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沙来了信,以洋洋洒洒的数万字表达了自己现下的心情并邀约弘历于下一年的二月暮春时分来吃喜酒。
吃她和她的“小三”的孩子的满月酒。
弘历将手中薄薄的一层信纸对着阳光看了看,又看了看,嘴角略扬了一会儿,便听见耳畔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衣袖间摩擦过风的碎响。
来人奔至他身边的时候缓了缓,终于停在了弘历身边。
弘历回过头,入眼的是一张笑的极其灿烂的脸。
那人将手里用层层油纸裹好的东西递到弘历面前,扬一扬眉毛,笑道:“你要的桂花糕。”见弘历接过,又往他身边凑了凑,揶揄道:“怎么?正宫娘娘生病闭门不出,你无聊的想要出来逛逛了?”
弘历瞧了他一眼,缓缓道:“你呢?让自己的亲哥哥送自己的妻子回去,一个人在这里走小路?”
福尔泰朝着前面扬一扬下巴,眉眼中噙着笑意,道:“我走之前,去见了她。”又转过头来,一瞬不瞬的将弘历望着,道:“你多久没去看她了?”
弘历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五月闪瞬的风吹拂过大片麦浪,流云在大地上投下不知何物的投影。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间想起了很久之间那个明媚着的黑发姑娘说的话,那时不知是哪来的风吹起了她额前的发,她目光坚定而炙热,她说,咱们需要有知识有文化嘛,这地球是圆的,背道而驰,总是会相遇的。
他略略侧过头,瞧着依旧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的福尔泰,忽的笑出声来,道:“她同你,说了什么?”
福尔泰低下头,略微的回忆了一下那个情形,几天前前的那一幕情形,那个往日活蹦乱跳着堪称人间一害的姑娘毫无声息的躺在那里,哦,不,不能这样子形容她,她只是有些病了,所以瞧上去面色不是很好罢了。她惯例的是那副神情,那个稍稍侧首的姿势瞧着他。
她安静的听完他的话,面上是一派的淡漠,半晌,她才开口:“哦?”
福尔泰想,这个姑娘,其实真的同弘历说的一模一样,她不会嘶喊,不会凄厉,就算爱了恨了都是不着痕迹。
所以,他想,若是想从这个姑娘的面皮上瞧出来她是否爱了恨了,着实的不容易。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空气中隐隐的传来一声叹息。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头去瞧了瞧,隔得有些远,所以他瞧不见姑娘面上的表情,他只瞧见了姑娘已经躺下了,躺在塌山,身边两步之遥,一棵合欢正在抽丝吐芽。姑娘扬了头,不知道在瞧什么。
他想,或许姑娘什么都没在看。
福尔泰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大步的超前迈了两步,发觉弘历并没有跟上,便转过头来,招呼道:“你若是现在还舍不得,可以回去。”
良久,弘历侧首望着城门,道:“?”
福尔泰双手在嘴边搭了个喇叭喊道:“你若是现在舍不得离开她,你可以回去。”
有不知名的野草沿着城门前的那条蜿蜒小路疯长,即便是东南风东西风反正不是北风但是还是带了寒意刮过远处的白塔。
天空暮色渐起,一切繁华落尽。
“赛威今天一早过来了一趟。”
不知道过了多久,弘历才开了口说了这么一句话,还是这么不知所谓的一句。
福尔泰蓦地望向弘历了,瞧着他是一派的安静冷淡便开始动摇了自己的想法转念来想自己是不是听岔了什么。
每个帝王都是让人猜不透的,就算让人猜得透也要伪装出一副让人猜不透的模样来,让人一猜就透的帝王是不合格的。而弘历注定是位合格的帝王。
且自古以来帝王都是无上的权威,帝王说的话都是不能推翻的。
皇帝不动身走,福尔泰自然也不敢,小心翼翼的抬头望了望天色,鼓足了勇气闭着眼睛同弘历的方向破釜沉舟的道了一句:“我说,那什么,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良久,依旧是毫无回音。
福尔泰唯一一次的勇敢得来的是无声的结局,只能气馁,回身准备去找块石头坐下去好好的等等。
一回头却瞧见弘历的身形远在自己面前十几步的距离远。
落日的光辉拖耀在这片土地上好像要将这大片大片的野草付之一炬,顺带着将那位不算年轻的帝王的身影也印上了红色的印记。
福尔泰也回头深深的望了一眼那个城墙和缓缓合上的城门,心里大大的感叹了一把您这其实是在等人关了城门让你再也没有回去的可能性了么?
感叹完了之后连忙抬脚追上那谁谁谁的脚步,跟在他身后两步之遥,干笑两声狗腿子模样十足的讨好道:“爷,你可以走慢点吧?你可得谅解谅解我这样子长年累月装疯卖傻的人的纤纤弱质啊,可不能和您这样子身强体壮的比脚力。”
“……真不知道塞娅是怎么看上你的。”
“闺房秘术么,塞娅就好微臣这么一口。”
“……”
“昂?昂!对了,您方才是在问她和我说了什么是吧?唔,其实吧,其实她在我走的时候说……哎哟!我说万岁…爷,您能不突然间停下来么?”
“……哎!我说我说!您别扯了!她说,她说我装的一点都不像。还说,还说要是没有您的暗许,我怎么可能在宫中自由进出。”
……
“哎?爷,你说咱俩这算不算私奔啊?”
……
“爷?四爷?你瞧我怎么说也算是长的花容月貌是不是?跟我私奔不吃亏吧!”
“……滚!”
难逢易散世间酒,花如雪,月如水,弹指韶光过。
那句话怎么说的,这日子还很长。
弘历想起了今日清晨的时候,赛威那急匆匆慌忙忙的模样,不过数十阶白玉阶梯,他看着面前那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跌了又跌,碰的鼻青脸肿。宫中数载,他从未见过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这般的落魄。
他倒了杯凉茶送到嘴边。
赛威终于跌跌撞撞的爬过门槛来,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慌忙伸手去遮,却是不经意的滴落了一滴在手背上。
他手中的茶杯不稳了片稍,洒出两滴茶来,落在明黄的衣襟上,像极了两道狭长的泪痕。可终究他是皇帝,平稳的将一盏茶饮了完。
“皇后娘娘,薨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