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寒潭冰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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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你说过做人贵在知足的,这滩浑水不能不去淌吗?太女不知道你这个人不好吗?像现在这样安稳过下去不好吗?一定要把自己送到她面前去吗?”

听着她一连串跟炮珠一样的发问,我连忙抬手止住,然后苦笑着揉了揉耳朵,“小桓,你想太多了。”

“我觉得我想得还不够多。” 燕梓桓很忧虑,甚至有些惶恐。

见她挺怕她姐姐,我挑眉,取笑道:“那可是你亲姐姐,被你说得跟什么一样。”

“如果她只是我亲姐姐就罢了,她还是太女,是并非正统继承人的太女。”严肃地竖起食指,燕梓桓抱着被子凑到我面前,都快跟我鼻尖挨上了,“你们各自的立场,你还不清楚吗?”

想起那太女曾对沈姗姗吐槽说“他没疼死,倒先被你拍死了”,还有被我看得脸红的别扭模样,我思忖道:“可是,我觉得,你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闻言,燕梓桓很无奈。

想了想,我又补充了句,“貌似,她还算我表姐来着。”

一拳打在棉花上,再大的力气都软绵绵了,燕梓桓无力地说:“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危机意识?”

“有的。”我点头,伸手揉她的脑袋,“你看,该担心的你不是都帮我担心了吗?”

“……”被我揉得脑袋晃圈圈,燕梓桓终于无言地放弃了。

看得出,比起她姐姐,她更担心我。

呃,我看起来那么朝不保夕、需要人操心?被自己妹妹担心,作为表姐,我很无奈啊。

见她不甘心地还想在说些什么,我连忙转话题问:“他还好吗?”

“他?”故意将调子拖得长长软软的,燕梓桓抖动着两条眉毛,让我深刻地领悟神码叫做眉飞色舞,“矮油,姐姐你不说清楚,我哪知道是哪个‘他’啊?”

不知是不是被各种骚人调戏惯了,我捏住她的眉心,脸不红心不跳地报上姓名:“上官涵。”

见我防御系数高,她立刻变作一副小媳妇的委屈样,“作威作福,一人独大,十分卑劣。”

“哦?何解?”

见我关切地询问,某人立刻像看到水中浮木一般,扒上我的手臂,“姐啊,你说我和他算公平交易,起码两人是平等的吧!为什么就好像我求他似的……你不知道他差遣起府里的人,那可是一点都不心软的!”

将她的话回味一遍,我了然地笑:“他差遣你的那个侍卫,所以你心疼了?”

“呃……”被戳中心事的某人一怔,脸,陡然红了。

从平云镇起程去翰都时,我们很意外地遇上一个人。那天,我和沈姗姗起程,我怕应真儿坏事,就把她药倒了关在屋里,所以送行的只有金多多和借住钱府的燕梓桓。

“真不和我一起回去?”我再次问。

“不回去!”燕梓桓还在生气中,嘴巴翘得可以挂酱油瓶,“回去被人欺压,被人气。哼,没人心疼的孩子要自己找自由!”

就在我打算放弃劝说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的嘶鸣。我还没来得及回头,有人就像风一样从我们身边刮过,径直奔到燕梓桓面前。

“殿下!”

眼见自己心心念念的英武侍卫像天神一般降临到面前,某人登时瞠目结舌,“你你你怎么找来这里了?”

闻言,一身玄服的男人握紧腰侧的佩刀,拧着眉头,中气十足地喝道:“接殿下回府!”

他真是用喝的……

沈姗姗和金多多第一时间捂上了耳朵。

在场对此等声如洪钟的男音没产生生理排斥的人,也就燕梓桓一个。她抿着嘴,杏眼圆睁,泛了曾盈盈水光,“……!”

见状,金多多揉了揉耳根,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啥,你再考虑考虑,要不直接一起回去了吧?”

“……”梓桓无语凝噎,显然还沉浸在自己小小的喜悦中。

看了眼隐隐忍着怒气和不满的男人,我转身,没多说什么。撩起车帘,见梓桓还杵在原地,我便催促道:“快上来,你还让多多在风里站多久?”

………………………………………………………………………………………………………………

雪纷纷扬扬地下,铺天盖地的漫天素白。

凉国极寒,未及腊月,这雪已是连着下了几天。我站在小楼上,眺望山色远黛,只觉安宁舒缓,心旷神怡。这里是太女在翰都城外的别院,离我专程去见她已是过了二十多日。

“谁让你裹着被子就下地了?你以为你跟这野丫头一样壮实?!”

