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一个中风的皇太后会带来什么变化?
有些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有些变化是潜移默化的。当然,反应最快变化最大的就是后宫。
首先,让我们来仔细盘点一下之前后宫的势力分布。在这事发生之前,谁都不会否认,就连一直对皇太后不服气的贵太妃也心知肚明的一件事,那就是后宫的权力大部分掌控在皇太后手里,比如说内务府大臣索尼、领侍卫大臣鳌拜可都是皇太后的心腹,深得她的器重与信任,就算是滑头贪婪的都太临吴良辅,在慈宁宫面前也是必恭必敬的。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头头以外,皇太后凭借着皇上生母这一身份和这十几年来对后宫的管理,几乎各个地方都有她的心腹把关。当然,如果说皇太后布的这张网没有一丝漏洞,这话说出去也未免太可笑了。后宫里还有贵太妃的人手,淑太妃的人手,其余的太妃也能有一些消息来源,还有如今后宫的这些主位们,也或多或少地发展了一些势力,就连宗室亲贵八旗大臣们,哪个在宫里又会没点门路。在皇太后的威慑下,宫中势力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可现在,平衡被打破了。
皇太后中风,那么管理后宫这块权力的大饼应该怎么分配?谁会接手皇太后那些势力?或者换句话问,皇太后的人会跳向哪个新槽?隔岸观火的人不少,蠢蠢欲动的人更多。皇后名正言顺却傻里傻气,皇贵妃深受宠爱却身体病弱,佟妃有子撑腰却根基不深,蒙妃们也各有打算,其他妃嫔位分太低。与此同时,贵太妃正打算趁此良机,多多安插人手,老对手倒了还不赶紧抢占地盘才怪,连吴良辅心中也有了自己的小算盘,他也正盘算着如何才能更增加自己腰包的厚度,顺便为佟妃和三阿哥谋点利。
有些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乾清宫,事情很明显:慈宁宫重病,后宫谁来管当然得皇上发话,有些自以为聪明的认定非皇贵妃莫属,已经开始向承乾宫献媚了。当然更多的人则在观望慈宁宫,自皇太后回宫后,就闭宫养病,只有皇上和本就住慈宁宫的三阿哥可以见到她老人家,皇太后如今情况到底如何,大家都不太清楚,谁都不能确定皇太后复原后会不会秋后算账。
后宫的喧嚣只维持了两天,很快大家都压抑了下来,皇太后出手了。她向大家宣布:她还没死,谁也别想蹦q得太欢了。
时近年底,容不得拖拉,在圣驾回宫的第三天,皇后被召进了慈宁宫,而宫中众人很快就发现,皇后的身边多了一个苏麻喇姑,皇太后的选择已经昭然若揭,次日皇上也下了明旨,即日起由皇后掌六宫事。
顺治的第二任皇后,科尔沁博尔吉济特氏,在嫁入紫禁城六年多后,终于被授予了后宫管理之权,接收了本就该属于她的凤印。
对于皇后的掌权,后宫众人心里都有些不服气,就连皇后的亲妹淑妃对此心里也有些不平,自己明明更聪明不是吗?但淑妃心里更清楚,就算是皇后不掌六宫,按资排辈下来那权力也不会落到她手里,反而更可能落到她最讨厌的女人董鄂氏的手里。是帮着老实的皇后站稳好从中得利,还是在董鄂氏手底下讨生活,这一点不但是淑妃很容易就选择站边,而且其他蒙妃也是同样的想法。至于佟妃,自己无宠无势力,因着吴良辅的照顾才在后宫存活了下来,又岂会去捧一个害过她儿子的人的大腿?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皇太后只要活着一天,就是玄烨的□□。
一个曾经精明强干的人有朝一日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时,那种滋味是什么样的,没亲身经历的人都无法想象。就拿皇太后来说,她刚清醒时也曾试图自杀过,可她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她焦燥,她颓废,她拒绝喝药。多年服侍她的苏麻喇姑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她努力往下吞咽药水,那句话是:“太后,您要是死了,皇上怎么办?”
