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简出门总是本着一切从简的原则，能步行就步行，实在不行借自行车或者坐公交，总之怎么省钱怎么来。

这一次，却破例在想到是否能报销之前就去打车了。

当他匆匆赶到那间出租屋的门口，敲响门以后，里面出现李巍那张写满不可置信的脸。

“杨简，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吴苏华在李巍后面的沙发里探出头来。

李巍也是一脸的诧异，“吴苏华，他们是不是在你身上安了窃听器啊？”

“可以让我跟他说两句话吗？”杨简转身面向李巍。因为吴苏华，他终于能够像面对陌生人一样面对这个人。无爱无恨，只是陌生人，他知道，一切真的已经推倒重来了。

李巍点点头，坐在一旁的书桌前玩电脑，并戴上耳机。此刻他还没有真正的喜欢上吴苏华，所以他的骄傲自持还是放在第一位的。

杨简在吴苏华的怒目而视之下走向他，脚步竟是那样的艰难。

“你告诉我表哥了吗？”

“没有。”

“那你来做什么？”

“想劝你回头。”

“你是不是跟林家楠呆久了，也变得像他一样自以为是了？”

“不是……”杨简开口也变得很艰难。

吴苏华冷冷地看着他，“我不认识你，请你出去。”

杨简在他面前站住，低头看他，说，“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

“是的。我一直在考虑自己的事情，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希望你了解，这并不我的本意，我原本不想失去你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失去我，还是不想失去我这个好朋友？”他加重了好朋友这三个字，满脸的嘲讽。

“都是一样的。”杨简只好这样说。

“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知道我喜欢钱……”

“这还用说吗？”吴苏华最痛恨的大概就是他这一点了。

“……为了钱接近你，又放弃你，也并非我的本意。只是走到了那一步，我不得不这样选择。”杨简摆出一副沉痛检讨的姿态，又真诚又欠扁。

吴苏华瞪大眼睛。

杨简接着说，“难道你就这样原谅我了吗？”

“我当然不会原谅你！”

“如果你去国外，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可以遇到很多机会，可以混的比我好很多，甚至等你有能力了，可以回来毁掉我苦心经营的一切。”

“我才没那么闲。”

“总比你躲在这个角落里，自甘堕落的好。”

“我自甘堕落，关你什么事？”

杨简在心底苦笑，的确是不关我的事，但是你的改变由我而起，我没办法让你替我去死。“可是我还是喜欢你的。”他半真半假地承认。

“什么？”反倒是吴苏华不能理解了。

“我们已经成为彼此的阻碍了，你不觉得吗？”杨简冷静地说着，“与其这样，倒不如远远的各走各的路，你出国，对谁都好。”

吴苏华的表情从诧异变为愤怒，终于变得心灰意冷，在他知道了杨简的心意与这样冷酷无情的决定以后。杨简并非不喜欢他，这是吴苏华一直想逼迫杨简承认的事实，但杨简认为他妨碍到了自己的前途，为了前途，为了钱，那个人可以无视感情。

吴苏华的失望一直源于感情的不对等，但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不是自己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而是那个人的人品本来就有问题。

他默默地起身，开始收拾行李。

“你要走啦？”李巍在一旁摘下耳机说。

“嗯。”吴苏华觉得有些愧对他，声音也低了许多。毕竟是他主动招惹李巍，并把对方当做救命稻草。

“等你真正忘记他了，就回来找我吧。”李巍咧开嘴大笑着说。

这似乎又是杨简最初认识的李巍了。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陪着吴苏华直接去机场，一路上两人一言不发。中途杨简给林家楠打了个电话，叫他拿好护照和机票去机场等。

接下来的事情十分顺利，吴苏华面无表情地办好自己的手续，拖着行李去过安检，直到消失在人群尽头都没有开口说半句话。

这一边林家楠感叹道，“杨简你还真是有本事啊，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居然能把他拖来机场。”

杨简苦笑，心念一动，拿出从学校到李巍家与从李巍家到机场的两张的士票，对林家楠说，“报销。”