“喂喂,光着双脚丫乱窜的人有什么资格骂别人‘野丫头’?!”

闻声,我回头看着那两人一路推推搡搡、吵吵嚷嚷地进来,好心提醒道:“姗姗,你端着的药汤撒一半了……”

沈姗姗低头一看,侧脸,猛得瞪了燕梓桓一眼,怒道:“都是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怪你姐姐嫌弃你没用!”

“我姐姐才没嫌弃我!”燕梓桓毫不示弱地还击,“你是嫉妒我有姐姐,你自个没有!”

幸好,幸好还有一个上别处玩儿去了,不然我这里要吵翻天。揉揉发胀的额角,我咳嗽一声,“姗姗小桓,我头疼。”

闻言,斗狠中的两人立刻过来一左一右地扶我去榻上休息。

抓了我手腕把脉,沈姗姗忍不住数落道:“看看,看看,又着凉了吧?”

用被子将我裹好,燕梓桓又拉了床毯子盖过来。向室内张望了会,她蹙眉,“暖炉怎么熄了?我让人再送一个过来。”

“是我让人熄的。味儿不好闻。”我谢绝她的好意,避免自己被熏死呛死。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五识太过明晰也是不好的,比如现在,受不了异味。

“病人没权利要求那么多。”沈姗姗起身,关上小楼阳台的门。

“留着通风啊……”

“留了窗户。开着门风大。”看了眼熄灭的暖炉,沈姗姗扭头对燕梓桓说:“过会儿让人送个暖手壶,再沏杯红糖姜茶过来。”

“好。”燕梓桓点头,“我现在就去。”

“拜托你也注意点好不好?”将汤药递到我手里,沈姗姗面色不佳道:“凉国阴寒,要是寒气入体,就是我爷爷也救不回你好不好?”

“姗姗你好谦虚。”我捧着碗笑。

“谦虚什么,我没开玩笑。”督促我喝完苦药,她递了枚梅子给我含着,“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

“……”我细细地品着酸甜,覆盖住味蕾上的苦涩。每天接连不断的汤药,也就这颗梅子最安慰人了。

看着我这副惨兮兮的模样,沈姗姗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我仰面问。

“那池子是说跳就往里面跳的?”回想起前段时日发生的事,她白了脸,后怕道:“要不是你底子好,又有我在,现在你这条小命就乖乖归西了。浅浅姐,你做事向来理智不冲动的,怎么这回这么傻呢?”

“这个……人嘛,难免都有热血犯晕的时候。”我讪讪地笑。

“热血?”听到这个词,沈姗姗忽然就笑了。

她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让我很惆怅啊……

“那热血的浅浅姐,就请继续热血吧!刚好可以帮你保持体温,我还真是求之不得。”

“……”

………………………………………………………………………………………………………………

迷迷糊糊醒过来时,被子里被人塞了个暖壶,床头放着冷了的姜茶。我看向窗外,天色已暗,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头有点晕,我索性就靠着床头坐起来。这时门开了,应真儿蹑手蹑脚地进屋来。

“诶,你醒了啊,怎么不多睡会?”她提了壶热茶,应是进来换水的,“我去再拿杯姜茶过来。”

“不用了,我喝热水就好。那茶太甜。”

“不行不行,沈姗姗说了姜茶驱寒,你要多喝。”提起沈姗姗,应真儿立刻变了脸色,一脸警觉堤防。

看来那疯丫头在这期间,祸害收服了不少人。估计这儿只有梓桓那粗神经的丫头,敢跟她不计后果地吼来吼去。

“没事,过会再喝。我正渴着,喝点热水一样的。”

“好吧。那姜茶过会再喝,一定得喝。”再三叮嘱,见我点头保证,应真儿才倒了杯偏热的温水给我,“给,温度刚刚好。”

喝完水,我摸摸肚子,“真儿,我饿了。”

“快到用膳的点了,菜饭应该快送来了。”说罢,她各种羡慕嫉妒恨地看着我,“你说你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怎么就是胖不起来呢?肉呢,肉都去哪了?”

