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 窗外还飘着雪,窗户半开着, 冷飕飕的凉意蹿了进来, 楚俏捏着玉笛子看着天际的月色, 鼻尖发酸。
侍女静姝立在一旁,见她杏眸微垂, 那张娇俏的脸上不见一丝笑意, 短短几日就清瘦了许多, 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了几分心疼。
静姝取了毛毯过来轻轻搭在楚俏身上, “公主明日还得早起,外面天冷, 还是早些休息吧。”
楚俏并未理会她,只固执地扒着窗户看着窗外。
她想八姐她们了。
眼眶忽然湿润起来, 但楚俏极力忍着眼泪, 她向来是个胆小没出息的,但也不想在外人面前哭。
八姐会来救她的吧。
“阿俏。”窗户外面的朝阳公主领着一众人走过来。
“公主。”静姝连忙去将人迎进来。
朝阳公主身后跟着一众人, 手上都捧着木盘,里面装了嫁衣连同着华丽的金银珠钗。
“明日你就要跟着和亲的队伍出嫁了, 阿俏,我是真舍不得你。”朝阳公主拉着楚俏的手, 感觉到她的手已经冻得冰凉,她连忙差人将窗户关了,拉着楚俏朝里屋走去。
“阿俏要是能够一直待在这就好了。”朝阳公主抿着唇,面上透露着难过。
楚俏垂眸盯着自己的手不语。
朝阳公主心里有些难过, 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楚俏,只能伸手将楚俏抱住,下巴轻轻搁在楚俏的肩上。
“阿俏对不起。”她低声道歉。
和亲的事,她什么忙也帮不了。
楚俏摇了摇头,这件事跟朝阳公主没有关系,不怪她的。
“谢谢你。”楚俏鼻尖发酸,“你对我很好。”
她话一出口,朝阳公主眼泪就滚了下来,抱着楚俏大哭起来。
楚俏伸手拍拍她的背。
朝阳公主是真心对她好的。
晚上的时候楚俏喝了一碗安神汤躺在床榻上,她梦见了灯火通明的伯府,梦见楚明淑她们都在等她回去。
夜深人静,宫里传来一阵阵喧闹声尖叫声,以及还有侍卫们凌乱的脚步声。
楚俏睡在梦里,只能依稀听见声音,听不清具体在闹什么,她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浓浓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冰冰凉凉的触感落在脸上,一点一点地吮吸着泪珠,柔软的触感落在眼睛上。
楚俏的眼珠子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一瞬间落入熟悉的怀里,杏眸里映出那张瓷白的脸。
“阿俏。”他的声音低哑绵长,“我好想你。”
“抓刺客,有刺客!”
“走水啦,西殿走水了!”
外面传来的喧嚣声愈发的清晰,楚俏瞳仁放大。
是……华笙。
“华笙。”楚俏轻轻喃出声。
她有些不相信。
华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嗯。”华笙抿着唇笑起来,他喜欢阿俏叫他的名字。
很好听。
“阿俏,我回来了。”浅蓝色的眸子里映出楚俏呆呆的脸,“我保护你。”
楚俏的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
华笙慌了神,有些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着,“阿俏不哭。”
动作牵扯到伤口,殷红的血流了出来,浓厚的血腥味萦绕着整个屋子。
楚俏手上湿漉漉的。
是血。
“你受伤了。”楚俏慌忙去看他的伤口,这才发现他流了好多血,她抬眸去看他的脸,这才注意道他已经面无血色,唇色发白。
地上滴着很多血,他的左胸口中了一箭,箭矢直直穿过胸膛,扎了一个血窟窿,背后似乎也有伤,衣襟已经被打湿,楚俏摸了一下,手上全是血。
楚俏愣愣地看着那根箭矢的位置,她手颤抖着不敢去摸。
这个位置……
是心脏。
“华笙,你不知道这里多危险吗?为什么要来”楚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情绪崩溃,眼泪一下就迸了出来。
“呜呜……我到底算什么啊,值得你这样么……”
