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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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顺治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襄亲王福晋钮钴禄尼楚贺开始并没有感觉到与平日有什么不同,直到多年以后,她往回看时,才知道从这一天开始,她家王爷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当年,或许改变早就开始了。身为一个幸福满足的内宅妇人,她对政治的敏感程度并不高,她的生活重心是围绕着丈夫孩子而进行的。但即使是这样,她也知道皇上曾闹过出家,皇太后再次中风的事,而这些她都是听了贵太妃对宫中皇太后的嘲弄才知道的。

这不,这天她独自一人回家,贵太妃再次发表了精彩的评论:“丢人,养出这样一个儿子,还连累了我儿子年底下还得去阻止她儿子念经颂佛,这都什么事啊?朝廷可只给了我儿子一份俸禄,凭什么让博果尔去加班啊!”

尼楚贺哭笑不得,她这婆婆,只要一提到慈宁宫,就颇有些不依不饶的味道,她都已经听习惯了,只是不好帮腔。这边是亲婆婆,那边可是皇太后,虽说家里都是信得过的人,倒也不好再让婆婆越说越生气,毕竟是年底了。

“额娘,噶卢岱那小懒猫还没起床啊,再睡就真的会胖的不成样子了。”

贵太妃立刻转移了注意力:“说什么呢?不带你这额娘这么埋汰自家孩子!噶卢岱长得多好啊,福福满满的,谁看了谁喜欢。”

“那是自然,都是额娘的功劳。”

贵太妃也得意起来,她自然知道尼楚贺是在换话题,她心里虽然小有遗憾媳妇不能陪着她痛斥宫里那对母子,但她更满意媳妇的谨慎态度,这样的福晋才不会替博果尔惹祸。

那日,博果尔很晚才回家,而且进门后没有直接到西跨院给贵太妃请安,而是先进了正院,招呼人抬了洗浴水从头到脚好好清洗一番,又交待把今日在宫中所穿的衣物立即焚烧后,才去见了贵太妃。

这时,连尼楚格都心觉有异,早些时候宫中来人传话说让送一套衣物进去,她还以为或是王爷在宫里与皇上小酌什么的脏了衣物要更换,但看现在这架势必是出事了。

西跨院中,贵太妃表情极其怪异,似喜若悲,既象得知了期盼已久的好消息一样,也象得了一惊天噩耗一般。她端坐着,微眯着眼,心中在快速盘算。

“事情可确实?不是造假吧?”

“应该没错,我告退时瞧见福临脸上已经起了不少红疹,那样子确是天花无异。”

“老天有眼,博果尔,你的机会到了。”

“额娘,儿子已经决定拥玄烨上位了。”

“你――玄烨是什么东西,一个黄口小儿罢了,你才是太宗最金贵的儿子,那皇位本就是你的。”

“额娘,现在说这些再没有意义了,还不如想着如何在新朝里好好作为一番呢?”

“博果尔,你――也罢。都十八年了,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贵太妃心中最后一丝奢望也在博果尔坚决的态度中烟消云散。“儿子,你认定福临熬不过去?你也得当心,要是福临好了,再反过来清算,你可不能操之过急。”

“额娘,儿子知道。且不说天花凶险,而福临向来体弱多病,单看福临如今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他恐怕自己都不想活了。”

贵太妃想起福临,也不禁长叹起来。真说起来,她只是与皇太后不和,对福临也只是恼他占了自家博果尔的位置,倒从未想过要他英年早逝。其实这些年来,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念想是不可能成功的,她只是不甘而已。这种不甘在这些年幸福安康的日子的浸染下也不再分明,而宫中的那位皇太后这些年日子比她可难过许多倍。想想看吧,襄亲王夫妻是有名的和睦恩爱,府里更是人丁兴旺,她的三个孙子可都是嫡出。这些年宫里的闹剧那是一幕接着一幕,大大小小的事闹出来哪一件不让皇太后操心忧心,到最后连自己身子骨也填上了。想想这些,贵太妃觉得自己也心平了些。

“也好,玄烨那孩子也不错,跟我们府里也熟,也算是个好选择吧。”

“额娘,皇上得病这事还封锁着消息,您看我们府里该如何反应?”

