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场葬礼, 两个死人。

碍于灵霄门丹修的特殊性, 前来吊唁的修士没敢抹流光尊者的颜面，但私底下却是议论纷纷。

虽然灵霄门用丹药强行将流光尊者的死状复原如常，但只要是修为比流光尊者生前高的修士, 轻易就看到他浑身干瘪青黑，灵气耗尽的惨相, 可见杀死他的手法有多阴毒。

可同情流光尊者的人却没有几个。

死的那个女修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单只她的身份便注定她饱受期许了。

不是别人, 她正是明华尊者唯一的亲传女弟子。

此徒是李明华当年在七剑宗仙缘会寻到的命定徒弟――原本他还看中了墨胤初, 最后落败于苟梁之手。原主律荀和李明华的交锋向来备受关注，墨胤初和那女修因为这场争夺走进众人的视线，外人也少不得要将他们的徒弟做一番对比。

没想到他们的命运悬殊如此之大。

过去短短十余年, 墨胤初就已经成为宗师级别的剑修, 而那女修不仅修为只是筑基，甚至被自己的师祖强作炉鼎, 最后不堪受辱, 在双修的关键时候下毒与流光尊者同归于尽。

至于流光尊者为什么急于求成，用这种下九流的办法提升修为，原因观众们用脚趾头都想到――除了炼虚境后三不五时出现在他面前，非要他叫上一声前辈的藏剑峰主，还能有谁。

谣言仿佛亲眼所见, 传的有声有色。来参加葬礼的众修士哪怕脸上不显，神情里也没多少对死者的缅怀和遗憾。

倒是藏剑峰主竟没有在葬礼上大笑三声，让许多人败兴而归。

他匆匆而来, 在灵堂上站了片刻，只看了眼流光尊者的尸体和从旁尽孝的李明华，连一句节哀也没留就带着大徒弟、苟梁和墨胤初走了。

直到回到藏剑峰，打发了大徒弟和墨胤初，对着不放心他硬要留下来的苟梁，他才没忍住满腔的怒火。

剑气迸发，险些都弄坏了自己心爱的酒葫芦这才让藏剑峰主收了势，郁郁不快地坐了下来。

苟梁好笑道：“师父，您这样子要叫别人看见了，还当您对流光尊者有意思呢。”

藏剑峰主冷嗤一声，灌了一口酒，才瞪着他说：“有这份闲心，还是担心你自己和你的宝贝徒弟去吧。依我看，出不了几天那老怪物就该是炼虚境了！”

正所谓最了解的你的不是自己，而是敌人。

要是换个死法还能糊弄他，说流光老儿强迫女修而被杀？哼，完全是屁话！

那老贼最爱的人是他自己，可对于死去的道侣并非没有感情。只不过这个男人自私得可怕，生死关头可以将道侣送出去替自己挡死劫而已。

那触目惊心的一幕，成了困扰藏剑峰主多年的心魔，又何尝不是流光老儿一块心病。不说别的，对女人他是再也不沾了。

而藏剑峰主之所以愤怒交加，当然不是为流光尊者打抱不平，只是对李明华或者说那老怪物的不满。流光老儿没死在他手上，他这心魔就永远没机会彻底消除。

况且，流光和那女修都死于灵力枯竭修为尽毁，受益者必定就是云霄老祖，不得不防。

“师父放心吧，等他突破了，我就跟在他后面渡劫，气死他。”

苟梁说。

藏剑峰主知道自己这土地蔫儿坏，这些年方方面面总要压那老怪物一头，让对方怀恨在心，生出心魔来。可以想象，等那老不死的千辛万苦进境炼虚，他这个好逸恶劳的徒弟靠着双修轻而易举地追上他，吐血三升都是轻的。

想到这画面藏剑峰主就觉痛快，可接着他却又烦恼起来：“今日我特意用秘法看过，没看出李明华身上的魂魄有什么损伤，想来他也恢复了。”

顿了顿，他沉吟道：“现在想想，当初李明华死活要从咱们七剑要人，还扯了个命定徒弟的幌子，就没打什么好主意。只是不知那女弟子的体质有什么独到之处，竟能帮他修复神魂……小荀儿，你说会不会是流光老贼不小心撞破了他和那女弟子的苟且，得知他是被夺舍的，所以才被灭口？”

