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菡见并没闹起什么事,遂也放了心,只打发着那俩下去,俩人虽说俱是心有不甘,但是刚刚苏悦菡那番话说了,却也知道,无论谁对谁错,总是闹的时候不合时宜了,既没什么可再辩的,也就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退了出去。
苏悦菡这才赶紧问阮黎望道,“皇上这会儿来寻臣妾,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了?”
阮黎望却并不言语,只是自己往榻上一靠,苏悦菡便立即着让人奉了茶水上来,阮黎望轻呷了几口茶水,才叹息道,“其实也未曾有什么大事,只是心里慌的紧,总好似要出什么事一般。”说完,抬起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苏悦菡道,“小荷,你不会要离开朕吧?”
苏悦菡眉心微攒,嗔道,“皇上这是说的什么糊涂话,臣妾是您的妻子,是一辈子都会陪着您的人呢,如何会有离开一说。”
阮黎望便又叹气,“朕也不知是怎么了,每日里总是睡不着,偶尔睡一半个时辰,却又总是梦魇着。要不就是母后只给朕一个背影,任朕如何地喊却也不回头,要不就是梦到你……”
说到这,阮黎望顿了下才又接着道,“朕梦到朕想要抱你,可是每每你近在眼前,拥过去却只是一个空怀。醒了,心里就也总是空落落的,想着你是不是也想离开朕呢。那日里看你跟苏相爷说了那么许久的话,朕就总想着,相爷是不是悔了让你嫁给朕,想接你回去呢。”
苏悦菡听了心中虽是发酸,却也觉得好笑,“皇上这是怎么了?如何还能想出这么许多,慢不说臣妾是您的皇后,即便只是普通百姓家嫁闺女的,哪还有说接回去就接回去的道理。自古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臣妾的去留只有皇上说了才算数的,无端的,正是伤心的日子,您倒还能瞎想出这么许多。也当真是难过的糊涂了,臣妾跟父亲絮叨多时,也不过是……”
苏悦菡犹疑着到底要不要把父亲所担心的事和盘托出,可是心念一转,阮黎望性子毕竟是直了些,只怕是个藏不住事的。此事若是虚惊一场,今日这样说了,便是她与父亲奸佞多疑,日后反倒没法做人,可若是果有此事,只怕阮黎望这会儿听了不信,又或是急于去求证,却是连最后那点周全都剩不下。
这么想着,片刻间苏悦菡也就拿定了主意,只说道,“也不过是父亲一则担心皇上的身子吃不消,二则自然也是担心臣妾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大事,总怕是场面上哪些事做的不妥,事无巨细地多嘱咐臣妾几句。”
阮黎望这才扯了扯嘴角,凝出些笑意。坐在那里忽然大张开双臂对苏悦菡道,“小荷,来,让朕抱抱你,抱个真切,否则这几日的梦里,朕的心都要凉出冰渣子来了。”
苏悦菡只是稍一迟疑,便起身走到阮黎望的身前,阮黎望即刻便锁住了双臂,用力地拥住苏悦菡,深深地吸着她身上的味道,满足地叹息着,“小荷,以前母后说时,朕却总也没觉得这么真着,今日里母后走了,朕却觉得母后说的话再对没有了。朕能娶到你,是朕的福气。”
苏悦菡的下巴放在阮黎望的肩头,头便轻轻靠进他的颈窝里,脸颊蹭着他的脖颈,温热的皮肤下甚至能感觉到血管微微地跳动,默然相守、耳鬓厮磨,竟是大婚之后头一次这样的亲近,阮黎望只觉心中似是涌入一股暖流,正妥帖而缓缓地熨平着他那莫名焦躁与不安的心。
苏悦菡却只是紧蹙了眉头,幽幽想着,以前总是怕,怕与阮黎望离得太近,让习惯取代了记忆。可是这一刻,却忽然也有些惊惧,只恐这样的日子其实也并非曾经以为的天长地久,久的可以让习惯磨合成一种依赖,久得可以忘却前尘是非。原来任谁也无法预知和操纵自己的命运,随波而去,能守住一点心思已是难得。
事事变化无常又岂是今日才知,想来自己十五岁时还以为注定会与表哥共结连理,悠然恬淡终老一生呢,此时此刻却还不是身在宫中,依靠于另一个男子怀中。而此后呢,更无一丝的确定可言。
到底,纠结了多日的困扰,原不过是杞人忧天,能与个并不想亲近的人相伴平安终老,其实亦是一种奢望。
那紧拥着她的人却又在她耳边低吟,“小荷,朕日后也像父王对母后那样对你可好?无论后宫中日后还会有多少人,朕也只想着你一人。你别再躲开朕了,好吗?”
