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心中可是对贵妃人选另有考量?”苏悦菡问着,其实心中倒是有数,阮黎望近来虽是与乔羽菱再无亲昵之举,心中却总是还惦记着这个人的,也总是还惦记着他自己曾经承诺与乔羽菱的贵妃之位的。她虽不说不上感动,但是对阮黎望可以这么记挂着对一个卑微女子的诚信,总也还是略有赞赏之意的,只是,有些事并非她不想成全,而是她并没有成全的权力罢了。
阮黎望却也再不是当日里那个鲁莽的少年,并未直接抛出这个位置想留给菱儿这样幼稚的话,只是沉吟着说道,“贵妃之位在我朝是仅次于皇后的,也算是后宫诸妃之首。朕看吴熙妤的性情似乎是担不起个这么重要的位置的。况且,吴越虽也是我朝重要的邻邦,毕竟也只是个弹丸之地,他国有意示好,咱们承这份情便是,也没必要太过抬举,倒显得咱们生了怯意。另一则,贵妃之位空悬,日后还能给入宫的宫妃一个升晋嘉奖,是不是更好些?”阮黎望说着,眼神却有些不太自信地看着苏悦菡。
苏悦菡听了阮黎望的话,心里却一喜,虽说明知他口不对心,说出这么一堆大道理,实则只是还想给菱儿留着那个贵妃之位,只要还没有许出去,日后便总尚有兑现承诺的可能,还能留些希望给他自己,也是给菱儿。但是,阮黎望这段蒙人的话却又说的有理有据,竟然没什么错处可挑,这还当真不是昔日间那个目空一切,颐指气使的少年帝王了。
苏悦菡便也笑道,“皇上所言极是,臣妾也觉得句句在理,明日里回了母后那边,若是也没有异议,就按皇上说的办吧,反正咱们与吴越那边却也并没定妥四公主的位分,只说是宫妃,一个妃位也是合宜的。”
阮黎望闻言,面露喜色,才有些得意忘形地想去握住苏悦菡的手,抒发下高兴的心情,却见自己才走近,苏悦菡就微微地别开了头,猛然想到她不喜自己的一身酒气,讪讪一笑道,“那朕先回去了,小荷好生歇着,明日一早朕来陪你用早膳。”
阮黎望在鸾阙宫过夜已经是有了些时日,虽然苏悦菡早已经渐渐适应了下来,却依旧不能说是完全的心安。这一日,见阮黎望总算回了乾昌宫,只觉得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吩咐人备好浴汤,舒舒服服地泡了澡,便踏实地歇下。
可是苏悦菡好生躺下,躺在那却辗转难安,手不经意间滑过以往阮黎望躺着的那一边,锦缎冰冷,指尖摩挲而过,心里却生出一种空泛之感。想起这些时日间枕畔边的那一抹温热,竟然觉得胸中缓缓涌入丝失落。
苏悦菡收回那只伶仃在外的手,两手紧紧相握,片刻心潮起伏间,忽然明白了前几日觉得阮黎望愈发亲近之时,心头那丝隐隐的不安到底是为了什么。
原来,习惯真的会是一把生锈的匕首,虽不锐利,却会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斩断心中的坚持,防不胜防。
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对阮黎望动心,她亦知道,林烨然始终是心中最深刻的眷恋。只是,时间流逝,潜移默化中,一些习惯便已经渐渐侵蚀而来,慢慢也会深入骨髓。大嫂说的没有错,只要一人有心,而另一人懂得知足,夫妻间总还是会过得幸福的。
苏悦菡如何不知这道理,又如何看不出阮黎望的有意。
只是她怕,她怕自己能接受,会接受这样的改变。她怕终日相对,渐入心怀,再陌生的二人也会生出那份彼此依赖的心思。而,那将意味着,心底深处那一片最纯净的领域渐渐也会被混沌覆盖。日复一日,沉沦于这样的岁月静好、安然相伴,那一段原本便只会存在于记忆中的美好,总一日会模糊不清,不复存在。但,那是她仅有的可以牢牢握住的东西,原本存活一日便无法抹杀的东西,她如何能令它这样无声消弭。
本已情深缘浅,怎舍得连最后一点情深也要于岁月中渐渐黯淡。清寂的夜,有热热的泪顺着苏悦菡的脸庞滑下,氤氲于枕畔。菱儿认命地说过“命该如此。”而自己何尝不是,既有坚守,既有不舍,就只能推开唾手可得的温暖,就只能警醒着自己不能被习惯所挟持。
苏悦菡抬手拭去眼角的泪,静静披衣下了床,走到已经移植到屋内的兰花跟前。听了冯子余的劝,把那株仅余下的兰花,从花池移进了盆里,挪到了屋中。它还果然争气,寒冬过去依旧碧绿而茂盛,此时已经又抽出新的枝朵,含苞待放着。
轻柔地抚摸着即将开放的花朵,苏悦菡幽幽地想着,只等到阮黎望有了新妃,那时便有大把的时间默默与兰花相对,安静而自由地徜徉于过往的温馨之中。即便再无可能回头去追寻那份曾经最心念的幸福,但是只要记忆仍鲜活一如昨日便好,总是好过在俯首于平庸与琐碎,沉湎于习惯与依赖中,混沌一生,庸碌一生。
