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尤太妃的寝宫,苏悦菡又去了早就想着该去关照的淮王那里。来不及收拾零落而复杂的心情,便已经重新戴上那副属于皇后的面具,置身于紫寰宫中。
淮王一如既往的谦卑而有礼,为自己身体不适所以无法回属地,还要在京里给皇上和皇后添麻烦一事,不厌其烦地表达着歉意。苏悦菡适度地表示出了自己的关心和挽留,再次又给紫寰宫添了更多伺候着的人和一应物什才离去。
淮王的气色依旧很差,苏悦菡心里便想着还要去问问冯子余,到底还要多少时日能给淮王治好,他留在京里多一日,她便无法安心一日。她不了解这个淮王,亦对这个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偏见,只是父亲说过,这个人,要盯紧些,别让他与皇帝走得太近,别让他在皇宫里走动得太勤。那,她就必须要想办法。
苏悦菡再又去跟太后禀明了尤太妃的事,并说明自己已经让人速召莫离公主回宫,在太后的唏嘘和客套中离去,又差人去跟阮黎望回了此事。
所有事都做完,回到鸾阙宫的苏悦菡,四肢百骸里都透着倦意,一天里往往复复地奔走,这会儿只觉得再没有一丝的气力,勉强支撑着走到榻边,偎进去,便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春暖扯了薄被给苏悦菡搭上,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迷糊中的苏悦菡做了一个梦,正是隆冬时节,一片白雪皑皑中,林烨然迎面款款走来,雪花静静地落在他的身上,他微笑着对苏悦菡伸出手,如琴声飞扬的声音随着雪花飘荡着:“小荷,别怕,我在,只要你需要我,我一直都会在。”
两人的指尖还没有碰到,苏悦菡便被春暖急促的声音喊醒道:“娘娘,孙福圆在外间候着,说是皇上让您过去一趟乾昌宫。”
醒过来的苏悦菡有一丝懊恼,恍惚地想着记忆中是否曾有过这样的一个大雪天,春暖却有些急切地催道:“娘娘,孙福圆看着挺着急的样子,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苏悦菡这才彻底地清醒了过来,赶紧喊孙福圆进来问清是何事,孙福圆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吴越国来使此时正在乾昌宫,皇上准备设宴款待,说是要娘娘一起。”
苏悦菡在心底叹了口气,却也不能怠慢,紧着仔细地梳妆好,又换上了隆重的朝服,才跟着孙福圆一起去了乾昌宫。
宾主互相之间行过礼坐好,苏悦菡自是坐到了阮黎望的身边,阮黎望待苏悦菡坐下,便极其自然地过去握住了苏悦菡的手,似乎二人之间从来就是这么亲热而毫无罅隙的样子,笑吟吟地说道:“梓童啊,吴越国的使臣来说,他家的四公主再过几日便是及笄之日,听闻我朝的男子各个英伟不凡,想要在我朝觅个如意郎君,梓童看选谁最是妥当?”
苏悦菡被阮黎望握住的手,微微有些僵硬,只觉那一侧的身子似乎也不适了起来,却也只是任他握着,面上盈满着笑意对坐在殿下的使臣说道:“承蒙贵国的宇安帝抬爱,愿把掌上明珠嫁到敝国,这是我平安朝的荣幸,以一国公主之尊岂有下嫁的道理,必要嫁入我朝皇室才是。且若说是英伟不凡,我朝再没有皇上这般堪当此赞的男子,如今恰好皇上才登基,后宫尚且空虚,只是不知贵国皇帝可愿公主殿下入宫为妃?”
那使臣当即笑得路出满口白牙,诚惶诚恐地便施礼谢恩,只说代宇安帝谢皇上厚爱。苏悦菡却觉得阮黎望抓着她的那只手,忽然就用了力,只攥她一疼,几乎本能地便想把手抽出来。余光看见阮黎望狠狠地咬了下嘴唇,表情有些僵硬地笑着说:“梓童,你怕是忘了吧,为父皇守孝之期未满,如何能有充盈后宫一说。”
苏悦菡也只是配合着笑道:“皇上,臣妾一时心急,倒忘了跟他们言明此事。”说罢又对着那几个使臣道:“我朝重孝道,为先帝守孝一年之内,皇上不能采纳迎娶,所以还要劳烦使官禀明宇安帝,这大婚之事只能安排到来年了,看四公主可愿等到那时。”
那使臣忙不迭道:“愿意,愿意,四公主夏天的时候也才到及笄的年纪,再加上两国通婚这么大的事,总是要准备的,都准备停当,也该是来年的时候了,一切但凭皇后娘娘做主便可。”
“那好,这事咱们便这么说定了,等你们禀明了宇安帝,咱们就下正式的文书定下这门婚事。”苏悦菡说道,话未说完便觉得阮黎望原本便紧握着她的手,此时简直是要捏碎她一般,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手背里,忍着疼痛仍是笑盈盈地对着阮黎望道:“皇上,您看臣妾这么安排可妥当?”