福临!是啊,她的福临该怎么办?看着趴在床边直掉眼泪的福临,她的心抽抽的痛,这是她的孩子,她好容易才得到的儿子,都已经二十二了,却依然还只是让她放心不下的孩子。
她冷静了下来,她本就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她要知道真相。她只记得自己突然感到眩晕恶心,急忙往池边游去,接下来就不省人事了,再醒来就已经成这副模样了。在后宫呆了这么多年,她不相信这是个意外,甚至不用苏麻喇姑说些什么,她都可以锁定怀疑对象,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她的怀疑对不对。苏麻喇姑也是个拗性子,无论皇太后怎么瞪她,硬是等到朱太医来了七天后,她的手指能动弹了,两个太医都确认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而且坚持下去,三个月后可以坐起来,说话自如后,才把整件事情告诉她。
在度过了中风前几天的焦燥不安后,皇太后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但她依然对苏麻喇姑没能找出任何证据感到吃惊。苏麻跟她多年,最是细致的一个人,连她都找不出证据,要么是董鄂氏没做过,这点她是绝对不信的,另外就是董鄂氏是谋划已久,早有准备,这一点才是正确答案。
皇太后也曾有过将董鄂氏一刀了结的冲动,但她还是强忍住了,且不说她如今连话都吐不出一个,最紧迫的任务是赶紧复原,就算看在福临的面上,她也只能强忍住这口气。不除了董鄂氏,福临心中对她这额娘有疚,可她要是泄了愤,那福临就会忘了她所受的苦,转头一心去怀念那董鄂氏去了。她记得当年太宗就是因为她姐姐的死曾冲动地想拔刀砍她,后来更是因思念过甚而丧命,她实在不敢再冒这个险。她最明智的举动就是借着这次的事让福临对那董鄂氏离心,两人越行越远,到那时,董鄂氏的死活就影响不到她的福临了。
她既抛掉了以前那种胜券在握的轻松,也竭力忍住将董鄂氏一刀致命的冲动。董鄂氏心机越深,她就要越冷静。仔细回想汤泉发生的一切,她心惊于董鄂氏的算计,她恰似鲁莽的举动,却着实算无遗策。如果不是她反应快,那么她就会直接栽进池子里,就此丧命。宋御医也说过,董鄂氏所用的药十分精妙,如果不是他医术高超经验丰富,他也不会察觉出来,而且他至今未能查出是什么药。可以想见得出,如果她成了一具尸体,恐怕要验出问题就困难得多,董鄂氏十之八九可以轻易脱身。那样的话,没了她,后宫必乱,董鄂氏又能从中得些什么利呢?是后宫的权柄,还是向其他人报复?皇太后发现,或许这才是董鄂氏真正想达到的目标。
皇太后的状况是瞒不住人的,毕竟她是被抬着进的慈宁宫。只不过两天的功夫,皇太后就下了决定。此时相对于养好身休和对付承乾宫,更重要的是保证后宫的平稳过渡。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就算日后她能坐起来,可再想完全掌控后宫,已经是不可能的事,让她拱手把权利让给那个害了她的女人,那是更加不可能的事。她思来想去,也只有名正言顺的皇后可以相托。人傻一点不要紧,听话就行,苏麻喇姑跟她多年,对后宫大小事务都熟,而且只要她还努力活着,她就可以为皇后再撑一段腰,就算她死了,皇后只要不是榆木脑袋,也应该练出来了。她必须作最坏的打算,皇后不能再让她这么浑浑噩噩下去,就算是逼也是让她长进一些,要不后宫的权利就会从蒙古女人的手里溜走了。她也是没了办法,虽然恭妃淑妃更精明一些,但董鄂氏的位分却在她们之上,只有皇后才勉强能压住董鄂氏。以董鄂氏的残破的身体,以她素来标榜的对皇后的恭顺,她也不会站到明面上与皇后争权。至于福临,倒不是很大的问题,他如今正对她这个额娘满怀歉疚,对董鄂氏的疑心未消,不会拒绝这样一个安排的。
还有三阿哥玄烨,她如今自顾不暇,本想着让他住进阿哥所,可那也太冒险了,董鄂氏当年尚有顾忌时都能对玄烨下手,如今已成丧家之犬时就更不会留情了。她本来打算把三阿哥送到坤宁宫去抚养,转念一想又放弃了,首先不说中宫压根就不受福临待见,就拿坤宁宫的人手安排来说,毕竟还是没有慈宁宫安全稳妥。也罢,让皇后多多来慈宁宫照顾玄烨,加深一下感情好了。至于景仁宫佟妃,皇太后从来没有起过念头把玄烨还给她,且不说景仁宫已经成了一个冰窖,玄烨即使到了那里也保不住,再说玄烨是她预留的退路,如果让他亲近生母,那日后蒙古和皇后又该找谁来照应?
