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事情要从五公主瑶池被流放蛮荒，开始说起。

蛮荒边域很大, 流放堕仙和万魔的地方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只有没有被抽掉仙骨仍然具有法力的堕仙才能越过。

瑶池就是这样一个堕仙。

她虽因情伤堕魔, 但本身未曾触犯天规, 因此并没有抽去她的仙骨，只是罚她流放。

等她洗去了身上的魔气，她便能顺利通过结界，重返天庭。

天君也是这样殷切嘱咐她的, 希望她好好反省, 争取早日回来。

但所有人都低估了她对天振的执念。

在被流放蛮荒之后，她很是痛苦消沉了一段时间。对天振的爱与恨在每日的回忆中不断放大，她非但不能静下心来，反而心魔越来越重。

可日子一久, 她心里的高傲就被消磨了, 不断开始后悔。

她想, 当时就不应该拒绝天振。

就算他和自己结婚只是为了找个人陪着，又怎么样？能把天振锁在自己身边, 相互折磨着, 也好过在这鬼地方虚度光阴, 还把他推给别的女人。

有了这样的念头，她就盼着洗掉魔气早点赶回天庭去, 否则天振说不定就去找别人陪着, 甚至答应别人的求婚。

想到这里, 瑶池恨不得立刻离开蛮荒边域。

可她做不到, 心魔如此重的她双眸一日红过一日，不可能通过阻隔魔气的蛮荒结界。

万般焦虑之下，她突然想起来蛮荒的另一边，囚禁万魔的地方有一种东西可以帮她掩盖住身上的魔气，助她回到天庭。

那样东西别人用不了，她却可以。

因为她是天君的第五女，继承了天君的金龙血脉，只要饮下三翼魔龙的心头血，就能隐去她身上的魔气。

她很顺利就找到了三翼魔龙。

三翼魔龙轻易制服了这个不自量力还想来取他的心头血的小堕仙，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哼笑起来：“竟还是条金龙，堕落得可真够彻底的啊。既然这样，你还回去做什么，魔就是魔，装得再像，也不是神的同伴。”

他虽这么说，可眼睛里全是不以为然。

谁能想到，在这世间能够净化龙的魔气的东西，就藏在魔龙一族的心头？

既然不屑一顾，现在，又何必来找他。

被打成原型的瑶池虚弱地趴在地上，冷冷地看着他，“你既然不杀我，就放我走。”

三翼魔龙蹲在她面前，抓起她的犄角，“你先说说，你为何来取魔龙血？龙族不是最看不起我们魔龙的么，尤其是你，高贵的金龙神裔。”

瑶池吃疼地吼了一声，只能告诉他：“我要回去，找一个人。”

“找人？找他作什么，报仇么？”

三翼魔龙饶有兴致地询问。

瑶池却闭口不言，扭开了头。

三翼魔龙丢开她，任由她奄奄一息地砸在地上，无趣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像你这种天真又愚蠢的小姑娘，被男人伤透了心，还要倒贴上去，真是贱。”

“吼。”

瑶池愤怒地喷着气，可除此之外，她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三翼魔龙啧啧了声，忽然又说：“我可以帮你。”

“你想做什么？”

瑶池警惕地看着他。

她虽然被流放了，可骨子里还有着天女的骄傲，绝对不会与魔物为伍。

三翼魔龙嗤了声，“我可以把心头血给你，让你回到天庭。但魔龙血也不是万能的，如果你再次堕魔，就算是你的父君也救不了你。我等着看，你什么时候会被丢回这里，那时候，你可是连仙骨都保不住了。呵，你可想好了，真的要这么做？”

瑶池毫不犹豫地点头。

三翼魔龙果然给了她心头血，还好心地治疗了她的伤势，甚至亲自送她到了蛮荒边域的结界。

他指着结界对瑶池说：“好好看清楚了，那就是囚禁了万魔的结界。只要身染魔气，就无法离开这里。”

“就算是那些洗净魔气而被九重天重新接纳的堕仙，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回到这里。因为心中有魔，这一辈子，就别想做干净人。”

“你说够了没有？我要走了。”

瑶池显得很不耐烦，并没有认真在听他说话。

三翼魔龙也不介意，只是最后告诉她：“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如果有一天，你再次堕魔，就把你恨着的那个人带过来。只要来到这里，他这一辈子就不可能离开蛮荒，离开你的身边。”

瑶池离开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三翼魔龙伸了一个懒腰，随即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他可期待，她带着又一个堕仙回到这里的那一天呢。