阮黎望瞪着苏悦菡,眼里几乎要冒出火一般,嘴角却仍是带着笑意道:“梓童,此事还要再与母后商量下吧?”
“皇上说的是,臣妾考虑不周,的确该当先跟母后商议后再定下。不过依臣妾看,母后也定是高兴的。”苏悦菡悄悄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阮黎望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苏悦菡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阮黎望,却见阮黎望后槽牙咬得颌骨一跳一跳,眼里满是怒意地看她。
苏悦菡心中微微有些疑惑,却也隐隐有点明了阮黎望的意思。但是,一则,苏悦菡明白使臣开口求婚,原本便是奔着阮黎望而来,皇室之中除他之外再无适龄男子,一个公主岂有下嫁的道理;二则,吴越国与永昌朝是近邻,虽然只是个小国,却是个富庶发达之地,与他国结亲,百利而无一害,实在没有不应承下来的道理。
可看了此情此景,苏悦菡知道阮黎望对此安排很不满意,心中有些担忧怕阮黎望当场失态,会坏了两国的交情,便只好转开话题,与那几个使臣谈起了其余的官面上的话。待到要敬酒之时,苏悦菡才趁机于从阮黎望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手背上早就是几个淤紫的指甲印痕,她忙把手隐进袍袖里,一举杯,饮尽了杯中酒。阮黎望虽然跟苏悦菡置着气,却也是跟着一起微笑着满饮了一杯。
宾主至少面上甚欢地相谈了再有半个多时辰,阮黎望状似疲惫地打了个哈欠,那使臣也是个有眼色的,赶紧再次举杯道,“微臣不打扰皇上和娘娘休息了,先干为敬,感激皇上和娘娘今日的盛情款待。”
待到使臣告退,阮黎望那的脸早已黑如锅底,屏退了伺候的人,对着苏悦菡吼道:“谁准你替朕做主要了那公主的?”
“皇上觉得有何不妥么?皇上的后宫之事,原本不便是该臣妾操办的事?更何况,皇上召臣妾来不也是为了吴越四公主的婚配一事。臣妾觉得,如此安排最为有利,不知皇上哪里不满?”
阮黎望憋了半天的火这会儿终于发泄出来,一甩袖,满案的碗碟尽数被他的袖摆扫到了地上,稀里哗啦地好一阵嘈杂,孙福圆闻声才在门口探了头,便被阮黎望骇人的眼神吓的赶紧又退了出去。
阮黎望拳头握得格格作响道:“朕绝不会娶这个什么公主,皇后自己去想如何与使臣交代。”
苏悦菡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不紧不慢道:“皇上可能告知臣妾是何缘由,臣妾也好与他们解释清楚。”
“缘由?朕就告诉你缘由,朕早就下定决心,今生除菱儿之外绝不会另取她人,谁也别想动摇,你不要以为你如今是后宫之主就可只手遮天,替朕做了主。”
苏悦菡浅笑,静静地望着阮黎望道:“皇上,您似乎是忘了臣妾吧,您早就娶了臣妾为妻,还有何今生不娶她人之说?”
阮黎望一时气结,一拳捶在案上,“那是父皇的旨意要朕娶的你,并非朕的本意。”
“可您仍是娶了。”苏悦菡轻道,语气里没有一丝的情绪,只是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声音轻柔,却尤带着一丝冷冽,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宫殿余音杳杳。
阮黎望喘着粗气和心平气和地苏悦菡对视着,那心头的火苗一窜一窜,原本还要发作,可是在苏悦菡的这句话之后,在那平静如水的目光注视下,居然再次和之前的每一次样没了气焰,一时倒只有委屈涌上了心头,声音终于低了下来,却仍是带着不平和的语气道:“那朕的皇后,朕自己不能做主,朕的后宫难道朕也主不了吗?朕只想要菱儿一个啊,朕不能一而再地辜负于她。那个什么公主,朕绝对不会喜欢,梓童何苦要这么逼朕。”
苏悦菡轻轻地叹息:“皇上,臣妾从不敢逼您,但是这公主您却该娶。”
“为何?朕难道连只娶心爱之人为妻的权利都没有?”阮黎望道,声音里再没一丝的火气,只剩下寥落。
“因为您生而为太子,继而为天子,您有了太多旁人不会有的权利,所以您注定失去一些别的权利。臣妾不逼您,您自己去想明白,想明白您为什么娶臣妾,也许您就明白您为什么要娶这个公主了。”
苏悦菡说罢施施然站起身道:“皇上慢慢斟酌,臣妾先行告退。”
苏悦菡才走到门边,忽然听到身后的阮黎望颓然地问道:“梓童,你为什么嫁给朕?”
苏悦菡的身子一滞,半晌才缓缓地回转身道:“因为您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