天上突然砸下的大馅饼带给皇后的不是惊喜,而是惊慌。进宫快七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整天游游荡荡,不问世事的生活,可现在突然被推到了前台,她却已经无路可退。顺治十年前皇后被废,科尔沁就挑出了三位格格进行□□,目的就是为了补皇后的缺,当时的她没有妹妹现任淑妃聪明,也没堂姑已故悼妃能干,她就是陪太子读书的角色,可没想到最后皇太后居然点了最木呆的她当皇后。她从未得过宠爱,董鄂氏进宫前是景仁宫的佟妃风光,董鄂氏进宫后皇上就只围着那儿打转了,她在这七年唯一学会的就是闭上眼睛,背靠着太后这棵大树好乘凉。可现在背靠的大树已经摇摇欲坠,她真的要坐以待毙?捧在手中的凤印格外烫手,却也格外诱人。皇后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豪情来,她也是科尔沁的女儿,皇太后能做到的,她也不惧面对。
虽然没作准备就被推上场,中途也有些磕磕绊绊,但在苏麻喇姑的大力扶助下,皇后还是顺利地在元旦之日第一次单独面对命妇们的朝拜,比不得皇太后的八面玲珑,倒也不出大格,是另一种憨厚味道。多年以来的“傻”帽子终于松动了,众人都开始以崭新的目光看着这个从来只当摆设的皇后。
就连贵太妃过后也说:“皇后看样子也没傻到底,也是,科尔沁怎么会真送一个傻子进宫,都这么些年了,能好好地活着,就算真是傻子也历练出来了。”
当然,元旦之日,皇后的出面让女眷们惊叹了一番,可前朝的大男人们同样被福临唬了一跳。
顺治十七年元旦,帝诏告天下,为皇太后祈福,特大赦天下。还发出皇榜,召天下名医进京为皇太后治病。
对于福临这一心血来潮之举,朝中无人敢反对,此乃至孝之举,只是此举却多有不妥之处。首先不说名医进京如何安置这种小之又小的事,单就那些名医的水平高低如何评判,就是一个大问题。最重要的一点,紫禁城不是大街,随便哪儿来个所谓的名医就让他进宫一游,中间夹个骗子倒无所谓,反正最后还有太医院把关,自然能揪出来,最可怕的莫过于里面夹杂了刺客,谁能保证那群反谓反清复明的“义士”中就没有医术高超之辈,这万一要是放了贼人进得宫来,那紫禁城可就糟了,刀箭是可以检查出来的,可用药才是他们的职业本能啊,那才是防不胜防的。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苦心遮掩的皇太后中风一事如今天下皆知,就算平民百姓不知道此位皇太后厉害精明到能影响朝政掌控后宫,但他们至少会拿天子家事乱嚼舌根,皇家颜面何在?更不用说消息传扬出诸如三藩会怎么想等等一系列的连锁问题。
木已成舟,只好寻找善后良方。
于是,不仅太医院内务府九门提督等等相关部门忙活了起来,连各地方衙门都因此多了一桩事情:先核实报名进京的名医身份,确认系良民无劣迹后,才能发放路引,如出现问题,地方官员可是要连坐的,所以大多官员宁愿派出亲信护送这些名医进京,也不愿出现中途冒名顶替的现象,那可是关系到头上乌纱和颈上脑袋的大事。
当然,此事也有一大好事,那就是从议政王岳乐到最下面的一个小县令,无人不衷心为皇太后祈福,太后啊,您早一日康复,我们就早一日轻松啊。
于是,三个月后,当皇太后开门会客之时,进宫请安的索尼也好,博果尔也罢,都委婉地诉说着同一个中心主题。皇太后的懿旨一出,才算停了这场劳民伤财的闹剧。
还有很多的收尾工作要做,已进京的名医总得奉上路费让他们回乡,更是要加紧在各地方衙门张贴告示,以免还有名医纷涌进京。
当然这些名医们的到来也还是有些效用的,至少宋御医与朱太医与名医们交流一番后都各有所得,当然他们也没有吝啬指点一番,皆大欢喜。