苏悦菡却只是轻轻地应着,便觉得那臂弯似又紧了些,几乎箍得她要透不出气来。
那一日之后,苏悦菡待阮黎望格外的温柔了几分,不再刻意地矜持与冷漠,也会主动地去握阮黎望的手,会暖暖地与他微笑,静静地与他相守。时而,苏悦菡也心中也会忍不住感慨,人,果然只有在可能遇到更糟的情形时,才会珍惜眼前的平凡。
苏悦菡与阮黎望之间虽然终究冰释前嫌,甚至比以往更亲近几分,她却依旧没有放下警醒的神经,时刻不忘留意着淮王的动向。
倒是淮王那边安静地让人诧异,素日里只在寝殿中安歇着,几乎不与旁人往来。只是在太后灵前每日里举哀叩头之后才与几个兄弟客套上几句,其余时间只是闭门不出。宫中其他几个王爷相互之间倒还偶有交往,因都常年各守封地,平日里并不时常有机会会面。虽说是吊唁致哀而来,毕竟说到底与太后并无什么真正的情分。私下里却也是把酒言欢,一叙兄弟之情。
阮黎望对此颇有微词,总觉得这时节里此举甚为不敬。苏悦菡却只是劝道,“王爷们只是私下里久未谋面,喝茶吃酒叙一叙兄弟情谊而已,也并未大肆摆宴,总也不算太失礼,并且母后灵前,礼节上也是做足了的,皇上也就无需为此动气。”阮黎望闻言便也不再追究,却只叹道,“如今看,却也只有七皇叔还是个性情中人,父皇驾崩时便伤痛欲绝,几乎毁了身子,如今母后宾天,他亦是悲伤不已,几乎到了茶饭不香的地步。这样的重情之人,朕所有的亲人中,竟只淮王一人了。”
苏悦菡听了却唯有一笑,不置可否,心中也只是起疑,淮王到底真的是身子骨不爽利才如此,还是又在密谋着什么,几日里未见他身边的人出入宫外,也没有见到宫外的人来找他,倒不知整日里呆在寝殿里到底是在作何计较,一时间几乎有些疑心是父亲多虑了。可是转念却想,父亲一向老成持重,这辈子何曾妄言过谁的是非,那日里既然言之凿凿,必然事出有因,即便现在淮王按兵不动,却也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就这样又貌似平静无波地过了几日,再有五日也就到了太后下葬的日子。
这一夜阮黎望照旧是宿在了鸾阙宫中,才睡至半夜,却被苏悦菡悄悄推醒,阮黎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眼前的苏悦菡和春暖、孙福圆几个早就是穿戴整齐,茫然道:“什么时辰了?天怎么还黑着?”
苏悦菡只管拉了他起来说道,“皇上,您信臣妾吗?”
阮黎望还在癔怔中,莫名其妙地看着苏悦菡点点头。
苏悦菡神情肃然地说道,“皇上,如果你信臣妾,现在就什么也别问,悄悄起来跟着臣妾走。”
阮黎望听了这话盹顿时醒了大半,张口结舌地看着苏悦菡问,“走?走去哪?”
“皇上,并非臣妾不想跟您细细解释,只是时间不等人,既然您信臣妾,一会儿臣妾再解释与您听。”
阮黎望略愣了下,便起身,几个人速速伺候着他更了衣。苏悦菡便牵了他的手往殿外走去,阮黎望依旧莫名其妙地跟着,只是咕哝了句,“深更半夜,这是要去哪?连个灯也不点吗?”
苏悦菡食指放在唇边示意阮黎望静音,阮黎望赶紧闭了嘴,几个人就摸黑,蹑手蹑脚地往聚芳宫走去,阮黎望虽不知是何事,但是却也感染了几个人的紧张气息,捏着苏悦菡的手一刻也不敢放松。
悄然行至聚芳宫中,宫中依旧是漆黑一片,但隐隐的却又有人声,进得内殿,好一会儿适应了黑暗,借着月色才看清,面前居然是后宫中所有的册封与未封的妃嫔。
阮黎望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虑,悄悄凑到苏悦菡耳边问道,“小荷,深夜里,把她们与朕都叫来此处,还如此鬼祟,到底所为何事啊?”
苏悦菡只是暂且捏了捏他的手示意稍晚勿躁,转头问小末子道,“人可都齐了,没漏下一个?”
小末子悄声回禀,“娘娘,奴才拿娘娘懿旨把小主们集合过来了,只让每人带了个贴身伺候的一个人,俱是悄无声息出的宫,奴才看了,没人注意到,淮王的人如今还守在乾昌宫外,并未有旁的动静。”
春暖毕竟知道些,也就纳闷地自己嘀咕一句,“淮王竟会不知皇上在皇后殿中吗?怎地守着乾昌宫?”
苏悦菡撇她一眼,并不多说,只领着众人聚芳宫的内殿走去,走到内殿中央,才开口道,“今日非常之时,本宫也没法多做解释,但是既然带你们来此,也不能再放你们回去,若是一会儿出去,你们不想跟着本宫与皇上,本宫自会派人护送你们去你们要去的地方。此前什么也别问,本宫也没时间说,只记得莫要说话,好好跟上。”
阮黎望大骇,结巴道,“小荷,出去?去哪啊?”
苏悦菡镇定地回望着阮黎望,黑眸在夜色下闪着坚毅的光彩,只稳稳回他一个字,“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