完全不被三翼魔龙看好的瑶池欢喜地穿过了蛮荒结界，可就在她要回归天庭的时候，她发现了自己的失策。

神君才在九重天外设下了另一重结界！

这一道不像蛮荒那道是为了镇压万魔的结界，它更霸道，直接禁止了神魔的出入。

所以，除非等到每五百年，九重天神来蛮荒巡查堕仙的情况，她根本回不去。

可她等不了那么久！

瑶池又气又急，可让她重回蛮荒她怎么甘心？

好在，在交界地带徘徊了三年后，她遇见了天振。

她惊喜交加，隐匿了身形上前去。

她听着天振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他原来是来看浮生蝶的。

瑶池这千余年一直关注着天振，自然也知道天振身边的那一只浮生蝶。她还知道，那魔物总是幻化成各色妖娆的女人迷惑天振。

她嫉妒那只浮生蝶，知道它被灭了神魂还因此高兴了一段时间。

后来见天振失魂落魄，瑶池才伺机找上天振想和他重修旧好，提出结婚不过是试探，本没想到天振会答应。

现在瑶池已经知道他答应的原因，虽然痛恨，但看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却不能控制地心疼起来。

片刻后，她见天振要离开，着急之下，立刻幻化成了浮生蝶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天振惊喜交加，“浮生，我好些年不曾见到你了。”

瑶池看他对一只浮生蝶都能笑得如此柔情蜜意，心中疼痛却又有一丝窃喜。

她想，如果这副模样能留住天振，她也认了。

天振果然每日都过来找浮生蝶，和它说自己的苦闷。浮生蝶安静地听着，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幻化出他想要的模样。

他以为，这是因为结界的限制，让浮生蝶无法和自己心意相通。

如此过了十年，如愿与天振厮守的瑶池已经不再执着回到天庭，反倒是天振越来越不满足。

终于有一天，他偷偷取来祖父的“神龙九息”将这只“浮生蝶”偷渡进了九重天。

更直接把“神龙九息”放在了浮生蝶身上！

他自小好东西见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只想着，这一次用“神龙九息”掩盖住浮生蝶的魔气，不信那只该死的狗还能闻得出来。

祸根就此埋下他还沾沾自喜，将浮生蝶带回了神龙岛，发誓在他祖父没解开禁足前绝对不随便踏出神龙岛，免得倒霉地被那只恶犬遇上。

瑶池就这样被天振带了回去。

她心甘情愿地幻化出许多人的模样陪他游戏人间，度过了平静的八十多年，直到……

“玄轩，我后悔了，我错了。玄轩，你不要不理我，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发誓我再也不这样了……”

天振喝得酩酊大醉。

他今天在神龙岛外遇见了玄轩，是他祖父天华神君打发他来取送给玄武神君的东西。

“这是涎龙？玄轩，你会不会拿错了？”

玄轩不理会他，他也不作声沉默地跟了一路。直到看见他拿到的东西，天振才惊讶地喊住了他。

涎龙可是顶级春|药，曾经天华神君的一个爱慕者费尽心思制造出来，把他成功地骗上了床。

连久经情场且修为高深的天华神君都不能抵抗，可见其威力。

天华神君虽没有和她好上，却把涎龙收作了纪念——他不收藏女人，却独独爱收藏那些女人分手后砸给他表示恩断义绝的某些东西。

唔，其中只有水神留给他的是一身疤，揽镜自照时，他还觉得挺美。

天华神君将这些东西都妥善保存，除了偶尔自己拿来看看，谁也不让碰的。

怎么今天要拿去送给玄武神君，还是涎龙？

就是天振崇拜且尊敬祖父，也知道天华神君拿这个肯定不干好事。

他想着，玄轩最喜欢他的祖父了，要是免了玄武神君这一难，说不定玄轩也能念他一点好。

他再努力努力，他们可能就能和好了。

所以，天振连忙要提醒一下他，却没想到，玄轩一刻都不想和他多呆，取了东西直接神行走了，留给他一室的冷清。

天振呆呆地看着玄轩消失的地方很久，满心怅然地去找浮生蝶寻求安慰了。

瑶池已经习惯了和天振这样的相处方式。

这些年她幻化最多的就是玄轩的模样，天振总是不厌其烦地说起自己和玄轩一起长大的曾经。

他说他们还是一颗蛋的时候，在蛋壳里就能感应到彼此了。

那一千年里，只有他们才能感觉到对方的神识。他们无话不说，互相鼓励对方早日出生，陪着彼此，不需要父母的孵化呵护，也每天过得很开心。

他说，他们在快要出生那一刻，约定这辈子都会在一起，他们会是对方最重要的人。

瑶池也喜欢听，听他说起自己闯了什么祸找玄轩背黑锅，说玄轩怎么给他收拾烂摊子，说玄轩陪着他胡闹了什么。

那些故事里的天振很纯粹，开心不开心都是真的。而不是他对女人的时候，只有征服欲和打发无聊光阴的新鲜感，没有半点真心。

天振这一次醉得尤其厉害，半拉半抱着幻化成玄轩的“浮生蝶”，忏悔着。

“玄轩你明明说过不管我在哪里，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陪着我的。你还说过，你会一直等着我，哪里也不去的。你都忘记了吗？”