插播结束,转回到皇后掌六宫的事上来。
对于皇后的上位,福临也是乐见其成的。或许是曾经面临过失去额娘的恐慌,他如今对皇太后曾做过的不被他理解的事也宽容了一些,心境变了,他看事情的眼光也有些改变,就象皇后,他以前只觉得她傻得让人厌烦,可现在他觉得额娘为他挑的这个皇后老老实实的也不错。他对皇后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只要后宫不出大乱子就行,因为他如今正为乌云珠烦着了。
乌云珠对福临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心上人,从深层次来说,她是一个胜利的标志,代表着他努力抗争而得来的幸福与自由。可现在,他开始怀疑这种抗争是否真的有意义。他很矛盾,一来他竭力想相信乌云珠的清白,不是什么证据也没找着吗?二来他内心深处已经被种下了一粒怀疑的种子。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一旦犯了错带给人的冲击更强烈,福临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他不愿去细想,不愿去深究,可他有时也控制不住自己把他与乌云珠的来龙去脉翻来覆去的想,越想越觉得透心的凉。就象他们最初结缘的那副《耕牛图》,他以前想到的时候是甜蜜,是千里有缘一线牵的缘分,可现在怎么越想越觉得里面包含着算计,针对他的算计,是啊,当时他的第一反应不就是这个吗?不,不能再想了,不管怎么开始,乌云珠和他这几年的心灵交汇总是真实的。可是,心底最深处一个细细地声音蛊惑道:“她既然能知道你最爱画牛,会不会也只是投你所好?”阿弥陀佛,心静,心静,不能让猜疑乱了心。
如今的福临除了处理政事外,大多把时间用在了慈宁宫,每日都要去上两三趟,后宫很少踏足,就连承乾宫也仅去过两三次,也从未留宿过。他在西暖阁的佛龛前念经颂佛的时间越来越久,一来是为了给皇太后祈福,二来也是平静自己纷乱的思绪。偶尔,他也出宫去万善殿与师兄行森论禅。
对于皇后的上位,乌云珠也是很高兴的,一个精明人掌控的后宫和一个傻子掌控的后宫,哪个更好做手脚,那是不言自明的。不仅是她,而且后宫还有很多人认为皇后会很快栽一个大跟头,所以在刚开始的两个月里,她的行动没受到什么太大阻挠,确实有了一些进展,至少她已经在各宫里拉拢了一些人手。乌云珠知道自己有点操之过急了,可她没多少时间了,她顾不得许多了,她咳嗽得越来越厉害,甚至还咳出了血丝。而且,她就是更张扬一些,好引着皇太后对她出手。
当然,她也没忘记自己最终的目的。现在皇上已经很少很少踏足承乾宫,虽然她这儿皇上来的次数还是最多的,可她心里头知道皇上的心渐渐游离。她如果不把皇上的心拉回来,到时她怎么能把自己的死栽到皇太后头上去。皇太后已经下了懿旨,正安心调养中,除了皇上皇后外,后宫其余人都不用再到慈宁宫请安,这一点皇上也很赞同,额娘好容易好了一些,是没必要再被人打扰。就算如此,乌云珠依旧每天到慈宁宫外磕头。她的佛经也一直没有停下抄写,已经抄了许多了,她要好好地利用才行。
“太后,皇上从万善殿回来后,就径直去了承乾宫,还留宿了。”
“不-要-理,看-紧。”
“是,太后。”
皇太后从来没有放松过对承乾宫的监控,可以说,承乾宫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里,可她不急,董鄂氏拉拢的人越多,她越高兴,更别提董鄂氏还拉拢了福临身边的小太监。她知道董鄂氏做了什么,不就是把抄的佛经供奉到万善殿引福临注意吗?今日的福临有多感动,来日得知实情的福临就会有多愤怒!
