,以便日后直接搭建了院子。

初秋的时候,他却还是听得苏霈珉说,才知道,原来小荷的婚事,并非姨夫姨母此番就可做主。苏霈珉说,“你若要定了她,今日就去跟她说,只要你们自己坚定了心意,任凭旁人说什么也是不作数的。”

听了这消息,他呆了一般地望着苏霈珉,好半晌才说道,“知道了。”

可是那日后,林烨然却是半月再未登门,再又去苏府之时,人已清瘦了大半,只是躲闪着苏悦菡殷殷的目光。那日苏霈珉不知如何就恼了,竟是对他挥拳相向,痛骂道,“你个没囊没气的东西,如何还是个爷们,让你自己去争取,你倒是躲了吗?”

他便也上了脾气,几日来的燥气被豁开了个大大的口子,愤懑倾泻而出,便话也不回地就与苏霈珉扭打到了一处,声声问着,“我若不顾一切,端就挑明了情意,她也愿随我,那日后苏府如何自处,林府又如何相安?”

苏霈珉恼道,“原不知你竟如此怕事,舍得两府的荣华又如何,我只要我妹子幸福。”

“你我能想到这不仅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事,也关系到苏、林二家,小荷如何想不到,现如今我跟她挑明我的心事,岂不是让她为难。”

苏霈珉听了这话,身子才是顿了一下,便听见苏悦菡在一边的惊呼,再偏过头去看那从小懂事的小妹,挥去的拳头却是再也落不下去,只觉眼里一热,心里也只能涩涩地想着,她还能快活几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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