我笑笑,对她的羡慕嫉妒很受用。

拖着日渐圆润的腮帮,应真儿苦恼道:“像我,伙食稍稍好点就发胖,每天还得抽空去山上跑圈。”

“难怪一下午都没看见你的人。”

“唉,减肥,果然是女人一生的战斗。”顿了顿,她郁闷地补充了句,“无论是哪辈子。”

“……”

“呐,苏浅。”

“嗯?”

“软禁神码的果然很无聊,这儿伙食是不错,但太害人发胖了。”应真儿坐到床边,建议道:“等你身子好些了,咱就走吧。天大地大,总比老待在这里强。”

“我倒觉得不错。有人管饭管住,还有丫鬟差遣。”我闭上眼睛笑。

“苏浅你好宅哦。”

“知足吧。”看着她幽怨的小脸,我觉得有些冷,就往被子里缩了缩,“被软禁还能去山上跑圈,这待遇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可是好无聊啊。”应真儿娇憨地抱怨,沉默片刻,她眼睛突然一亮,“不然我们出去闹点事?夺嫡啊,宫斗啊,秘史啊,什么都可以,只要找点事做?嗯嗯?”

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不理。

“别啊,你不是凉国正统继承人吗?有点雄心抱负好咩?”见我仍是不理,应真儿眼珠转了转,握拳激将道:“那太女让你跳寒潭,还把你软禁在这,想谋取属于你的皇位,这委实欺人太甚!苏浅,咱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受别人欺凌,咱要站出来,翻新整个时代!”

“别人好吃好住地伺候着你,你还说别人‘欺人太甚’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可是我们没了自由!自由!”应真儿慷慨激昂地演讲致辞,“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我挑眉,这货莫不是模仿自由女神像有瘾?

“要不然让上官涵来接咱出去吧!我们到这儿的事,他还不知道呢。”

确实好久没见他了,虽然梓桓总说他一切都好,但不是自个亲眼见见,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见我有些动摇,应真儿再接再厉地诱哄道:“苏浅你也想他了是不是?咱就出去吧,出去还能见着、摸着活生生的他了!”

“这是要出去见谁呢?”一句轻笑从窗外飘进来。

闻声,应真儿浑身一颤,这娃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的地盘上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了。

这个声音我认得,只不过这人不是因为任务被支去外地,还要半月才能回来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身黑衣的季云思从阳台推门进来,“难怪我一直找不到你,你居然在这。”

烛光跳动,映在他脸上,让他冰霜般的脸色微微缓和。光线阴影也让那张妖冶的容颜轮廓分明,更添魅惑和神秘。

见着他的脸,应真儿眼眨都不眨,还细细倒抽了口气,“美人呀,苏浅,这是谁?”

我瞥了眼他,淡道:“路人甲。”

应真儿见我态度不咸不淡,相当怜香惜玉地挤兑我,“就你路过能路过别人二楼阳台的。”

“这充分说明此人行踪极为诡秘。”说罢,我扭头,对季云思客气道:“这位公子,去大门请出门右拐朝南走。苏浅畏寒,走的时候请记得随手关好门窗。”

“……”回身关上门,闻言,季云思沉默地站在原地不动。

“喂喂,你说话就不能客气些?”应真儿不清楚季云思和我之间那些个恩怨情仇,作为穿越经典版花痴,她毫不犹豫地将一颗心全归属了眼前的美男,“苏浅啊苏浅,我看你才是女主吧!要身份有身份,要秘密有秘密,要朋友有朋友,一个上官涵就罢了,又来一个美男?你丫命太好了吧?我可是一个都没捞到呢!”

对她的抱怨,我置若罔闻。

显然对此抱同样做法的不止我一个,季云思上前,盯着我说:“您让我安排沈姗姗来见您后,我就被安排出任务。起初我只觉得有些不妥,现在看来果然不是巧合。”

“……”我翻身,躺回床上,面朝里不去看他,“你走吧。”

“我不走!”季云思厉声拒绝,“凤主,您先说清楚您为什么在这?被软禁么?”

“不是,是养病。”

“病?”他愣了愣,大步来到床前,想要把我揪起来,但听声似乎被应真儿挡了挡,“凤主得了什么病?几时病的?严重么?沈姗姗人呢?”

