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妃一直是孟古青心头的一个疑虑。在她记忆中,佟妃方进宫时虽然过于天真,且恃宠而骄。但,自福临将全盘心思放到乌云珠身上去了之后,佟妃便在吴良辅的帮助下,迅速地成长起来。为何,这一世一直不长进,反倒因着失去孩子,越发窝囊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且按下。第二日去慈宁宫请安,孟古青便将永和宫发生的事细细向太后禀报了,没有一丝一毫保留。
太后听完,不置可否,道:“皇上这些日子,很忙吧。好些天没见着他了。神情可有憔悴些了?若他有空,你们多来慈宁宫用用膳吧。”
孟古青答:“皇上一向日理万机,青儿这些日子也见得少。但见着那几日,的确见他有些累。不过,奴才们伺候得还算好,皇上身子并无大碍。听吴良辅说,皇上这些日子大多在乾清宫用膳,用膳之后马上又要批阅奏折。想必皇上担忧匆匆一顿惊了额娘用膳的兴致,这些日子便减去了来慈宁宫用膳的次数。”
太后点了点头,又道:“后宫的女子,都是皇帝的女人。青儿,你却有所不同,你是皇后,是皇上的妻子,事事务必要以皇上为先,以大清朝为先。皇上好了,这大清朝就稳定,天下的百姓便有福。你可懂?”
孟古青敛目,道:“孩儿省得。”
太后挥了挥手,不欲多说。孟古青自然是去内院探望牛钮。虽然不过一日不见,依旧觉得难熬,恨不得能将牛钮缝在身上,时时刻刻能带着能见着。她一边走,一边细细思索太后的话。半天才醒悟太后为何不管不顾永和宫的事,却要说着这些不着边的话。
太后的意思原是皇帝忙累,后宫的事情,便不要太过打扰他了。这事儿小,但一定要注意皇上的脸面与大清朝的脸面,必要的时候可强制压下去。太后一向喜好万事点到即止,不说破,只叫人去细细思索。孟古青心中喟叹,看来,她昨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置方式,并不算错。
到了内院,大门紧闭,乳娘宫人一干人等都在门外候着。孟古青疑虑,道:“怎么都不在里头伺候着大阿哥呢?”
乳娘忙迎上来,道:“回娘娘,大阿哥今日说想自己呆着习字,嫌奴才们聒噪,不愿有人伺候,奴才们没法,只得在这里候着。”
“那怎么行,大阿哥还小,若磕着了碰着了叫太后担忧这么办?”说罢,孟古青上前敲门,道:“牛钮,额娘来看你了,不愿意见额娘么?”
里头寂静无声,孟古青心中一惊,不顾身为女子体弱,便去撞那门。这才听得里头闷闷的一小声:“额、娘,额娘还请回吧。”
音调明显不对,无比低沉。孟古青着急,道:“不行,牛钮,额娘要见你,额娘担心你。”
牛钮却道:“额娘,求你。”
这话,哪里像一个孩子说的?孟古青脸色严峻,轻声问乳娘:“昨日到今日,大阿哥有没有见过谁?”
乳娘回忆,道:“只沿路见了些宫人,对了,路上还碰见庶妃陈氏和瑞嫔。但,都只夸了大阿哥几句,并无不妥之处。”瑞嫔!孟古青心中一沉,继续问道:“瑞嫔可有碰过大阿哥?”
乳娘答道:“只拉了下手。”
孟古青不再多问,对着屋里说道:“牛钮,额娘要进去了。无论你是不是允许,额娘总要进去,即便你怨额娘。因为,我是你额娘,我关心你、担心你,我不能见到你有任何闪失。”
说毕,又去撞门。不想,门已经被打开了,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进去之后,见牛钮蹲在最角落最暗处的椅子里,弓着腰双手互抱胳膊,头却埋着,瞅也不瞅孟古青。
孟古青知道不妙,又吓又怕又担忧,忍不住奔过去,便抱起牛钮,护在自己怀里。牛钮一直没有抬头,身子无比僵,显然不欢迎她。紧随而来的乳娘见孟古青脸色刷白,额头有细细一层汗珠,忙问:“娘娘,可是不适,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孟古青摇了摇头。她抚摸着牛钮的头发,深深吸口气道:“本宫没事。你们都出去候着吧,本宫与大阿哥说些话。”
众人退出,孟古青却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方才走得太急,鞋跟又高,竟崴了脚。这会子,整个脚掌都又烧又麻,不知成了什么样子。怀里,牛钮的身子一直颤抖着,孟古青指尖所触,一片潮湿。
可怜的孩子,若真是瑞嫔,她绝不放过她!这么小的孩子,她竟忍心道出敦温慧皇贵妃这样残忍的事实。小小的孩子,怎么去接受这样惊天的消息?这会子,只怕整个人儿都被这消息伤害了。
孟古青心中无愧,问道:“牛钮,你知道了?”
牛钮没有回答,却低泣出声。然,即便是这个时候,也竭力压制着,变得如同小动物呜咽一般,越加让人心疼。一直以来,牛钮都过于成熟,不似一个小孩。孟古青真不愿意牛钮仅剩下的一点童真和乐趣从此便消失在岁月中。总觉得,小孩,便应当像小孩一般,无忧无虑,快乐地享受每一天。该担的苦恼与愁烦,她这个额娘先顶着。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如自己一般。
孟古青眼中掉下泪来,想起自己的童年,在四岁见到福临那一天起,便结束了。可牛钮,也只有三岁多,便懂得察言观色收敛自己了。
滴滴泪水打在牛钮头顶,孟古青哽咽着说:“额娘知道你难过。但牛钮,你要相信,即便你亲额娘去了,你得到的爱,也不会少一分。额娘看着你由一个小团子长成今日这样,早就离不开你了,你知道吗?”
牛钮不答,身子一直抖一直抖。孟古青只能紧紧地抱着他,希望能够给他一点温暖,去抵抗这突如其来的严寒。她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椅子无比冰,屋里无比暗,有一种恍若隔世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良久,牛钮才稍稍平复了些。终于,他低低地道出一句话来:“她说,是你把我从额娘身边抢过来,是你逼死了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