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花期二: 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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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三年戊午十月十二日巳时刻,皇次子永琏,殇!

年九岁。追封皇太子,谥曰端慧。

那天是个极好的天气,景娴坐在自家寝宫里端望着天,弘历负着一只手立在桌案前为她描一幅丹青,不时抬头望着她,霎那间有着一种其实他的娴儿也蛮端庄的想法冒上来。

景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又幽幽的回过头来巴望着弘历,神色极为幽怨:“小四,什么时候传晚膳呢?”

弘历伸手将额头的青筋按回去,把方才那个错误的想法打的稀巴烂,沉声道:“半个时辰前才用了点心。还有,别喊朕小四。”

有半会儿没了声响,弘历搁下笔抬头,果真瞧见景娴双手支着脑袋,眼睛里包了一包泪,水润润亮晶晶,瘪嘴道:“可是我饿了,很饿很饿。小四。”

弘历手一抖,笔下那曼妙的女子脸上便多了一道痕迹。

他已经着实拿这个笨女人没辙了,她以为方才她将桌上的点心全部兜起来了他没看见?她以为她把平日里的吃食都分给宫女太监了他不知道?也不看看她宫里内外的宫女太监们一个个胖成了什么样子!那些偷偷弄给她的补品是能分给别人吃的么?

弘历一把抓过那张画,习惯性的正要揉成一团重新画,却停了手,将那画叠了叠小心的塞进胸口的衣服里。

景娴见他不理自己,光着脚丫子从床榻上跳了下来,小跑到他面前蹲下,咬着手绢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弘历无力的将自己扶了扶额:“你不是在外头种了一片果树么?去摘些果子吃。”

景娴依旧握着小拳头扮可怜:“你真的忍心这样子对我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弘历扶手道:“真的。”

景娴极委屈的站起来,如同受了气的小媳妇一般抖着手指将弘历指着:“好没人性……”

说完,便拎了裙子一路小碎步的夺门而去了,从她离开的那方向传来了一声“容嬷嬷……我好饿我要吃桂花糕!”

她走后,满室清凉。

弘历提了笔画了寥寥几笔,又停下了。隔了笔负手走到适才景娴坐过的那个窗口,外头满园的树都染上了一层金色,有宫女挥舞着扫帚扫着落叶,时近黄昏,人称的逢魔时分,他次子早夭。

弘历伸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虽说不喜富察氏没有错,但是对于这个乖巧聪明的儿子还是有点喜爱的。

直至入暮,都未见景娴回来,敞开的朱红色大门被瑟瑟秋风吹的嘎吱嘎吱直响,冷风灌入,弘历从架子上取了件明黄的披风唤上随从出了门,径直往养心殿去了。

诚然,人想要感伤也需要一个好地方,譬如景娴的景仁宫,那确实是个安静的好地方,若是坐在那里一整天感伤下来,也不会有人打扰。

弘历前脚刚踏进养心殿,后脚便听见了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宫女大声呵斥的声音以及侍卫犹豫不绝的推诿声。

弘历皱了眉,心中才刚想到次子夭折景娴却已然无动于衷的吃着东西不安慰自己,正巧有些憋屈,听见这阵喧闹声二话不说便甩袖走了出来。

只见那慧贵妃正一手扶着宫女的手,身边那宫女正怒斥着几位拦人的侍卫,几位侍卫守着,被骂的进退不得。

弘历瞧着台阶下那乱成一团的人,冷了脸呵斥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慧贵妃抬头见了弘历,眼眶立马红了,推开身边的宫女,身子晃悠了几下瘫软到地上,眼泪断了珠子的落了下来。

弘历下了台阶,蹙眉道:“这是怎么了?”

慧贵妃泪水盈盈,不住的用手绢擦着眼泪,眼泪流得更加厉害,听见弘历问话,她缓了缓,大口大口的喘气,似是一个不小心便要哭的晕厥过去了。

半晌,才见她缓过神来哽咽道:“臣妾……臣妾昨儿身子不利爽,便睡迟了些,今儿一醒来便听说……听说永琏他……他……”

慧贵妃说到最后,已然是喘不过来气了,直直的扑进弘历怀里,哭的撕心裂肺:“皇上……怎么会是这样子?永琏他才九岁……他才九岁啊!”