“既是知道了,就不能用不知道来搪塞。放心,我来安排,你安心去做你的事吧。”

“多谢额娘。”

次日,博果尔用过早膳就进了宫。刚到隆宗门,他就被等在宫门口的太监直接请到了慈宁宫。

皇太后几乎一晚没睡,但她依然强打精神,准备仔细观察一下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博果尔给皇额娘请安。”

皇太后指了指椅子,站在她身侧的苏麻喇姑连忙说道:“太后请襄亲王坐下。”

博果尔抬眼看去,皇太后正端坐于靠椅上,左右各站着一个嬷嬷。看起来皇太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皇额娘看起来好多了。不知皇额娘找孩儿有何吩咐?”

皇太后盯着他看了一阵,博果尔神情自若。半晌后,皇太后挥了挥手,苏麻喇姑连忙进内室捧来一个布包,里面竟然是昨日看见的那个小木盒,打开那些荷包依然放得好好的。

博果尔惊奇地问道:“皇额娘,这东西不赶紧烧了,难道还留着惹祸?”

苏麻喇姑连忙回应:“皇太后的意思是,这东西还得让皇上先过目,到时还请襄亲王做个见证。”

博果尔毫不犹豫地说道:“见证倒是无妨。只是,我昨日也和苏嬷嬷说了,皇上只怕经不过这打击,不如等皇上病愈后再慢慢告诉他。如今还是应以皇上的龙体为重。”

皇太后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她只是想看看博果尔说的是不是真心话,现在看来倒也没看错他。

“玄――烨。”

“皇太后想请襄亲王领着三阿哥去见见皇上,不知襄亲王意下如何?”

“当然没问题。”

“十一叔,皇阿玛病了吗?皇阿玛得了什么病?”

“玄烨也得过的病。玄烨等下要好好安慰皇上,告诉皇上他一定好起来的。”

“当然,玄烨都没事了,皇阿玛也一定没事的。”

“玄烨去见皇上,有没有作什么准备?”

“我打算背书给皇阿玛听。十一叔,我先背给您听,您帮我看看有没有背错?”

“这十一叔可做不到,你十一叔是个粗人,看到知乎者也就头疼。”

“那我等下练套刀法给十一叔看。”

“先练给你皇阿玛看吧。”

“好吧。”

养心殿里明显地换了一套人马,这些博果尔倒是不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些人远远看见苏麻喇姑就开了门,明显的这些都是太后的人,看样子太后已经把养心殿围了起来。

“皇上请襄亲王先进去,三阿哥请稍候。”

过了一夜,福临脸上四肢的红疹越发地多了起来,虽然精神不振,但福临的神志却很清楚,“你来了,坐吧。”

博果尔捡了靠近床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坐远一些,你胆子也太大了。”

“皇兄忘了,我得过天花的。”

“是啊,我差点忘了,那次还是替我挡的灾。”

“什么叫替皇兄挡灾,那都是各人的命。”

“现在是我的命数到了。”

“皇兄,太医院里高手如云,您这是说哪的丧气话?”

“博果尔,别人都不敢来的,你怎么上赶着来,你不怕,也不怕给府里孩子们带过病去。”

“皇兄,我昨天都换了衣服才回去的,今天也是随身带了换的衣服,没事。”

“你啊,还是这性子,怎么连句好话都不会说。以后别来了,到底危险。”

“我来陪皇兄说说话。皇兄,三阿哥在外面,他也得过这病,要不让他进来,来的路上玄烨还说要背书给您听,还要给您练一套刀法了。”

“算了,让我清静一下吧。”

“皇兄,玄烨可确实不是个烦人的孩子。”

“你就护着吧。唉,他也算有福。叫他进来吧。”

听着玄烨朗朗的背书声,福临绽开了一抹笑容,又挑着问了几句意思,见玄烨回答得头头是道,心里更欣慰了。

“皇阿玛,我给你练一套刀法吧。”

福临微皱了皱眉头,摇了摇头。

博果尔连忙在一旁说道:“这儿不方便,等过几日你皇阿玛好了,玄烨到外面给你皇阿玛好好练一练。”

“嗯,到时我叫二哥一起来练。皇阿玛,二哥也想来看您,可是皇玛嬷没同意。我跟二哥说了,等回去我就把皇阿玛的事告诉他,不让二哥担心。”

“玄烨,你以后也要一直友爱兄弟,知道吗?”

