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古青的身子变得无比臃肿,人也胖了不少。
皇宫中一向多瘦人,实在是在这里生存需要付出十二分的精神,吃一百分的苦头。偏偏,孟古青一向心宽,又有锦衣玉食养着,再加上肚子里的孩子,身子不由得丰腴起来。但,并不觉得难看。孟古青的五官精致中有一股英气,褪掉尖锐之后不觉得张扬,只沉淀出一种岁月的悠远。更兼她极少出门,肌肤养得越加白皙细腻,犹如剥了壳的鸡子儿。她极爱肚里的孩子,脸上时时有一种温暖的祥和与幸福感。
福临每日下朝之后来看看孟古青,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似乎,只要看到她在窗外下看书或刺绣的身影,见到阳光在她的身上跳跃,在朝堂带来的一身戾气便可无影无踪。但除却初一十五,福临并不在坤宁宫过夜。
作为帝王,可以做到此等地步,已经算完美了。可是,作为一个夫君,只怕要伤了妻子的心。所幸,孟古青的爱情早就逝去在几百年的岁月中,剩下得不过是珍惜生命,珍惜生活。
福临常来坤宁宫,总算叫他又发现了花束子的好。孟古青知晓花束子与福临之间的事情,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
天气越来越热,即便只穿着薄绸衫,屋里又镇着冰块,窗外一帘更是移植了几棵阔大叶子的梧桐木挡住所有阳光,孟古青依旧觉得燥热难熬。
四儿这大半年出落得越发齐整,孟古青助她将宫外家里安顿好,又叫她不再被随便一个宫人欺侮,四儿伺候起孟古青来,越加起劲。
坤宁宫外的消息,除了吴良辅,自有四儿帮孟古青打听了过来。让孟古青很讶异的是,大阿哥并不曾夭折,好好地活了下来。
前世,大阿哥只说是病逝,孟古青知道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手脚,却不知是大阿哥果然体弱还是有别的缘由。当然,也许是这辈子大阿哥有了太后的庇护。不过,与她无关。这宫里,看着繁花似锦,其实不过是断壁残垣。金玉掩护之下,藏纳着外人永远无法想象的污垢。
这炎炎夏日之下,皇宫又多了两件喜事。一件是笔什赫额捏福晋封妃,绶金册金印,赐号恪。入住长春宫主位。另一件事儿却是瑞格格封贵人。瑞格格可算是皇上的新宠,一个月倒有十来天翻了她的牌子。至于笔什赫额捏福晋,却再也没有被皇上翻过牌子。
别看翻牌子这事儿是皇上的权利。但,总有人有办法让皇上彻底忘记他已经忘记的人。或许是太后的懿旨,但孟古青依旧很感激吴良辅。吴良辅这人,虽只是一个奴才,却将一个奴才可以做的事情做到了极致。作为后宫妃嫔,还真不能轻易得罪了这么一个皇帝跟前的红人。
可是,没想到,翻了身的却是笔什赫额捏福晋。瑞嫔虽得嫔位,却并不曾赐居主位。
福临做事一向率性而为,常人无法揣测。这事儿不算大事,太后安心伺弄大阿哥,不曾过问。孟古青身子不适,册封礼并未过去。当晚,自然是新封妃的恪妃侍寝。第二日,恪妃与瑞嫔的请安都被免了。据说,太后很是关照恪妃,嘱御医送了保胎药过去。
现在,孟古青亦听到“保胎药”三个字便不由得眼皮发跳。太后实在是一个狠角色,得罪了她尚不自知。恪妃一时叫她不痛快,怕是太后要叫她一辈子不痛快。
恪妃没有过来,福临却在下朝后马上来了坤宁宫。其时,孟古青正在绣一个百子肚兜。听得宫人的传报声,略一沉吟,便胡乱走起了针线,将好好的一个肚兜缝了个乱七八糟。福临笑着大跨步走进来,未曾坐下,已经宏声说道:“青儿,瞧你天天绣肚兜,只怕咱们的孩子出生之后,每日换肚兜都有的剩。”
孟古青已经是满脸笑容,四儿忙端了一张大椅子过来,放在孟古青身旁。福临挨着她坐下,抬头望了望窗外碎金一般的阳光,意味深长地道:“青儿,无论何时何地,你总懂得如何过得很快乐。”
孟古青道:“臣妾总不能因着一些小事愁眉苦脸,叫皇上也烦心。”
福临笑笑,就要去拿肚兜看。孟古青嘴一撅,藏在身后。福临却去抢,孟古青脆声笑着,不停叫着“哎哟”。两个人的力量就是大过一个人,孟古青肚里有援兵,福临哪里抢得过。偏生,福临起了玩心,趁孟古青一个不注意,还是抢到了手里。展开一看,却是杂乱的线路。
福临敛去笑容,定定地看着孟古青,道:“青儿,这些日子,是委屈了你。但是,青儿,请你相信,朕绝不会辜负了你。”
孟古青笑,道:“皇上,我懂你的苦衷。若这些事情,臣妾都不能理解你,才是叫小气呢。你这般做,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清国。你幼年称帝,每日辛苦劳累,靠着自己辛辛苦苦成为举国上下称赞的明君,臣妾怎能跟你使小性子?但是,臣妾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些酸酸的。许是梅雨时节,吃梅子吃多了些。这会子在肚里发酵,酸气涌了上来。”
“你呀你!”福临见孟古青说着说着越来越娇俏,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微微叹息一下,福临深情地望着孟古青,道:“青儿,你可知,朕为何宠瑞嫔却不封妃,不宠恪妃却封妃?那日,明明大家伙儿心底都无比开心,恪妃她不懂恪守本分,偏偏要叫你收养大阿哥,莫不是拼了叫大伙儿不开心叫你劳累,也想叫她的儿子抢着皇位。以为,成为你的儿子,又是大阿哥,朕便会立为储君?朕还没有死呢,便做着这等美梦。朕储君的位置,给你的孩子留着呢。封她做妃,不过是要堵那些老东西的口。赐她‘恪’字,就是叫她恪守本分、安分守己。至于瑞嫔,朕倒不厌恶她。只是,世人只道朕忘却了你,朕便要告诉世人,你在朕心底的位置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其余的人,皆不能及。这宫里的奴才,最会攀高踩低,朕不能叫你们母子受委屈。”
福临的眸子无比黝黑,定定地望着孟古青,似乎要望到她心底去。饶是孟古青心如止水,这会子也不由得死水微澜起来。福临一有时间便惦记着往坤宁宫跑,看似随意所做的决定,却已经在为她着想。
只是,他是皇帝,他的爱,也就这般有限了。孟古青暗暗提醒自己,莫要迷失了自己。眼眶却已经红了起来,忍不住呜咽出声。福临心慌,一叠声问:“青儿,青儿,这是为何?可不要哭了,叫朕心底担忧。”
孟古青摇了摇头,感动地说道:“皇上,臣妾何等有幸,竟能遇见你。这样的福分,只怕要在佛前修行几百年吧。”
“傻瓜。”福临抱住孟古青,却弓着身子,小心地不碰触到她的肚子。
头靠在福临肩头,孟古青怅惘地望着柱上凝重的红漆,却觉得这柱子似乎已经存在了上千年。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心中轻叹。不是佛前的几百年,而是一缕幽魂的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