弘历伸手将她抱了抱,目光直直的落在几步远处立着的富察氏,她撤了一身华丽明黄的装扮,素衣上身,望着弘历目光悲怆。

弘历更加用力的搂着高氏,低声安慰道:“不哭了,别太伤心了。”

那声音低沉却温柔缱绻,高氏听了之后身形猛的晃了晃,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高氏则是深陷在弘历的怀里,哭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许久,高氏渐渐平缓下来,只听的一声极其轻蔑的笑声,在空旷的夜幕下传来开,显得是那样的空灵哀伤。

高氏猛地从弘历怀里抬起头来,扭过身去瞧着富察氏。

富察氏一手牵着三格格和敬的手,面带微讽的笑容,声音里浸透着些许哭过度后的暗哑道:“真是劳烦慧贵妃了,身子才好便要过来为本宫的儿子哭丧。”

高氏面上闪过一丝怒色,但是片刻后便没了,她眨了眨眼睛,眼泪似乎又要落下来,径直的扭回身去抱着弘历,闷声道:“皇上……”

那一声喊得极其甜糯,其中涵括了许多意味。譬如欲语还休的温情,譬如敢怒不敢言的委屈,譬如有恃无恐的得意。

弘历只觉得头痛的很,安抚完了慧贵妃高氏,又训斥皇后富察氏,大力褒奖慧贵妃善良贤惠得体大方,斥富察氏善妒失德,并于两月后册高氏为皇贵妃,抬旗为上三旗黄旗。

高氏哭着谢恩完便走了,富察氏凉凉的看了一眼弘历:“皇上,你何必这样作践我?”

弘历负手而立,夜幕中的人影渗着点凄凉的意味。他扬了扬下巴:“哦?”

富察氏没有再开口,只是携着和敬离开了,那抹素色的身影逐渐被夜色浸透,直至消失不见。

弘历立了许久,凛冽的寒风鼓动这他的衣摆,正准备转身回去时,边门忽然一阵狂奔出一个人影,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跪倒在了他跟前,凄声道:“皇上!娘娘她落水了――”

弘历低头一看,哭喊着的人正是容嬷嬷!

不由的心下一惊,还没作多想就急忙朝着景仁宫赶去了。

自永琏早夭,整个皇宫便是那样,一群女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敷衍的安慰了他安慰了皇后便拼命的彰显着自己的善良。除了景娴,她听了消息后只是成日呆坐和吃东西,无动于衷,铁石心肠。可是,怎的会突然落水了?

弘历揪心般的难受,加快了脚步急急的闯进景仁宫。

夜阑人静,唯有门口灯笼亮着,没有一个太监宫女,屋里也是黑暗黑暗的。弘历从屋子里出来,急的四处张望。

月亮从云层后边露出了个小角,极吝啬的撒了些月光下来,照在了园子侧边的小池塘边上,照在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景娴穿着一身素白素白的衣裳,散了头发,流云般的秀发随意的散落着,簪了一朵白色的绒花,此时正抱着膝,呆望着水面,只是听见了声响才缓缓的转过头来,瞧见弘历后忽然安静的笑了。

她说:“你今日都没有笑,我猜想你定是很伤心的。”

弘历急急的踱步过去,脱下身上的披风为她盖上,道:“你没落水?骗我来做什么?”

景娴依旧是恬静的笑着,朝着面前水面上那只硕大的荷花灯努了努嘴道:“为永琏祈福。”

弘历望向那荷花灯,只看见那上面摆了许多蜡烛,许多桂花糕和一些果子,风拂过便颤悠悠的往池塘中间划去,乍像往年的节日那般,永琏都要贪心的在莲花灯上放许多吃食,直到它承受不住沉了才哭鼻子。

他呐呐道:“你藏这些是为了……”

景娴将下巴放在手臂上,烛光跳跃在她漆黑的眸子里,她望着那蜡烛缓缓道:“小四,你知道么?我向来都不会做事,因为每次都会出事,可是今天你不开心我看出来了,你都没有笑。”

弘历正想要开口,却听见景娴又道:“我和永琏不熟,上次见他似乎是半年前的那次家宴,他很爱吃甜食,也很爱笑。”她转过身来,道:“小四,我做什么事情都错,可是我还是想要做这么一次,为永琏祈福吧,好好的送他最后一程。让他在天上也不要为他最爱的皇阿玛担心,好吗?”

弘历猛地抱住她,似乎想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中。

景娴伸手轻轻的回抱了他,道:“唔,其实有那么一句话本是不想说的,但是现在想说出来给你听。”

弘历道:“什么?”

景娴深深的望了眼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道:“我们生个小阿哥吧,我会教他下棋,教他画画,教他喊皇阿玛,教他……”

弘历手臂越发的用力,一把横抱起景娴往里屋走去。

黑暗中传出景娴的惊呼声:“等等!祈福完了要把桂花糕收回来的!不然蜡烛灭了就跟灯一起沉了!”

“……”

“嗷!小四你怎么咬人!”

“……”

“嗷!怎么还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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