“孩儿知道了。皇阿玛,您别怕,您很快就会好的,玄烨知道的,只是后面很痒,到时皇阿玛不要去抓挠,就不会留下印子。皇阿玛,您看,我现在就一点印子也没了。”

福临从没仔细看过眼前的这个孩子,原来他的眼睛那么像他,不,比他的眼睛更有神更坚定,或许这才是大清所需要的储君,只是这个孩子年纪才七岁,难道又要重现他当年的情景?

“福临,你怕当皇帝吗?”

“不怕。”

“哪怕有很多人逼你?”

“皇阿玛,玄烨不会让别人逼迫的,玄烨一定可以自己作主。”

“玄烨,你先出去吧,我要和你十一叔说几句话。”

“皇阿玛,孩儿明天再来看您。孩儿告退。”

“博果尔,你说让玄烨当皇帝好不好?”

“皇兄,这事我不懂,还得您自己拿主意。事情还早着了,您可以慢慢看。”

“我没时间了。”

“皇兄,你又说丧气话。我、玄烨,不都好好的,您也一定会好好的。”

“你也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皇兄,臣弟告退,臣弟明天再来看您。”

叔侄俩换好衣服后,交待人把换下的衣物送去焚烧,才大手牵小手走向慈宁宫。

“十一叔,皇阿玛会好吗?”

“当然会好。玄烨,你今天表现得很好。明天你自己来看你皇阿玛,多给你皇阿玛背书,要不带一本来念给他听也行。”

“玄烨知道,就像当初十一叔经常给我讲故事一样,那样就会忘了身上的病痛了。”

“对,玄烨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皇阿玛一定会知道的。”

同日,礼部奉旨宣布免去元旦大朝庆贺礼。

一石激起千层浪,由于旨意上没有公布原因,一时之间传言不断。有乐观的认为是皇上崇简,心地仁善,体恤臣下,只是这话说出口压根就没人信。有人认为皇太后如今重病,皇上许是因孝道而免了朝贺,可马上就有人驳斥说冬至节时宫中不照样的赐了宴,这与皇太后的病应该没什么关系。还有人联想起了去年九十月间的皇帝出家事件,莫非皇帝又起了弃世之念,难道脑袋上那层毛又剃掉了不成。当然,也有人敏感地从皇宫和九城的守卫的加强中感觉到定是皇上出了事,情形肯定比当初出家还要严重些,不过这话就不能往外说,只能自己在心中琢磨。聪明一些的开始往各大王府各大重臣家去打探消息,打算跟风行事。在这种情形下,凡有些头脑的都自觉缩减了过年庆贺的规模,除了没得到消息的普通旗人家庭,四九城内并没多少年节的气氛。

襄亲王府的这个年同样过得十分安静,戏酒什么的都免了,大年三十晚一家人吃了个团圆宴,元旦之日博果尔给贵太妃拜过年后,就照样进宫去陪福临说话了。

看着刚来给她磕过头,又转向养心殿而去的博果尔的背影,皇太后微叹了口气,这还真是个实诚孩子,日日来陪福临说话不提,而且从来不曾试图影响过福临的想法,说的也不过是府里孩子们的笑话和外面过年的热闹。

就连对博果尔那日的话心中小有不满的苏麻喇姑也感叹道:“襄亲王这人还真是不错,皇上病中苦闷,也就是他来了,皇上才能舒心一些。当然,三阿哥去的时候,皇上也很开心。”

玄烨?难道真的要选定玄烨?她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当然或许事情还能够有转机。

正月初四,朝廷正式向文武大臣宣布皇帝患病。初五日,宫殿各门所悬的门神、对联全部撤去。接着传谕全国“毋炒豆,毋点灯,毋泼水”,并下令释放所有在牢囚犯,以祈祝皇帝康复。

可福临的病况并不没有如所期望的那样渐缓,反而凶险异常起来。天花如果出痘顺利,行浆完满,把热毒都发散出来,再渐次收靥结痂,就算逃脱生天。可直到发病第九日,福临身上的痘依然未能出齐,明显是大凶之兆。

皇太后再也躺不住了,她执意要往养心殿一趟,苏麻喇姑还真不敢拦,虽怕这位老太太一激动又倒了下去,但这有可能是皇太后与皇上的最后一面,无奈之下只好组织人手抬上皇太后进了养心殿。

“额娘?”