苟梁：师父，你真相了。

李明华带回那女修后总是在一处修炼，就算因为那女子的体质可净化心魔平静神魂，对云霄老祖的修炼大有帮助。从黄泉秘境出来后，云霄老祖放弃了道修踏上魔修之路，这女子在心魔上的作用就微弱了。

不过，她仍是神魂的养料。

云霄老祖出关后，干脆以李明华的身份迷惑对方，让女弟子心甘情愿和他没名没分地双修。

那女弟子是真心崇拜深爱着自己的师父，试想一个年纪轻轻的八品丹师又生的风流倜傥，要引诱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子易如反掌。而那女修初尝情爱，难以掩藏，一次在流光尊者面前露了首尾。

流光尊者只当是那女修心思不正，很是不满，想到自己徒弟对这女弟子的爱护，便想去提醒一下李明华和女徒弟保持适当的距离，别惹出什么笑话来。

谁曾想，这一去就撞上了云霄老祖和女修双修的好事。

云霄老祖用的是魔宗双修术，女弟子修为低没察觉，流光尊者却是亲眼看到他吸食女修的神魂以填补自己魂魄的损伤，自然也看出李明华被夺舍的事实。

他悲从心来，当即便要给爱徒报仇，结果可想而知。

云霄老祖杀了他，又因为流光尊者的修炼法门与他一脉相承，吸收起来都不需要再过滤炼化，他一时没忍住诱惑连同对方的修为和魂魄都一并吞噬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女修，当然也没逃过一死。

苟梁没把这些细节相告，藏剑峰主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正确，犯愁道：“那老怪物在流光老儿身上得了这么大的便宜，怕是日后破罐子破摔还会去吸取别人的修为。如此一来，他修为上升的速度不可低估，你们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苟梁忙应道：“徒儿知道了。”

见藏剑峰主的情绪平静下来，苟梁宽慰两句便就离开。

墨胤初等在洞府外，迎上来问藏剑峰主的情况：“还好么。”

苟梁摇了摇头，低声说：“虽然师父没说，但他和流光尊者的关系本就复杂。虽说是死仇，但他这些年没下过杀手，只怕是舍不得这世上唯二记着他心头朱砂痣的情敌死得太早。”

峰主洞府内一道剑气飙出来，藏剑峰主想必听见了：见鬼的舍不得！

苟梁大笑出声，墨胤初无奈地带他回去。

云霄老祖做了也要挂牌坊，在流光尊者刚死之际就突破太露痕迹，所以苦苦压制境界，时隔半年才引来雷劫。

“又是丹劫？不知道这次是几品神丹……”

小南天的修士听见灵霄门上空传来的响动，早已没有当初的惊奇，不过这热闹当然不能错过。

他们探头一看，却是被惊住了。

“是雷劫！炼虚雷劫！”

整个灵霄门内近年也不过几人到了化神后期，这雷劫他们略一想，就知道是明华尊者要突破了。

众人纷纷赶去灵霄门附近，雷劫虽危险，但其威势却也有可能让修士顿悟天机，受益匪浅。尤其丹修雷劫最是容易让丹修开窍，因此他们挤破头都想在安全范围内再靠近李明华一点。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律荀尊者和子萧尊者来了！”

众人看去，果然看见苟梁和墨胤初现身在雷劫附近。

灵霄门的长辈当即防备起来，生怕苟梁师徒下黑手，为李明华护法的长老又添了两人，掌门还将自己的顶级法宝无私地交给李明华助他顺利度过雷劫。

劫云中雷电交加，不知在酝酿着多强的天雷，竟没有第一时间落下来。

苟梁看了眼，嘴角微微扬起，看来云霄老祖虽然费尽心机掩藏，但天道还是察觉他修为的异样，正犹豫该动用什么样的雷劫呢。

苟梁摸着墨胤初的腹部，和小主神说：“宝贝儿，不如我们帮他一把？”

他带笑的声音满含恶趣味，墨胤初伸手揽住他不高兴地说：“遇到事情你便只想到他，我呢？”

“呃……”苟梁连忙挽救，“你陪着我看戏，一个人看多寂寞。”

