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鹏走了许久之后,苏悦菡仍是晌午间的样子,斜倚在庭院中的椅子里,手里还捏着那张看了许久还是不太得要领的图纸。案子上放的茶早就冷了,她恍惚地拿起来放到唇边,想要喝,才觉得有些凉,抬头要唤春暖,那丫头却正是一脸忧伤表情地看着她。
苏悦菡勉强一笑,“茶冷了……”
“娘娘,日头要下山了,外边凉,您还是屋里去歇着吧。”
“好。”苏悦菡这才隐隐地感到一丝凉意,站起身来,扶着春暖的手,往屋里走去。
“娘娘,林公子的事您也就别太挂心了,表少爷不也说他已经好了。”春暖有些犹豫地劝道。
苏悦菡先是微微愣了下,随即莞尔,“哪个说我在想表哥的病了?”
“没想就好。”春暖嘟哝着,“娘娘,您还是多想想万岁爷吧,这,都多久了,他也没来您这鸾阙宫几回,更别说留宿了。如今也就罢了,好歹后宫还只是娘娘一个人,等为先帝守孝的孝期满了,到时候后宫里的美人多起来,娘娘岂不更是要被冷落,好歹总是先要个孩子的好,即便以后万岁爷还是刻意冷着娘娘,咱们心里也不会太慌。”
苏悦菡进殿坐定,似笑非笑地挑眉看着春暖,“以前倒还真是看不出,咱们家春暖丫头懂的事,竟是这么多呢。”
春暖撅着嘴低下头,小声说着,“哪就多了,这些事,宫里的哪个不懂,也就娘娘您自己不上心。”
“你又知道我不上心了?”苏悦菡嗔道,说完却也不指望着春暖的回话,有些疲倦地抚着额头,闭了闭眼。春暖见了,鼓了鼓嘴,便也不再聒噪。
也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苏悦菡似乎还能感觉到敞着的窗口里吹进的春风,微微地拂面而来,带着股淡淡的花香,熏人欲醉。明明知道自己仍是在鸾阙宫里歇着,可眼前却依稀是自己家那熟悉的院落。
表哥林烨然一身淡青色的长袍,站在廊边,眉眼含笑地说着,“小荷都这么高啦,才几月不见就成了个大姑娘,再有几年,只怕姨丈就该去发愁,求亲的人要踏破这相府的门槛了。”
她羞赧地笑,垂下了头,眼前是林烨然皂色的靴子,离她那么得近,长袍被风兜起边角,迎风摆着,她忽然就有种冲动,想要去把那衣角抚平。林烨然却去牵她的手,“风大了,回屋去吧。”
那修长的手指,很软,很热,透过指尖,苏悦菡只觉得心头微微地颤了下。才要偏过头去看他,林烨然戏法般的从手里变出一朵才掐下的海棠,别在了苏悦菡的鬓边,淡淡地笑着说,“姑娘家的总还是戴些什么才好看,小荷就是太素淡了。”
苏悦菡抬手去摸鬓边的小花,轻轻的,有些小心翼翼地拂过嫩嫩的花瓣,收回手,明知海棠无味,却恍惚总觉得,指尖似是还有着一抹淡香余留。
迎面走来了大哥大嫂,苏霈珉笑望着他们说道:“凡安要常常来呀,你出去这几个月,我家小荷常常地念着你呢。”凡安是林烨然的表字,他是小姨家的幺儿,自小体弱,后来才慢慢壮实了起来,姨丈便给他起了这个表字,不奢求他闻达显赫,只望平凡、平安。
苏悦菡不依地嗔着,“大哥就是瞎说,我哪里有?”面上早就飘上两朵红云。
“是,我家小荷可没常常念着。”大嫂韩慧云说道,苏悦菡才紧着要点头,大嫂却又促狭一笑,“每日里只问不到十次,表哥什么时候会回来,这哪里算多?”
苏悦菡听了,顾不上脸红,提起裙摆便去追着大嫂作势要打,韩慧云却跑得更快,转了一圈,最后躲到了夫君的身后。
苏霈珉笑望那二人一眼,伸手拦住苏悦菡,回头对林烨然说道:“凡安,我去跟你嫂子到厨房安排下酒菜,晚上留下这里喝酒。”
“好。”林烨然点头应着。
“大哥你偏心!”被苏霈珉拦住,半天摸不到大嫂衣角的苏悦菡撒娇地喊着。
“我自是偏心的,等哪日里小荷嫁了,让你的夫君去偏心你就好,我干什么要偏着你?”苏霈珉理所当然地说道。
兄嫂携手从身边过去,韩慧云顽皮地朝着苏悦菡一吐舌,赶紧又隐在夫君身侧。
半晌,林烨然才又去牵了苏悦菡的手说,“走吧,都跑出汗来了呢,留神背了风。”说罢抬起衣袖轻轻去拭苏悦菡的额头。
苏悦菡故意装着天真的样子抬头去问林烨然,“表哥,什么时候才给我娶个表嫂回来?”