这样的伤,是会死人的。
“你这样会死的,会死的……”
“华笙,你这个傻子……呜呜……”楚俏扑在华笙的胸前呜咽起来。
“不想阿俏嫁给别人。”华笙抿着唇盯着楚俏的乌发。
他从北祁赶回来就听说她要和亲的事了。
顾不得休息他就带着人闯了皇宫。
他知道不该冲动,该等着明日和亲队伍出行之后去劫马车,但是他忍不了。
忍不了阿俏在宫中担惊受怕,忍不了阿俏为别人穿上嫁衣。
“我说过的,阿俏要等我。”
“我娶阿俏。”华笙看着插进胸腔的那根箭矢,他用了秘术,是感觉不到疼的。
但只是感觉不到疼。
“阿俏能为我穿一次嫁衣吗?”华笙亲了亲楚俏的眉心,“我能看见阿俏了。”
“很漂亮。”
他怕再也没机会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混乱,侍卫的脚步声来来去去,似乎响起了厮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冲进她的屋子。
楚俏的白色里衣已经沾了血,开着一团一团的梅花。
她点点头,伸手将托盘里的嫁衣取来。
烛火不断地跳动着,她着一袭宛如天边流霞的嫁衣,流云纱苏绣腰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
妖冶的裙摆随着微风轻轻起伏,好似涌动无边血色,又似天边燃烧的火焰,从红尘深处滚滚而来,似将燃尽这万丈繁华。
乌发如墨,她就亭亭玉立在眼前,如同遗落人间的仙子,道不尽绝色芳华。
华笙瓷白的脸上绽出笑意来,浅蓝色的眸子弯弯的,嘴角上扬。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连在甲胄互相撞击发生的声音越来越靠近。
楚俏心跳如雷。
“我的阿俏,真好看。”
“噗”一声,在追兵踏进屋子的一瞬间,所有烛火都灭了,质地柔软的喜帕遮住了楚俏的脸,视线遁入一片黑暗。
楚俏紧紧地捏着云袖乖乖地缩在一处隐蔽的角落里等华笙。
屋子里不断响起人头落地发出的闷响声和兵刃交接的清脆声,血腥味越来越浓,一抹血飞溅出来,啪地一声溅在楚俏的身上。
她第一次不觉得害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俏才落入熟悉的怀抱,古木的香混着血腥味却让她觉得安心。
“阿俏别怕。”他轻声安慰道。
楚俏轻轻地抱着他,“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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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的一声,一向形色不改的楼阙失态了,喷了一口茶出来。
暗十三伸手将脸上的茶水抹干净,眸色中透露着几分嫌弃。
“咳咳咳,你说有人闯皇宫”楼阙还是一脸的不相信。
“回主子,消息当真,现在皇宫里还一片混乱,那些人闯进去后到处杀人,还有人在西殿放火,现在整个皇宫都乱得不行,属下估计明日和亲的事也会耽搁下来。”
“咱们现在该怎么做”暗十三疑惑地问道。
计划都被打乱完了。
明日还派人去抢亲么
“还能怎么做”楼阙一脸的一言难尽,“去,挑人去皇宫里趁乱把这碗水搅混了把楚俏带出来,另外给我背马去二皇子府。”
皇宫都乱成这个样子了,还玩个屁的心计。
他原本还打算给赵有德送他侄子的手指头恐吓一下,让他假意透出中垣帝的口风挑拨离间,让二皇子以为陛下要立大皇子,让大皇子以为要立二皇子为太子,然后两方同时起兵造反,这样也好趁乱攻进皇宫里。
但这个计划是放在楚俏和亲之后的,先将楚俏救出来再说。
没想到有人直接就闯进皇宫了,还将一向防守严密固若金汤的皇宫搞成这个乌烟瘴气的样子,那他们也就不用再等了。
楼阙握着缰绳,抬头望天,悠悠叹了口气。
这个造反真的没有成就感。
都不是用他聪慧无双的脑袋搞定的,直接就这么粗暴直接稀里糊涂的就反了。
二皇子这方一出兵的消息离开就传了出去,大皇子和闵汐也都知情了,连夜清点人手涌入皇城,皇城内外兵戎相见,厮杀声漫天,整个皇城的百姓在这一晚都彻夜难眠。
黑夜中,数不尽的黑影悄悄潜进皇宫里。