“那、那时候，你先出生了，我多害怕你丢下我，去找你的祖父，找你的父母。可是你没有！”

“你在我的身边守了整整三天，你和我说不要着急，无论多久，你都会等着我。不管过去多久，我去了哪里，只要我愿意，都能找到你。因为你会在原地，等着我来找你的……”

“玄轩，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天振说着，松开了浮生蝶，趴在了桌上哽咽起来。

“玄轩，我真的知道错了。如果知道会失去你，我一定不再贪玩了，我一定不会……”

他哭了好一阵，忽然把“玄轩”抱进了怀里，咬住他的脖子道：“玄轩，为什么？”

“在我看来，她们加起来都比不上你的一根手指头，那个瑶池又算什么东西？你为什么要把她看得比我还重要？”

“难道你以后娶了妻，我就不是你最重要的人了吗！如果这样，还不如让我把每一个你看上的女人都睡了，好叫你永远都不要娶妻！玄轩，玄轩！我们说好的，生的时候在一起，死的时候也会埋在一块儿，谁也不离开谁，永远不会让对方孤单的。”

“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可是我没忘，我从没有一刻忘记，玄轩！”

“玄轩……”

瑶池完全懵住了。

好半晌，她才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埋在自己胸口哭得不能自己的天振。

她从来没想过天振竟然对玄轩抱着这样的感情……

或许，连天振自己都不知道。

不，不！一定是她想错了，他们从小在一起，感情好也是正常的。

瑶池在惊恐间还试图这样安慰自己，但看着哭得如此悲痛的天振，懦弱卑微如她竟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她也爱过，明白那是怎样的催心销魂。

天振这样失态，哪里可能只是寻常友情？

她眼睛里全是眼泪，掩盖住了忽闪忽现的红丝。

瑶池捧起天振的脸，强笑着问他：“天振，你看着我，我是谁？”

“玄轩，你是玄轩啊。”

醉得有些不清醒的天振看着“玄轩”的脸，很快停止了哭泣，脸上出现了一点笑容。

那是瑶池从未在他身上得到的笑容。

虽然很淡，但很温暖，充满了依赖和欢喜。

瑶池心如刀割，咬牙说：“你既睡了我的未婚妻，不如，你让我睡一次，我就原谅你。你答应吗？”

她深知天振在床事上的霸道，绝不容许别人有一点点的反抗，必须要被他掌控着。

这样的他，一定不可能为玄轩做到这个地步的，一定不会！

他对玄轩，绝不会有那方面的感情的——

一个吻落在了她的嘴唇上，打断了她汹涌的思绪。

天振抱紧了她，亲吻之后，那张醉醺醺的脸上竟有一些羞赧，眼睛却前所未有地发亮。

“真的吗？”

天振已经完全忘了眼前的是浮生蝶，又或许，若是浮生蝶幻化出的“玄轩”能够原谅他，也能给他些许慰藉。

这就足够了。

天振引导着这场情事，他知道玄轩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不知是玄轩要原谅他的美梦刺激了他，还是单纯只是身下的这张脸刺激着他，激动之下，天振甚至发现自己沉寂了两千年的那物有了反应。

不过，他牢牢记着“玄轩”的要求。

哪怕自己可以重振雄风了，他也没有想着要变成主动方，惹玄轩生气。

他坐在玄轩身上，只想让他快活。

瑶池麻木地看着他的眼睛从单纯的欢喜渐渐染上炽热的情欲，听着他的呼吸慢慢变得粗糙，看着他退下衣物，对着“玄轩”分开双腿。

她终于，疯了。

血红色的魔气浸透了她的眼睛，她猛地推开了天振，再也忍不住地变回了本貌。

“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撕心裂肺，状若狂魔。

一看到瑶池的模样，天振的酒立刻醒了大半，身下也萎靡了。

他是被吓的，也是条件反射。

渡劫回来之后他就有心理阴影了，一看到女人他的脑子就开始念清心咒，根本停不下来。

但瑶池不知道，她只以为天振厌恶自己，这让玩弄自己的天振更罪加一等。

“天振啊天振，我以为只有我是可怜人，没想到，你比我更可怜，哈哈哈！”