董鄂氏确实精细过人,她把汤泉事件的痕迹打扫得干干净净,皇太后的人忙活了整整三个月,也没找出任何蛛丝马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董鄂氏早在十五年年底时就知道自己是中了秘药而时日不久,可她能忍了一年才下手,真是好耐性。
可这回她还是急了,皇太后冷哼,董鄂氏你还是太嫩了,下药这招你玩得太少了,就算你看了再多的医书又怎样,不照样乖乖地开始吐血了。
皇太后已经可以自己撑坐起来,而且慢慢说话也吐字清晰了,她决定,该是打开慈宁宫的大门,重新出山的时候了。
慈宁宫首先迎来了由皇后带队前来请安的队伍。
三个月的后宫当家作主的经历让皇后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她这三个月过得着实不容易,先不提其他妃嫔们给她下的各种小绊子,就连淑妃也因为没有要到分管宫务的权利,很是对她生了一番气。单提那些协助她的皇太后的人手们,他们的主子不是皇后,而是皇太后,自然免不了瞧不上她、指手画脚、自行其事的种种针对她的行为,他们虽然不敢弄出大问题来,但为难皇后一下是在所难免的。苏麻喇姑倒是诚心诚意地帮了她一个月,可刚满一个月,苏麻喇姑就回去伺候皇太后了,丢下她一人面对繁杂的宫务。她能怎么办?咬牙挺着呗,如今她能自信地站在这里昂首挺胸确实太不容易了。
旁边的妃嫔们小声嘀咕:“瞧她那得瑟样,等进了慈宁宫皇太后就会把权收走,到时看她怎么办?”
皇后听见了,愣了一下,她确实没想到有这个可能?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回去继续啃她的小核桃呗,那种日子她才是最习惯的。
“请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入内。”
除了皇后以外,其他人都有四个多月没见到皇太后,皇贵妃也有近百天没见过皇太后,所以都大礼参拜。
“都-起-来-吧。”
清晰缓慢的声音传来,胆子大些的都抬眼望去,只见上首端坐着的皇太后容颜未改,看起来还略胖了些。皇太后表情轻松,冲皇后招了招手,“来,坐到我旁边来,你们也坐下吧。”
“谢谢皇额娘。”
“谢谢皇太后。”
“皇后这三个月来辛苦了,做得好,以后要继续好好做。”
“是,皇额娘。”
“皇贵妃气色不太好,就不用上哀家这儿来请安了,还是好好保养身子吧,听太医说你都吐血了,唉,可怜的孩子。”
董鄂氏脸色越发白了,她实在没想到皇太后直捅捅地把她的病说了出来,这话传出去,她先前拉拢的那些人都不会再把她放在眼里。一个将死之人还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后宫的奴才是最势利的,他们很快会改弦易张的。皇太后的一句话足足毁了她三个月的努力。
“谢谢额娘体恤。只是给额娘请安是孩儿的本分,孩儿实在不敢有违孝道。”
皇太后转眼再也不看正站着说话的董鄂氏,转头问候起淑妃的近况来。
端妃看着站着的董鄂氏感觉挺好笑的,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皇贵妃姐姐,你还是先坐下吧,你这娇弱身子,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可怎么了得?”