墨胤初嘴角一弯，很痛快地让小妖精去干苦力，自己抱着苟梁吃瓜坐等大戏登场。

一道微不可见的剑气依附在了灵霄掌门法宝上。

雷劫终于落下，第一道只是试探并不算强，云霄老祖没有意外地接下，但第二道、第三道蕴含的雷电之力呈十倍、百倍地降下来，他勉强抵挡，见第四道更加厉害，连忙祭出法器抵挡。

围观修士正满口赞叹。

“好强的雷劫，不愧是明华尊者！”

都说天妒英才，天道降下的雷劫越难度，说明渡劫人的实力和潜力越强，只要熬过去，天道也会给予嘉许，让渡劫人获得莫大的机缘。

于丹修，通常会让他们领悟一道灵药丹方。

众修士都期待明华尊者会领悟出怎样绝世奇妙的丹方出来，这时，第五道雷劫劈在了掌门法器上――凌天剑气应雷劫而动，所有人只看到强悍的天雷竟把九品法器一下劈成了粉碎，残余的雷力转瞬间劈在了法器下的明华尊者身上！

“不好！”

“快护法！”

千钧一发，一位长老反应迅速地祭出法器飞身前去相救。

掌门正奇怪自己的法器怎么这么不经用，忽然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是……魔修的气息！！

他警惕地朝四周看去，然而天道比他更快地锁定了这股魔修血气的来源，劫云瞬间凝聚千百倍的威力，万钧雷霆根本没有给李明华躲避的机会，紧接着第五道雷劫劈了下来！

刚刚触及李明华的灵霄门长老在这瞬间察觉到不对，就对上一双血瞳，在万分惊骇中被云霄老祖一把抓住，砸向了劈头而下雷劫。

“魔――！！！”

长老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示警，就在嫉妒的惊恐中被雷劫劈得粉身碎骨。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众人瞳孔紧缩，但雷劫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再次朝愚弄了自己的魔修劈了过去。

“大长老！！快让开！”

掌门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睁睁看见“李明华”朝下一个长老抓过去，又要故技重施，撕心裂肺地大叫出声。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第七道雷劫劈下――

特意出关为李明华护法的灵霄大长老，他的曾祖父，就这样丧命在雷劫之下。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明华尊者疯了吗！”

围观修士通体生寒，第八道雷劫降下时，已经心有防备的三位灵霄长老没有再像之前两名长老一样成了云霄老祖的替死鬼，云霄老祖见已经暴露，当即取出自己的九级法器抵挡雷劫。

“大胆魔修，竟敢……竟敢！”

灵霄掌门和长老怒不可遏，话都说不完整了。可面对九级法器和恐怖的雷劫，一时也不敢出手对付夺舍了李明华的怪物。

这时，一个浑厚威仪的声音盖天而来。

“混账魔修！还我徒儿命来！！”

却是灵霄门潜修多年的大能长老，这一代的护山大长老正是他的亲传弟子，感觉到他的陨落这才出关击杀罪魁祸首。

最强悍的第九道雷劫与大乘大能的攻击一并降下，九级法器应声而碎，李明华的肉身同样不保。

云霄老祖的魂魄被生生打出来，大乘长老的第二击急追而至，报仇心切的他直接眼看就要将云霄老祖劈个魂飞魄散――

苟梁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不错过云霄老祖被自己的曾曾徒孙弄死的每一个细节。

却不料……

“卧槽，这也能行！”

苟梁直接爆了粗口。

合该那大乘长老倒霉，这家伙的本命法宝竟然是云霄老祖飞升前所用的法宝，上面就留着他的神魂印记。

云霄老祖不仅逃过一劫，更直接进入大乘长老的本命法宝中触发了神魂印记。本命法器被夺，大乘长老口吐鲜血，境界顿时掉落，而他的寿元原本也不剩多少，这一重创，再不能支撑。

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枯败，云霄老祖趁机像吸取流光尊者的修为一样夺走他仅剩的修为，驾驭大乘长老的本命法器逃之夭夭。

这一幕就发生在一瞬之间。

第九道的雷光堪堪散开，跌落下来的尸体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魔修，反而是大乘长老。