“福――临。”

“儿子不孝,要先额娘走一步了。”

皇太后握着福临的手,眼泪流了下来。

“皇上,您会好起来的,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太后,您不能情绪激动。”苏麻喇姑帮皇太后把泪拭干。

“额娘,您不用难过,儿子如今罪孽赎清,正要入西方乐土,您该为儿子高兴才是?”

皇太后脸色变了,她把手抽了回来。

“额娘,儿子去后,打算把大清江山交给玄烨,不知额娘可有意见?”

皇太后终于听到了她想听的话,却不知为何心里并不痛快?

“额娘,儿子知道您讨厌乌云珠,但儿子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能与她同葬一穴,还望额娘成全。”

皇太后都快吐血了,为什么到了最后福临还是念念不忘那个贱-人?

“不――行。”

“额娘!这是儿子最后的愿望,您都不能成全吗?”

皇太后转开脸,苏麻喇姑忍不住了,“皇上,您知道吗,您带的那个荷包里有脏东西,你怎么还想着要与害你的人在一起?”

“不!不可能,你骗我。”

“皇上,您若不信,可问问襄亲王,当日他也在场,他可做个见证。”

“叫博果尔来,朕不信。”

自正月初四,议政王大臣会议正式就皇上重病一事进行商议,已经担负起了朝务的担子,改“朱批”为“蓝批”,所以博果尔每日对福临的探视挪到了议政之后,当然与他同行的通常还有安亲王岳乐,他要就一天处理的朝务向皇上作一个汇报。

福临的病情两人心里自然有数,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已经摆在了面前:谁是储君?博果尔的意思岳乐很清楚,岳乐的意思博果尔也想知道。

大清开国之初,宗室子弟们浴血奋战,后来一共封了十一个亲王,可到了顺治十八年,宗室已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

礼亲王代善一系的爵位现由其孙康亲王杰书承袭,现年十七岁;郑亲王济尔哈朗一系本由其子简亲王济度承袭,但现在济度已故,其嫡子德塞不过七岁幼龄,尚未正式袭爵;肃亲王豪格一系由其子显亲王富绶承袭,现年二十岁;承泽亲王硕塞的爵位由其子庄亲王博果铎承袭,现年十三岁;敬谨亲王尼堪于顺治十年战死,其袭爵之子尼思哈也于十七年无嗣而薨,爵位暂无定论;成亲王岳托英年早逝,其爵位乃追封所得,现由其孙罗科铎袭平比郡王,也不过才十四岁;睿亲王多尔衮及豫亲王多铎均被死后夺爵,英亲王阿济格则被夺爵幽禁而死;端重亲王博洛其爵位也被死后夺爵。屈指算来,这十一个亲王中竟只有安亲王岳乐硕果仅存。当然现在还多了一个二十一岁的襄亲王博果尔。

论资排辈,如今宗室以岳乐为地位最尊者,博果尔紧随其后。

博果尔在这一刻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康熙要对安亲王府大力打压,瞧瞧刚刚列出的那些袭爵的亲王们,一个个均是岳乐的侄子辈,加上安亲王的爵位本就是因战功而封,这可比博果尔的襄亲王分量要重得多。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福临突然发了疯要把皇位传给岳乐,才引来了日后的太皇太后和康熙对岳乐的忌讳。博果尔不由得阴谋论了一把,这不会就是福临的本来用意吧!博果尔思来想去,发觉自己八成是点中了穴位开了窍,有点理解了坐在皇位上的人那九转十八弯的心思。

这样看来,今生博果尔把董鄂氏硬留下来给了岳乐,虽在前面给了他无尽的难堪,可到最后有可能还是帮了他一把?毕竟,因着这桩丑事,岳乐在宗室中还是受了不少闲气的,他那清白无垢的名声也算是正式抹了一层黑,已经不再那么显眼了。