“端妃说的没错,皇贵妃坐下吧,你这孩子,额娘的一片心意,你可不要辜负了啊。好好养着吧,你又咳得厉害,这春天花啊粉啊的多,你还是不要四处走动,以免伤了身,还是在承乾宫静养吧。”
“是,皇额娘。”
打发走了其他人,皇太后单独把皇后留下来说话:“皇后,你这三个月觉得怎么样?辛不辛苦?”
“辛苦。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
“那你还想不想继续干下去?”
“皇额娘,我把凤印还给您吧。”
“那你打算干什么啊?”
“我都三个月没有好好吃过小核桃了。”
“没出息。给我听着,继续好好干,有不懂的就来问我。苏麻,把她们叫进来。”
皇后看了看,进来的都是曾经刁难过她的人。
“皇额娘,您这是……”
“这里面有几个是我特意吩咐过要为难锻炼一下你的,你们几个出来给皇后磕头道歉。”
“请皇后娘娘恕罪。”
“没事,都请起吧。”
“这两个可都是胆大妄为自作主张的狗奴才。皇后,您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皇后娘娘饶命啊,奴才错了,皇后娘娘饶命啊。”
皇后看着下面都把额头磕出血的奴才们,心中有些不忍,“皇额娘,不如放她们一马。”
“孩子,心善是个好事,可对这种欺到头上的奴才,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死。”
“皇额娘?”
“你来下令吧。”
“皇额娘,她们是您的人,孩儿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正是因为她们是我的人,敢不听我的话,真当我活不了,这种人更该死。”
“那打五十大板。”
“在这儿打?”
“慎,慎刑司?”
“很好,听见了,把她们带到慎刑司去,打上五十大板,送她们上路吧。”
“皇后饶命啊,唔――”被堵上嘴的两个奴才被拖了出去。
皇太后看着惊魂未定的皇后,轻叹口气,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只是心太软了,只怕掌不住权啊。“孩子,你不狠别人就会对你狠,知道吗?”
“知道。”
下了早朝的福临也急急赶了过来,他这三个月已经习惯成自然了,下朝总是先往慈宁宫见过太后再干别的。看着皇太后一日日好起来,他总算是开心了,只是太后如今腿脚还是不方便,要不再发一皇榜,看能不能找一神医出来?
“孩儿给皇额娘请安。”
“你来了,快坐。”
“皇额娘,孩儿才在想,再发一皇榜,看能不能找一神医出来?”
“皇额娘知道你孝顺,不用了,额娘本就不喜欢四处溜q,如今正好休息一下。”
“皇额娘?”
“好了,说正经事。今儿我瞧着皇贵妃脸色不好,又听太医院回报,说是皇贵妃吐血了,就让她不用再来请安了,让她静养好了。”
福临这几月来都不在皇太后面前提及承乾宫,就是不想她们之间起冲突,可没想到请安第一天就出了状况。“我知道,可乌云珠说她作为儿媳,理应孝顺父母,所以,她还是撑着身子来了。”
“皇上,我知道你仁善,看人总看好的一面,这样吧,你看看这张纸。”
福临有心再替乌云珠分辨几句,还是忍了下来,只专心看手中的纸,只见那上面分别写着宫殿名,后面列着一串名字,连乾清宫的太监小邓子、小宋子的名字也在上面。
“皇额娘,这是?”
“皇上,咱娘俩从未谈起过汤泉的事,我从不遮着掩着,我就是怀疑皇贵妃,这点你也知道。我太心寒了,我对她有多好,你是看在眼里的,可真要是她对我下毒手,那我情何以堪啊!”