灵霄众人目眦尽裂，掌门嘶声叫了一声师祖，扑过去接住他的躯体，触手却就破碎成灰，天边一道巨雷，预示着一个大能的陨落。

苟梁还想追，不知何时到来的藏剑峰主拉住了他:“别去！”

是他之前托大了，就算云霄老祖现在境界跌落，真要拼命，大乘大能都能死在他手上，未必没有对付苟梁和墨胤初的底牌。

凌天剑发出一声铮鸣，正要随苟梁心意追上老怪物，这时又是一声巨响，雷劫再次在上空凝聚。

――苟梁要突破了。

墨胤初立刻收剑回防，藏剑峰主脸色一变，被魔修摆了一道，天道此时想必情绪很不好，重新凝聚的劫云看起来和刚才劈死两个云霄长老的魔劫云一模一样，轰隆雷声还带着方才的滔天怒气，听得人头皮发麻。

更糟糕的是，他们现在可还在别人的地盘上！

七剑宗的掌门和其余峰主内门长老心有所所感，纷纷动身，但性急的雷劫根本没等他们赶到护法。

“……还真是会找时间凑热闹。”

苟梁仰头，第一道雷迎面劈下，威力竟直接等同于云霄老祖承受的最后一道雷劫！目睹的修士全都大吃一惊，对被天道迁怒的律荀尊者饱含同情。

凌天剑蓦地放大，将苟梁和墨胤初完全挡在剑下，轻易接下第一道雷劫。

藏剑峰主见没有出意外，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凌天剑突然朝苟梁飞了过来，接住上苟梁迅速飞上高空。

“小坑儿！”

墨胤初一惊，急忙要追，一道大乘剑气挡住了他的去路――是凌天剑。第二道雷劫眼看就要劈下来，墨胤初不管不顾地要冲上去抢回苟梁，却和所有人一样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睁大眼睛，再发不出第二个声音。

只见，毁天灭地的雷霆围绕苟梁旋转没有伤到他分毫，阴霾涌动的劫云金光大作，响彻天际的龙吟声骤然响起，随即，一条八爪金龙从劫云中腾云驾雾而来，围绕着苟梁游走一圈，紧接着仰头长啸。

谁都能听出它的狂喜！

九天金龙，上神传说中才可能出现的雷劫，就这样在他们眼前发生。

躲在暗处的云霄老祖见到天道迁怒的喜悦还没过去，冷笑僵在了脸上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生生吐出一口鲜血，咬牙忍恨逃出小南天。

苟梁跃身飞上它的脑袋，稀奇的摸了摸龙角，笑着赞叹:“真帅！”

“吼！！”

金龙欢喜地叫出声，带着苟梁穿入劫云，紫金雷电像极了温顺讨喜的孩子，撒娇般围绕苟梁的身体，将力量毫不吝啬地融进他的皮骨经脉。

金龙欢腾，带着苟梁纵天入地翻山越海，一飞千万里。壮丽的天地奇观在苟梁眼前呈现，短短九转龙吟的时间，便让他看遍奇景，览遍山河。

等到雷劫结束，金龙还不愿意离去，苟梁指了指墨胤初的方向，金龙发出一声委屈的嗤鼻声，尾巴卷起凌天剑将苟梁送回剑上。

苟梁御剑而回，漫天金光还未退散，将他的发将他的眉眼也染上了一层尊贵的金色。他俊美的容颜在此刻那般耀眼，让人不敢直视，不敢冒犯。

墨胤初直直地看着他飞向自己，目光惊艳而痴迷，喉头发紧，一时竟无法开口呼唤他。直到，苟梁忽然天下飞剑，凌空扑向他的怀抱。

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环保住苟梁，嘴唇贴上微凉的唇瓣，一道金色光芒送入他的口中。

天道的馈赠就这样被苟梁毫不犹豫的哺喂给了墨胤初，瞬间将他的修为从炼虚后期提升到了合体中期。

“吼！”

龙吟再次响起，这次确实像受了极大的委屈，潜伏在劫云里的金龙一甩龙尾，消失在众人眼前，劫云适才散去。

墨胤初没有听见这声动静，他的眼睛里只留下苟梁的身影，灼目的光影退散，落回他怀里的苟梁环抱着他的脖子，仰头一笑，问他:

“好吃吗？”

墨胤初眨了眨眼睛，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