瑶池几乎已经看不见瞳孔的血色眼睛冷冷地盯着天振，那蚀骨的恨意，天振再蠢也不会以为她是浮生蝶幻化出来的了。

他左右看了看，哪里还有玄轩的影子。

浮生蝶……

果然是，浮生一梦么。

他站了起来，脸上恢复了冷清，并不管瑶池如何疯魔，一边有条不紊地穿衣，一边看向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

瑶池恨极了他的冷漠。

这几十年，足够她知道天振真正的模样，他是真的无情，却也是真的专情。

可惜他所有的真实，只留给一个人，她注定什么也得不到。

瑶池抹去眼泪，也冷笑起来，“你自己把我带进来的，你不记得了吗？”

天振穿衣的动作一顿，紧接着道：“原来是你。”

他立刻想起了放在她身上隐蔽气息的“神龙九息”，当即就要从瑶池身上取回来。

但瑶池怎么会让他得逞？

她想起了三翼魔龙的话，她恨他，她爱他，而只有拉他一起下地狱，她的心才不会这样煎熬，他也会永远地陪在她的身边。

“天振，你会后悔这样待我。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天振。”

她轻声说。

天振朝她抓来，原地却只剩下一点幻影。

瑶池哈哈大笑，“神龙九息，果然名不虚传。天振，你猜，我下一个会去哪里？”

说罢，她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天振追了一步，想到什么，随即脸色大变。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

等他赶到结界外，瑶池已经跳回了蛮荒边域，还将“神龙九息”投入了结界当中，助万魔攻破结界！

天华神君及时赶到，挽回了万魔逃逸的动荡。

可是看着他丢下自己决绝的背影，天振心里就有了一种可怕的预感——他的祖父，这次无论如何，不会再维护他了。

“卧槽，这样的好戏，你居然没叫我一起围观？！”

看完系统回播的天振堕仙的历史真相，苟梁差点从神君怀里摔下去。

他以前也不清楚天振为什么会和魔物勾结，还给了他们“神龙九息”差点造成结界崩坏。但正是因为犯下这样的大罪，他才会被送上诛仙台，剔除了神骨被囚禁在了蛮荒，也才有了他后来逆袭成为大反派的事。

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发生的。

“你不是抱着小神君打滚就万事足么？”

系统忍不住嘴贱了一下，被苟梁看了一眼，才赶忙赔笑说：“主人，我的意思是，您以前不是对别人的八卦都不感兴趣么。”

“我只是惊讶，他居然是只受！！等等，难怪我被赶出九重天后，他一直说要我灭了诸神，然后把黎卿关在身边。原来，他是想对玄轩做一样的事，根本是经验之谈嘛！”

系统不小心说了真心话，满是感慨着说：“是啊，都是爱而不得的小受，当然知道你的心理了。你可不就是一下子就上当了嘛——嘿嘿，嘿嘿，主人，我什么都没说，真的——”

嘤嘤嘤嘤嘤嘤！

以上，来自某只被揉烂了婴儿肥却从来不长记性的系统。

敏锐地感觉到小奶娃的暴躁，神君低头看向他，正想问他怎么了，就被打断了。

是天华跪在他面前，满是悔恨道：“天华护宝不力，请祖上责罚！”

神君看了眼跌在地上一脸绝望的天振，摸摸埋在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情低落的小奶娃，摆摆手说：“按天规处置便是。至于天华，便罚你在神殿自省千年吧。在此期间，你一切听从小坑儿的指派。”

神君想着，小奶娃近来心情总是忽高忽低，想来是在神殿待得无聊了，还是给他找个“玩伴”吧。

天华认真起来的时候，应该也不会让小崽子太快感到无聊……希望如此。

“谢主上宽赦！”

完全不知道厄运降临的天华感恩戴德，只要神君还允许他进入神殿，没有剥夺他的神仆身份，他做什么都愿意啊。

玄武默默递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而后，看向了被天兵带走的天振。

有什么滚到了他的脚边，他低头一看，却是把自己完全缩回龟壳里的小孙儿。

他轻叹一声，把玄轩抱了起来。

摸着玄轩龟壳上的纹路，玄武神君低声道：“轩儿莫再伤心了，须知天命难违，这一天，你应该早有准备。”

——玄武神龟，洞察天机。

正因为他们曾经亲密无间，所以他无法不关注天振的命运。

早在玄轩成年的那一刻，对于今日的分离就早有预感了。

可便是已经准备了万年，他仍然……无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