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苏华见此情景,当下有点傻眼,心知自己闯了祸,慌不迭拉起杨简的手想往水龙头底下送,不料被林家楠劈手拦下,却听他说,“水这么凉,这一冲非得冻伤不可。”
“不用这么麻烦了,又不疼,擦擦就好了。”杨简只是被吓了一条,并没有多大感觉,便笑了笑说。
林家楠迅速关了火,瞪他一眼,“一会你就知道疼了。”
只见他拧开水龙头先灌了半池的水,又往里兑了些热水,自己试着水温微凉了才叫杨简过来冲洗。
“是啊杨简,快冲冲,要是留疤就坏了。”吴苏华说着,愧疚地望着他,“对不起啦,杨简。”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他一开始学做饭时手上也落了不少疤,后来慢慢褪淡了隐约还看得到,一下子变成少年细白的皮肤,突然间还有点不习惯,也不把这当做什么要紧的事情。
他想把手拿出来,不料林家楠攥得十分紧,一时挣脱不开。杨简只觉得刹那间心跳如擂,就好像手腕的温度比烫伤的部位还要高似的。隔了一辈子,还是觉得没什么人对他好,突然有人这样突兀地贴近自己,他除了不习惯以外,还有一点隐秘的欣喜。他努力压抑着这种情感,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溢出来,让他的心变得摇摆不安。他开始默默地告诫自己不要再走这条路,一遍又一遍。
“没事了?”林家楠低头看着他说。
“真不疼,不用这么紧张。”杨简小声说。
林家楠松开手,杨简终于可以自由活动,心中安定许多。他的手刚离开水面,手背上一层灼痛的感觉,果然烫得不轻。
林家楠又拿他的手看了看,“还是要出去买点药涂上比较好。”
“不用了吧。”杨简忙婉言推辞,“太麻烦了。”
“还是看看的好。”吴苏华对皮肤很是重视,推己及人只觉得万分对不起杨简,心中十分愧疚,恨不得用自己替换了他才好。
“不用麻烦了。”杨简抬头看了看林家楠,却又被他抓住了手腕,心跳再次加速起来。他低下头,不敢看林家楠的眼睛,脑中的念头闪得飞快,别因为人家对你好就随便动心,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长进,更何况,林家楠不可能喜欢男人,前途便显得更为艰险。
这样想着,莫名伤感起来,“真的不用了。”他坚持。
“都是我不好。”吴苏华懊恼地说,看了一眼林家楠,得到示意便去厅里拿外套。
“刚刚先简单处理一下,还是找医生看看吧。”林家楠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杨简,拉着他的手腕想往外走。
杨简伫在那里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
这时候吴苏华取来了外套,林家楠接过来抖开,对杨简说,“伸胳膊。”
杨简莫名就依了他的话,乖乖伸出胳膊来,在林家楠的帮助下套上外衣。
“走吧。”吴苏华对他抱歉地笑笑,“累一天了,又让我害得你烫伤,还是折腾一趟吧,看过医生我们就放心了。”
杨简脑中空空的,便在两个人的簇拥下出了门。
不知何时,天空竟又飘起细小的雪花,杨简低头看看自己被毛巾包裹的手,再看看旁边的吴苏华以及远处去取车的林家楠,那种自己麻烦到别人的感觉让他再次踟蹰起来。
“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这是什么话,你现在还这么客气,明明是我的错。”吴苏华再次道歉,“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自己特别无能,只会给别人惹麻烦,什么事都干不好。”
“别这么说,这是意外,不用放在心上。”杨简反过来安慰他,“这些都是你表哥教育你的话吧?那个人很多时候真的跟家长一样啊。”
吴苏华却意外地摇摇头。
“不是吗?”
“是崔云。”
崔云这个名字杨简早已经不屑一顾地抛之脑后了,突然听到时还楞了一下,才回忆起此人与吴苏华之间的种种谣传。
“你还是别惦记他了。”杨简建议。
“我没有。”吴苏华下意识反驳。
“纯粹是想让你死心才随口乱说的那些话,你都记这么清楚,还说不惦记。”杨简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林家楠说看到他便想起吴苏华,他自己有时候也这么觉得,好像曾经的杨简映射在吴苏华身上,远去的回忆逐渐又开始鲜明起来。
“我也是没办法。”吴苏华叹了口气,还想说些什么,看到林家楠开着车过来也立时闭了嘴。
车停在他们面前,吴苏华打开靠近他们的一侧的后门,让杨简坐进去,自己坐在他身边关好门,显得绅士十足。
林家楠在前面说,“开点消炎药包扎一下,很快就好了,不然起泡了容易发炎化脓,到时候就更麻烦了。”
杨简跟吴苏华聊了几句,终于稳定了情绪,也能以平常心待他了。这时候听林家楠说得严重,心中另起想法,不由也忐忑起来,“明天还能发传单么?”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发传单?”林家楠隐隐有些生气。
“没办法,工资是日结的啊,怎么也得把今天的医药费挣出来才行。”杨简想了想说,“要不然我们还是别去了?”