“找不到和小荷一样可爱的姑娘,表哥就不娶妻。”林烨然故意叹息地说道,苏悦菡的脸一下子便似火烧一般。
那一年,苏悦菡十岁,或者只有九岁,她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她才只及林烨然的胸口那么高。她总是喜欢仰头望着他,他黑亮的瞳仁里会闪着她的影子以及轻快的笑意。后来似乎终于不用再那么昂着头看他了,林烨然会去刮她的鼻子,“小荷长的真快,表哥不服老也不行了。”
他也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年纪,哪里看的出一丝的老,眉宇间甚至还有些少年人的青涩未有褪尽,可却独独是这抹天真般的神气,最是吸引人。
二十二岁的林烨然仍是没有娶妻,苏悦菡心里忍不住总会有着小小的憧憬,或许,他在等谁呢,或许那个谁是自己呢。
林烨然的大哥也不过比他大了五六岁的年纪,孩子却已经快赶上苏悦菡一般高,不到十岁的年纪,最是顽皮的时候,最喜欢追着大不了他几岁的苏悦菡喊着小荷姑姑,后来看见苏悦菡总是与林烨然一起,便促狭地喊她小婶婶。
苏悦菡脸孔微微有些发热,林烨然却笑得那么自得,那清亮的眼睛似是有着丝狡黠的神色,让苏悦菡忍不住去想,也许林淮鹏喊她小婶婶,就是这个小叔叔林烨然教的。可是为什么要这么教鹏儿呢,总是……
苏悦菡心中似是还浅浅洋溢着少女春心萌动那一刻的喜悦与娇羞,耳边却有人喊着,“娘娘,太后那边来人说是让您去一趟呢。”
再一睁眼,眼前仍是那华丽而清冷的宫殿,愣了一会儿,苏悦菡才站起身来,用指尖绕着帕子轻轻抹了下眼角,那里似是有抹微微的潮意。
整了整微乱的发丝,苏悦菡出了鸾阙宫,朝着太后的绵福宫走去。
给太后娘娘行了礼起身,见她身边站着一个颇有几分面熟的女子,苏悦菡却也并未再仔细端详,只是柔声问道:“母后,您找儿臣来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太后娘娘清浅地笑着,她一向并不是个热络的人,并非只是对着苏悦菡如此,苏悦菡倒是也早已习以为常。
“这丫头叫菱儿。”太后拉过低头站在一边的女子,“她娘是哀家当年的陪嫁丫头,后来哀家做主,把她娘许给了韩大将军帐下的一个小将,谁知却是个薄命的,嘉和十七年的时候,漠北平乱,战死在沙场。她娘也是个痴情的女子,听了这信儿,三尺白绫,寻了短,便只留下这么个丫头。”
苏悦菡适时的惋惜地叹了口气,心中却有些纳闷,太后娘娘说起这些陈年往事,到底是为何。只是端出一脸同情的神色,看了看被唤作菱儿的女子,便又回过头来继续听太后幽幽地念叨着。
“菱儿是个苦命的孩子,十岁的头上就没了爹娘,哀家是想亲自抚养她,可是那时后宫里琐事太多,哀家也是忙不过,好在菱儿也算懂事,跟着身边的嬷嬷们学着规矩,如今倒也像样些了。她现在跟在望儿的身边,却也没人特意地教她,虽说是也算伶俐,却总还是差些。哀家怕哪日她万一是粗手粗脚地做错了事,惹恼了望儿,到时,哀家倒不知道如何去求情,还不如让她跟在身边伺候着,也能多学些规矩礼仪。”
苏悦菡这才模模糊糊地记起,这个叫菱儿的女子就是那日在太后寝宫外,偷眼去瞧她的那个姑娘,也就是那个被春暖说是阮黎望特别宠爱的那个所谓狐媚子。
想起这一出,苏悦菡当下忍不住便又去看了菱儿几眼,较之一般的宫女,这菱儿却是生得更加水灵、娇嫩,珠圆玉润、唇红齿白。
“能有母后的照拂,是菱儿丫头的福气。”苏悦菡仍是不明白太后与她说这番话的用意,也只好顺着她的话头接道。
“可是哀家宫里如今已经是不少的丫头服侍着了,也都是做的熟了的,倒也不知道让菱儿做些什么才好。刚才想起悦菡那边伺候的人似是不多,一个皇后,正宫娘娘才这么几个丫头伺候着,倒是寒碜了点儿,哀家便想着再拨几个丫头过去给你,这菱儿就也让她跟在你的身边,你有空多教教她就好。你脾气好,有耐心,菱儿跟着你,哀家倒是放心的。”
苏悦菡直觉着,这么着似是有些不对,这菱儿本是阮黎望宫中的人,如今太后却做主给了她。那又该如何跟阮黎望提起呢,可是一时间却也找不到推脱的借口,也只好谢了恩,便带着菱儿回了鸾阙宫。
春暖见了菱儿,蓦地一惊,苏悦菡让人带着菱儿下去安置,春暖便赶紧凑到苏悦菡耳边低语道:“娘娘好手段啊,竟把这狐媚子从万岁爷身边弄了过来。”
苏悦菡苦笑了下,却又一弹春暖的额头,“才知道本宫好手段啊,别在这嘀咕了,去帮着菱儿安置好了再带她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