吴苏华的事情似乎告一段落了，杨简完成了任务，开始专心经营自己的公司。在这中间又与林家楠碰了几次面，两人敲定了办公地点，开始忙装修。

林家楠介绍了几位技术人员过来，杨简也在bbs上发了招聘贴，通过专业考试和面试最终确定了人员安排。这时候林家楠才发现，杨简的专业水平远远超过在校学生，甚至不比他公司的技术骨干差。

“你都是什么时候学的？”林家楠惊讶地问，有些东西，只通过学校的学习不经实践是无法掌握的。

杨简只是笑笑，回他一句，“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虽然是别处的水。

再之后，又过了一个春节。

杨简回家时，带了些这边的特产回去，父母自然高兴，都说他懂事了，又叫他不要浪费钱。

他听得心里暖暖的，却又听见母亲不经意地问，“有没有女朋友？”

杨简一愣，摇头。

“有的话就带回来看看。”他们大概是不相信杨简会这样心细，以为是女孩子的主意。

杨简无奈地点点头。

这时候，父亲却又提起了另一个人。“你那个同学，挺好的吧？就上次来我们家的那个。”

“嗯。”杨简回答时有些心绪不宁。

“其实也是个好孩子，就是心思重了一点。”

杨简附和地点点头。

“生在有钱人的家庭未必就好啊。”这次是母亲在感叹。

父亲说，“有机会再邀请他过来玩吧，大学里能交个好朋友，以后也会有帮助的。”

“是啊，他们家应该是做大生意的吧。”这多多少少，也是考虑到吴苏华的家庭背景了。

杨简突然有些不耐烦，敷衍了两句，就转身回了屋。

他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两个人也在这个屋子里笑闹着数钱，又记得有谁说过，落实到数钱上才是真正从恋爱过渡到了过日子。

若问他是否后悔，他也说不清。

晚上看完了春晚，又出去看烟花，到半夜了回家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打开电视，地方台在放老电影，画面质量也不怎么好，只听到里面怪腔怪调的表白，曾经有一段真挚的感情……

杨简起身关了电视。

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梦到吴苏华给他发短信了，惊醒。借着月光看着天花板，杨简开始回忆认识吴苏华以来的点点滴滴，只剩下快乐的部分。他似乎忘了吴苏华一再或含蓄或直接的表白，也忘了自己从纠结到冷漠的拒绝。他们之间的相识原本就是最简单不过的，青春校园，单纯美好。

他终于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就有亲戚朋友过来拜访，杨简出门逛了逛，到中午回来吃过饭，和家人一起看春晚的重播，无意识拿出手机出来玩，才看到上面的未读短信。“我想你了。”

发件人是吴苏华，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杨简想，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又或者是心有灵犀，要不然吴苏华给他发短信，为什么会在梦里知道。

这样说起来，他们两个人倒不是原以为的那样有缘无分。

就算杨简不想，他也不得不承认，在此一生中最大的改变就是因为吴苏华这个人。见到了他，才认识林家楠，然后即将拥有自己的公司，看起来前程大好。杨简之前并不了解吴苏华，所以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占有了他原来的命运轨迹，他却为此代替了杨简要走下去。

正因为如此，杨简才希望林家楠一定要把吴苏华弄出国去，以期改变既定的命运。

因为他知道，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他想到当日在那个阴冷潮湿的防空洞里，两个人无意碰到的嘴唇，想到那次类似于殉情的蹦极，想到吴苏华每一个迟疑着失落的眼神。

就算还能遇到李巍，他到底是喜欢了另外一个人。

而他们两个人的命运，是否真的应该有交集？杨简忽而想到，如果真的在一起，至少林家楠是支持的吧，他曾说过吴苏华跟自己在一起总比跟李巍好，这一世或许情况又有所不同？

他想象不出两个男人还能理所应当的在一起，他无法面对父母那种绝望到崩溃的目光，在他的记忆里这段不容于世的感情带来的阴影太深，站在全世界对立面的勇气却太少。

他甚至担心，早死会不会是做错事的惩罚。

杨简看着手机上的短信，沉默许久，终于按下了删除键。他知道自己就如吴苏华所说，又虚伪，又胆小。

可是他真的不敢再赌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