“医药费我来付,”吴苏华无奈地说。
“那怎么行?”杨简想,就好像又要欠下人情似的,这人情欠得可真亏。
“就当是他赔偿你的吧。”林家楠突然开口,“明天就不要去发传单了,我安排别的工作给你。”
“别的工作日薪有多少?其实我觉得还是能发传单的,换只手不让客户看见就行了。”
“杨简你是有多喜欢钱啊。”吴苏华表示不能理解。
“能赚一点是一点嘛。”杨简憨厚地笑了笑,像他这种没经历过贫穷的单纯少年,是不会明白自己对金钱的复杂感觉的。
爱恨交加,没有却不行。
这时候,他从反光镜里偷偷看了一眼林家楠。钱如爱情,缺钱和被遗弃,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的结果。那样悲惨的人生,他也再不想经历了。
附近的医院早已经下班了,只剩下急诊。
林家楠停好车去挂号,留吴苏华陪杨简在候诊大厅里等。
“杨简,”吴苏华看着他只觉十分不解,“你可以对自己好一点的,人生苦短什么的,不是完全没道理的,你才多大啊,就这么担心生计吗?”
杨简莫名看着他,“不会啊。”
“赚钱也不用太拼命啦。”吴苏华尽量找委婉的话语来规劝他。
“现在不努力的话,以后就晚了。”杨简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我是只能依靠自己的。”
刚好走过来的林家楠听到此话,看着杨简略显孤单的侧影,突然有些心疼,也有些气愤,年纪轻轻装什么老成,好像被很多人伤过,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
这不是他的弟弟,也不能按照教训吴苏华的方式来教给他正确的观点,况且世界观价值观什么的也是因人而异的,他不能说杨简哪里做得不对,只是按照那样的心态来生活,未免太艰难了一点。
他不愿看到杨简举步维艰,却又执拗地按照自己选择的方式生活下去。
“表哥,挂急诊了么?”吴苏华看到他,忙站起来。
“过来这边。”林家楠说话时,看着杨简的眼睛。
在别人的注视下走过去,对杨简来说也是不多得的经历,他有些心慌,却按捺不住心中的窃喜。这个人是关心他的,是在意他的。
杨简的忐忑,林家楠只觉得是这个人为人处事太小心了,虽然吴苏华看在眼里有些微妙的感觉,却因为急着去看医生来不及细想。
“吴苏华你在这等着付款吧,我陪他进去就好了。”林家楠开口说。
吴苏华知道这是表哥不高兴的表现,自己也不是多怕他,只是在杨简面前不好显得太孩子气,便乖乖答应了。
进了诊室,医生看了看伤口,皱眉说,“怎么烫成这样?”
“会很严重吗?”
“做饭不小心。”
杨简和林家楠同时说。
医生又看着他们皱了皱眉,把目光定在看起来年长的林家楠身上,“你是他哥哥?”
“嗯,”林家楠随口应了,解释着,“被油溅到了,医生看看会不会留疤啊?”
“肯定会留疤,好在年轻,一年半载的就慢慢褪了。”医生把头转向杨简,“给你开三天的药,每天晚上让你哥哥帮着换纱布,记住了吗?”
这位老医生明显把他当做小孩子来看待了,杨简点点头,他却忘了,自己本来就未成年,又长得面嫩,被说成小孩子一点也不奇怪。
“谢谢医生。”林家楠拿起处方单,带着杨简向医生道谢。
“谢谢老大。”走出门口,杨简低低对身边人说了一句。
“以后叫哥就好了,或者跟着吴苏华叫我表哥也可以。”林家楠和蔼地微笑着说,“你们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一个两个都让人放不下心。”
“表哥你才多大啊。”排除那个显得太亲昵的称呼,杨简决定像吴苏华一样叫他表哥,本来就是同学的表哥,最多亲切热情了一些,一点都没有不正常的地方。
他却不知道,若是吴苏华知道自己表哥得到亲切热情这个评价,只会惊得目瞪口呆。林家楠年纪轻轻已经做到这个位置,就是因为把自己人和外人分得格外清楚。
“医生说什么了?要不要紧?”这时候吴苏华看到他们出来便走上前,急匆匆问着情况,“单子给我,我去拿药。”
“总算懂点事了。”林家楠感叹着,心中暗想,要是能像杨简那么懂事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