想到此,博果尔自己也暗吐了一口凉气,幸亏他这重武轻文鲁莽憨直的形象已在福临心中根深蒂固,要不然福临把那桩祸事安到他头上来,那到时哪怕他曾照顾过玄烨也会被忌惮一生的。

不管这么许多,博果尔现在还是希望岳乐能站到正确的道路上来,要不然日后朝政真落到四大辅臣手里,他可是敌不过那几个老狐狸的,毕竟现在皇太后那样可不保险啊,他可不想到最后竟成了大清的罪人。不管前生如何,岳乐现在是他的盟友,同一战壕的兄弟。

岳乐心里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后宫几位皇子他真的没见过几次,本没有任何偏颇,只是若真论起出身来,子以母贵,也只有二阿哥与三阿哥可以选择。二阿哥的生母出身于让他厌恶的董鄂家,三阿哥的生母则是汉军旗出身,他真的都无所谓。只是,论起生母家世来,还是三阿哥略胜一筹。博果尔说的也没错,三阿哥得过天花,这就是天佑,福临如今这样,继任皇帝是要保险一些才行。

越说越投机的两人很快就分道扬镳了,因为养心殿急传博果尔,博果尔只得先行一步,而岳乐见机,则把步伐降到最低,反正到了那满是烧艾味道的养心殿也要傻等,倒不如在外面先行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

博果尔很意外在养心殿看到皇太后,更意外他的见证竟然迫在眉睫。

“博果尔,你从未骗过朕,你告诉朕,你是否亲眼所见这荷包里验出脏东西?”

“皇上,臣弟确实亲眼所见苏嬷嬷让耷拉吴拿来这个荷包,交给太医检验,从而得出结论。当日太医也曾检验过那个木盒中的其他荷包和房里的其他物件,但均无异常,只有这个有异。”

“怎么会?怎么会?”

“皇上,这样您不会再怀疑了吧?”

福临都快疯了,乌云珠死时他证实了额娘的狠毒,可到最后他竟然用自己的生命来验证额娘狠毒的正确性,乌云珠竟如此待他?不,不会的。“皇额娘,这又是您派人干的吧?这回是谁?耷拉吴吗?”

皇太后眼睛猛然睁大,苏麻喇姑看得真真的,连忙喊道:“太后,太后!太医,快把朱太医叫来。”

博果尔也吓着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着皇太后发病。

“皇兄,您怎么能这么说皇额娘,您是皇额娘的亲生儿子,虎毒尚不食子,您怎么能这样想皇额娘?”

好在养心殿如今最多的就是太医,而朱太医也是跟着太后转的,朱太医马上就给太后十指放血,把脉后又就地给她扎了几针,命是救回来了,可就算如此,太后已经再不能言语,这几个月的治疗再次付诸东流了。

福临治病的房间自然是不能让皇太后久呆的,没多久,皇太后就被小心地抬回慈宁宫去了,而福临早就呆若木鸡,面无人色了。

“太医,快来看看皇上,皇上这是怎么呢?”

院使号脉后面色如金,皇上本就病势沉重,再受此打击,生机已断绝,只怕就在一两日间了。

“皇兄,皇上,福临,快醒醒。”

“陈院使,把皇上弄醒,我即刻去请安亲王等人,你知道我的意思。”

很快,岳乐索尼鳌拜就都赶来了,听陈院使说了皇上如今的病情后,都静默了。

片刻后,索尼问道:“襄亲王,当时你在场,到底发生了何事?皇上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博果尔四处环顾了一下,挥退了所有的人,才小声说道:“此事太过机密,小王也不敢乱说,不知索大人可曾从太后外得知原董鄂皇后的事?我来前应是太后说穿了此事。”

索尼点点头,话说到此处,他就知道必是东窗事发,以皇上对那位的深情厚意,有这等反应也是必然。当然,在场的另两人岳乐与鳌拜是不知情的,只是听到董鄂皇后这四个字,岳乐当场退开几步,已示避嫌,鳌拜也顺势退开了。

“皇上已清醒,只是皇上不想见两位王爷和两位大人,请各位先行离去。”