福临心中自然也有数,他如今心中也存着疑心,只是,“皇额娘,没找着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乌云珠做的。而且,乌云珠不让我告诉你,她……”
“她替我抄了许多经书,供奉在万善殿,对吧?”
“皇额娘,您知道了?我觉得乌云珠不像那样的人。”
“孩子,你心善,额娘知道,额娘也不敢相信,所以额娘这几个月特意让人看着皇贵妃,你看看这张纸,这就是这三个月来皇贵妃拉拢的人,各宫各殿都有。孩子,你若不信,只管去问问小邓子和小宋子,看他们曾对皇贵妃说了些什么?到时你就知道为什么额娘对她越来越怀疑?”
福临也想起来了,这两个小太监曾跟车去过万善殿一次,第二次去万善殿时他就在那儿发现了乌云珠供奉的经书,而且还是小邓子提醒的,难道?
“额娘?”
“额娘知道你喜欢她,所以额娘也一直替你护着她,可她不值得啊,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福临还是不愿相信自己看错了人,回了乾清宫就让人拖了两个小太监来问话,开始当然是死活不承认,福临本想就此罢手,当作不知道算了,可作为一国之尊的尊严还是让他开口让人把那两个小太监拖下去,没几板子就招了,确实如皇额娘所说,乌云珠是得了小太监的话,才特意把经书送到万善殿去供奉的,特意让他看见的。
福临想了一阵,那张纸都放到蜡烛上几次了,还是发话让吴良辅来,让他去仔细查查纸上的人。
吴良辅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没两日就整理了一叠供词来了,福临不想细看,让吴良辅大致说一下情况。
“皇上,这些人中有些人是主动找上皇贵妃娘娘的,有些人是皇贵妃指示人拉拢的。大部分人接到的任务都是监视,只有,只有景仁宫那里……”
“景仁宫那里怎么啦?快说。”
“景仁宫佟妃娘娘的大宫女翠云得了皇贵妃的令,说是,说是,……皇上,奴才不敢说啊。”
“说,不说朕要你的狗命。”
“是,皇上。翠云说,皇贵妃令她在佟妃娘娘亲自做给三阿哥的衣服上抹药,然后再给佟妃娘娘下药。”
“狗奴才,你敢撒谎?”
吴良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不敢,奴才没有说半句瞎话,因佟妃娘娘病了,三阿哥的衣服一时没能完工,所以翠云还没来得及下手,这是在翠云房里找出的两种药,奴才没找太医瞧过,也不知道是什么药?”
“拿来。”
“是。”
福临看着桌上的两个小小的纸包,心中剧痛。
“去把宋御医找来。”
“是,皇上。对了,皇上,奴才们在翠云房里还找到一样东西,翠云招认是皇贵妃娘娘给她的,您请看。奴才告退。”
福临拿起桌上的珠钗看了看,很熟悉,确实是乌云珠的东西,他记得上个月他去承乾宫时曾听蓉妞嘀咕过,说是丢了东西,乌云珠还赶紧遮掩,说没丢东西。当时他也叫人来好好查一查,把那贼找出来,乌云珠说反正那钗她也不喜欢了,别人许是家里有困难才借去用用,她还哀叹道,她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东西早散了也好,省得到时别人还有忌讳。原来竟是丢在这里。
佟妃?三阿哥?乌云珠跟他们怎么有这么大的仇?是了,鄂硕当年的逃人案不就是佟夫人带头弄的吗?鄂硕也是因后来牵出来的反书案而伤了心神,不治而亡。确实是有仇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母债女还勉强说得通,可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下手?玄烨他这几个月见得多了,倒也渐渐喜欢上了,他虽然不太喜欢玄烨的煞气,可玄烨是个孝顺孩子,天天给皇额娘念书,给皇额娘说上好久的话来解闷,还像模像样地给皇额娘捏手捏脚,说是可以避免血脉不通。
看来,他真的看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