苏悦菡这一晚想的太多,决心又太过强悍,于是,再见阮黎望,她便不自觉又把那惯常的疏离笑容挂在了面上。阮黎望初时不查,一餐早膳用完,才恍然觉得此这一日的苏悦菡好似与近来的她有些不同,仔细体味,顿觉眼前的苏悦菡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段日子里的情形。
这么久以来夜夜宿在鸾阙宫中,阮黎望虽然也心知肚明苏悦菡抗拒着与自己亲近,但是,她眉眼间,那神态,那笑容却比以往亲近了许多。他始终安慰着自己要耐心等待,虽说也并不明确到底自己为什么要等,又是在等待着什么。但是,只一晚回了乾昌宫而已,再见苏悦菡便又回到了曾经,多日来的努力似乎已经功亏一篑,心中不免深深懊恼,只恨为何前一日要饮酒,为何又要为了体贴与讨好回了乾昌宫,反倒是事与愿违。懊丧之余,阮黎望心中下定决心,自此以后除了上朝,绝对不能离鸾阙宫半步,否则一个不留神就是打回原形,前功尽弃。
帝后二人各怀着心思,面上却也都没太露什么。阮黎望依旧夜夜留宿于鸾阙宫,而苏悦菡也依旧守足本分。甚至心中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阮黎望势必要与她亲近,也决不再多做抗拒。存留于心的只是坚守的那份美好,于这皮囊却也并无太多相关了。
但,阮黎望却也再未逾矩,安安分分地每晚躺在苏悦菡的身侧,只与她聊上几句,便酣然入睡。那对苏悦菡来说,就只有更好,接下来便只等着吴熙妤入宫就是。
日子说快不快,说慢却也不慢,春花再次俏立枝头的时候,吴熙妤与阮黎望大婚的日子便也到了。这大婚之礼甚至比当日阮黎望迎娶苏悦菡更热闹了几分,当日碍着先帝阮齐疆的病体,虽是太子迎娶嫡妃,却也没有丝毫的铺张,只是依着该有礼数没减分毫,但是喜庆的程度却差的极远。
而这一次阮黎望与吴熙妤的大婚,既有吴越那边做足了给四公主的面子,极尽奢华与铺张的送亲而来,更有苏悦菡的着意操办,隆重与热闹地给足了吴越的颜面,让吴越的送亲使,一时笑的见牙不见眼。太后对苏悦菡置办的如此大张旗鼓也是有些诧异,私底下悄声问道,“悦菡,如何搞得这般隆重,岂不是没过了当初你与望儿的大婚。毕竟你才是皇后,中宫之主,哀家知你大度,但也没得让妃子的大婚来的比你这皇后的更铺张的道理。”
苏悦菡只是轻笑着解释道,“母后,原是儿臣不懂这些规矩了,您身子不痛快也不好太叨扰您安养,所以也只是自己跟礼部那么商量着,如今既然您这么说,恐是有些不妥。不过儿臣只是想着,这是两国间的通婚,该是大事,总要让吴越那边无话可说。再者,儿臣也觉得儿臣当初与皇上大婚之时,皇上尚未登基,大婚之礼简单些也是有的,如今皇上已经登基了,这第一次大婚总要比做太子时更隆重些才好。”
太后深深看着苏悦菡,嘴唇动了动,似是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一笑道,“悦菡只要自己心里痛快就好,没什么不妥的。依哀家看,你第一次操办这样的事,怕是再没有更好了。”
大婚的仪式结束,公主被送入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寝殿――律乐宫安置好,阮黎望和苏悦菡却还要大摆筵席,宴请亲贵与吴越来使,宴席傍晚才结束。众人跪安后,苏悦菡让人伺候着阮黎望去律乐宫安歇,按永昌朝的规矩,尚有一些洞房之礼是只有阮黎望与吴熙妤自己完成的,苏悦菡也便回了自己的鸾阙宫。
苏悦菡一身盛装,脱去也是极其繁琐,春暖一样样地替苏悦菡卸去身上的坠饰,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悦菡的表情,最后终是忍不住问道,“娘娘,您心里是不是也不好受的?”
苏悦菡却只是有些疲惫地抬眼看看她,轻扯了唇角道,“从今往后睡个清净的好觉才是好的。”
春暖闻言噤了声,看不出苏悦菡的喜忧,听完这句自己却难过了起来,从此清净呢,谁不知“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心中只盼着皇上并不会这么寡情。
谁知,春暖也不过是才盼着阮黎望不要寡情,过了现在的新鲜便能抽空再来鸾阙宫,就听外边孙福圆的声音唱道,“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