………………
“娘娘别在意这些”侍女眉头紧蹙着,一脸担忧,“或许,那只是皇后的诡计……”
徐贵妃抹了抹泪,将那些写给中垣帝的情诗都一一烧掉,又用剪刀剪断一缕青丝。
她生在乱世,自小就听过中垣帝结束乱世,建立太平盛世,以致八方来朝的丰功伟绩,他一直是她仰慕的英雄。
所以哪怕年龄相差大,她还是使尽百种法子进宫来。
陛下也对她很好,不嫌弃她自乡野来。
她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原来也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徐贵妃咬着唇将案几上的画打开,她呆愣楞地看着画上的人,下面题着\"邬熹,蕙娘\"四个字。
她有什么好的。
陛下至今都忘不了她。
徐贵妃呆愣地看着画中人的脸,神色黯淡,喜欢与不喜欢这种事怎么会说得清呢。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后宫的地位,为了荣华富贵,谁又知道她的真心。
她五年前进宫,中垣帝年事已大,便是年轻的时候模样再好看也老了,双鬓斑白,皮肤松弛,眼睛皱纹……而她正值芳年。
但偏偏,她就是喜欢他。
可她是个替身。
从始至终中垣帝都没有将她当作她来对待。
她怎么能甘心。
“娘娘。”侍女担心地唤道。
“本宫无妨。”徐贵妃用手帕擦干净眼泪起身,“随本宫去紫宸殿吧。”
“娘娘,现在宫里头乱着呢,外头正在抓刺客,危险得很,咱们还是明日再去吧。”侍女劝道。
“皇上那是最安全的。”徐贵妃摇了摇头,“陛下身子不好,本宫还要去照顾他。”
“娘娘。”侍女嗫嚅了一声,到底摇了摇头,去取了披风给徐贵妃披上,“陛下会知晓娘娘的一片苦心的。”
这后宫里只怕没有谁同娘娘一样关心陛下了。
宫里的人都暗地笑娘娘是乡巴佬,受了恩宠便喜形于色,恨不得所有人都知晓,她们哪里知晓娘娘是当真开心而已。
娘娘是喜欢陛下的。
徐贵妃嘴角勉强带了一抹笑意,看着外面红光漫天的场面。
他知晓不知晓她的苦心都没什么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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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徐贵妃坐在中垣帝的床榻前,伸手抚摸着那张病态憔悴的脸柔声安慰道,“陛下别担心外面的事,很快就没事了。”
“你来了。”中垣帝缓缓开口。
“是,臣妾来了。”徐贵妃笑了笑,含着水光的杏眸弯了弯。
中垣帝微微愣神。
“臣妾给陛下煲了汤,陛下多喝些养养身子。”徐贵妃舀了一勺汤,吹了吹,先自己尝了一口才喂给中垣帝,她的眉眼里都是温柔。
赵有德原是想接过来试毒,却被中垣帝伸手拦住,他张开口喝了汤。
赵有德识趣地出了屋子。
徐贵妃脸上带了笑意。
“陛下可不可以唤臣妾一声。”
“蓉蓉。”中垣帝的声音有些虚弱。
徐贵妃的杏眸里噙了欣喜的泪花。
“笔墨与朕。”中垣帝悠悠叹了口气。
这些天她的衣不解带亲力亲为,他都看在眼里。
她和邬熹长得像,但其余的都像池昭欢。
身世卑微,性子温和,心细如发,不争不抢……且真正的倾心于他。
若是早知道当初喜欢上邬熹会做下这么多的错事,会负了这么多的人,他就不该去看她,不该去接触她,也不该去救她。
但他知道,哪怕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忍不住去看她。
有些事命中注定。
但他不会做这么多的错事了。
徐贵妃依言去案几上取了笔墨过来。
中垣帝手上失了力气,忍不住地颤抖着,墨渍滴落在明黄色的锦缎上,他勉强提笔落下,一笔一划……
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一双柔软的手抱住自己的胳膊,“陛下,臣妾乏了。”
“陛下陪着臣妾睡吧。”
“睡着了,就不必再想这些烦心事了。”
“朕负了你。”
“陛下下一次不负臣妾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