“姗姗在,不严重。”我微微蹙眉,往被子深处缩了缩。

“……”季云思不做声,半晌,他缓缓舒口气,平稳住微颤的声线,“苏苏。”

自从得知我的身份后,他再没这样唤过我的名字。我睁开眼,却仍没有回头。

应真儿为难地看看我,又看看他,忍不住说:“苏浅她是……”

“真儿。”我低声呵斥。

“……不说就不说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不是什么大事,为何不愿告诉我?”季云思小心翼翼地问,再没有之前质问般的口气,只剩下剥开坚硬外壳的酸楚和柔软。

“没什么,不关你的事而已。”眼眶干涩,我还是做不到对他的低声下气完全无动于衷,“真儿,送客。”

“苏苏……”季云思低低地唤,像是受伤的兽。

应真儿有些不忍心,帮季云思劝我,“干嘛做得这么绝呢?他也不像是十恶不赦的人,何必这么不依不饶呢?要是有美男这么对我,我肯定抱着他不撒手,哪像你这么暴遣天物!”

我幽幽回头,看着她一脸谴责,只道:“他要杀上官涵。”

应真儿一怔,扭头直勾勾地盯着季云思,尖锐得连嗓音都变了,“你……!为什么啊?!”

“……”季云思不解释,也无法解释。

他对我做过什么,我都能原谅,唯独这一件,横在我们之间像是深不见底的沟壑,永远不可能填满或者跨越。

“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应真儿跳下床,拦在季云思和床之间,“难怪苏浅对你比对我这个情敌还冷淡。我真不该怪她。”

伤感的气氛被这句话破坏,我忍不住回头斜了她一眼――为什么她说得每句话都微妙得让人想要动怒?

季云思对应真儿不理不睬,颓然地看着我,眼眸空洞漆黑,和凉国的雪夜一样,只有密闭厚重的乌云,毫无光亮。

“你走吧。”我看着他,终是放柔了口气,“别再回来了。”

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季云思面色灰白而平静,双手却握拳,紧得青筋爆出。他没再说话,转身离开。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的背影和这无边的夜相融。

“太女那边你也不用回去了。”

季云思身形猛然一颤,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走吧,想去哪就去哪。从今以后你不再是玉漱宫宫主,不再是暗事,只是季云思。过段时日,姗姗会把解血蛊的药给你,放心,这次是真的解药。”

“你……”他开口,嗓音沙哑,不禁哽咽。

“我欠你的,应该由我来还。”

后来,季云思没做停留,沉默地离开了。

我揉了揉眉心,后面那些话我本不打算说,可是……他背影里有种阴影,似生无可恋,又似万念俱灰,让我心惊。

屋里一片静默,应真儿小声叹,“他看起来挺可怜的。”

“嗯。”

见我眼里黯然,她话语一转地安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

“好啦,我去催催膳怎么还没来了。真是,都这么偷懒,我们可是贵客。”应真儿理理衣领,故作势利无赖地说。

“嗯。”

走至门口,她背对我,低声问:“他……就是这次你拼了命也要救的人吧?”

“……”我无声地默认。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过什么恩怨,谁又欠了谁什么。但这次的事,我看在眼里了。”顿了顿,应真儿接着说:“你为他做的这些,就算是天大的债也都还清了。苏浅,别再多想了。”

我为他做的这些……

我为他,说到底,也只做了这一件事。

这处别庄建在翰都北面城外的山头上,选在此处的原因是因为这山上有处涵洞,洞里有方寒潭,而寒潭里生长着凉国皇室的秘密――寒水莲。这是种似冰非冰、似花非花的生物,有些像冬虫夏草。这种寒水莲长在寒潭之中鲜为人知,花开一瞬,似昙花一现,花落成冰,融于水中,再无踪迹。

“这种花得在花开最盛时入药。”说这话时,太女一脸戏谑的讥讽。

寒水莲可入药,而入药只有一种药效,便是让人的血脉相融。

在凉国,皇族每位成员从出生就会有自己的暗事。而主身亡时,暗示不一定殉葬。毕竟培养一个优秀的暗示,需要很多的人力物力。于是,这些失去主子的暗示便会被过继给另一个人,相对的,种在他们身体里的血蛊也要过继,这时便需要寒水莲。

所以,若是想解去季云思身上的血蛊,除了沈姗姗的药方,太女的血,还需要我的血和这寒水莲。

“想要吗?”太女笑。

我点头。

“可以。”勾了勾嘴角,太女偏头,指着泛着寒气的深潭,“你跳下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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