面面相觑后,四人也只得离去,索尼鳌拜上慈宁宫求见太后,而岳乐则与博果尔同行。

走了半响,至一四处无人之所,岳乐终于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皇上的病从董鄂皇后遗留之物而来,太后查知,皇上不信,找我作证,结果皇上怀疑太后从中作梗,太后再次气倒,皇上也呆了。”

寥寥数语说了一个让岳乐不敢置信的事实,那乌云珠竟变得如此狠毒,如今想来,岳乐心中反倒有了一丝庆幸。

博果尔往前走了几步,才觉察到岳乐没有跟上来,转头望去,岳乐正呆站着。

博果尔也不催,只立等着。

须臾,岳乐就反应过来,追了上来,博果尔自然不会提及岳乐异样,只说起福临的病况来。“如今这样,倒不如明日议政大臣们均到隆宗门外候着,以防有变。”

岳乐看了博果尔一眼,博果尔把视线投向慈宁宫方向,岳乐懂了,回道:“正是,那我们就分别去通知吧。”

没人知道福临在他人生的最后一个清晨到来之前的那一个通宵未眠的晚上到底想了些什么,只知道当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七全体议政大臣在隆宗门外候旨之时,他宣了众人入养心殿,口授遗旨,命礼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王熙及原内阁学士麻勒吉撰拟。

遗诏没有博果尔印象中那样冗长,只有短短数语:“太祖、太宗创垂基业,所关至重。元良储嗣,不可久虚。朕子玄烨,佟氏妃所生,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皇帝位。特命安亲王岳乐、襄亲王博穆博果尔共同摄政,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拜为辅臣。伊等皆勋旧重臣,朕以腹心寄。其勉矢忠荩,保翊冲主,佐理政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等众人退出后,福临单留下博果尔,犹豫了半天,终于亲自书写了一封手谕:“着废去已故董鄂皇后之后位,夺其谥号,以贵人位下葬。”封好后交到博果尔手里。

博果尔这一天所受的震撼很多,他居然当了辅臣是其一,这纸手谕是其二。只是这东西还是应当马上交给皇太后,以免日后引来猜疑。而且这事与他无半点干系,他没有任何必要牵涉其中。

“皇兄,您是让我送去给皇额娘看,让她宽心?”

福临仔细看了看博果尔,摇摇头:“也罢,送去给皇额娘吧。再把玄烨带过来。”

到了慈宁宫,博果尔并没有理会皇太后是否已得知遗诏内容,只又清楚转述了一遍,再拿出了福临手谕上交太后。

当然皇太后此时的模样博果尔是没瞧见,因为他站在卧室外间,而那道手谕更是交到了苏麻喇姑手上,再由苏麻喇姑展示给皇太后看的。

等了半晌,不见皇太后有何反应,博果尔才又提及皇上想见三阿哥之事,这次内间很快有了反应,苏麻喇姑走了出来,打算亲自护着玄烨与他同去。

博果尔也不见气,到了养心殿外,就让玄烨自己进去,而他则站在殿外等候。

足有两个时辰后,玄烨才双眼通红地走了出来,见了博果尔本想着伸手要牵,想了想把手缩了回去,清清嗓子:“十一叔,咱们回慈宁宫吧。”

初七日入夜时分,福临死于养心殿。

随即全城戒严,次日召告天下顺治皇帝大行西去,已择定皇三字玄烨为继位之君。

福临的遗体移入梓宫,停灵于乾清宫,每日里要让诸王大臣、宗室百官前来跪拜瞻仰,然后上至新帝,下至百官家眷,皆要进行沐浴斋戒,二十七日内不得除服,不得嫁娶,百日内不得饮酒作乐。二十七日后,梓宫厝于景山寿皇殿。根据福临遗愿,四月十七日,由再次进京的行森秉炬,举行火化仪式。

正月初九日,正如十八年前济尔哈朗和多尔衮牵着福临的手把他送上宝座一样,十八年后岳乐和博果尔牵着玄烨的手送到金銮殿高台之下,再看着玄烨一步步走上台阶,坐上宝座,再跪下三呼“万岁”。

不同的是,龙椅上这个八岁的男孩远比当年六岁的福临来得镇定,来得坦然,从此康熙王朝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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