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溶, 你真要住这里?”
梁慕白挑开珠帘, 走了进来。
翡翠和琉璃一起朝他拜了拜, “侯爷。”
半个月前,梁慕白正式承袭了威远侯府的爵位,如今的他,是朝中最年轻的一品侯爷。
溶溶正坐在书桌前专注地翻看着书, 听到响动便抬起头,朝着梁慕白一笑, 无奈道:“二哥, 我们不是都说定了么?怎么又来说这事?”
听到她撒娇,梁慕白目光一柔,走了上前,一旁的翡翠给他拉了椅子摆在书桌旁边。
“不是为着这事才来找你的。喏, 你瞧瞧。”梁慕白拿出一纸文书,放在溶溶桌上。
溶溶眉梢一扬, “蓁蓁的事办妥了?”
“嗯,这是京兆府刚送过来的户籍文书,我知道你急,赶紧给你送过来。”
溶溶打开文书, 看到上头“薛蓁蓁”三个字,顿时眉眼一弯。
蓁蓁没有家人,从侯府脱了奴籍也不知该落到何处去,溶溶便请祖母出头把蓁蓁收作孙女。
她和蓁蓁从前是情同姐妹,如今是真正的姐妹了。
户籍文书到手, 只等着谢元初的聘书送到,蓁蓁就可以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溶溶发呆的时候,梁慕白张望了四周,叹道:“我还是觉得你住琼玉苑更好,趁着如今箱笼都没收拾出来,你今儿就搬过去。”
琼玉苑是威远侯府中最好的一处院子,就在侯府中路,离花园近,离水榭近,当初梁慕尘也给溶溶提过,她来京城后,就挑了琼玉苑居住。
“我真不用住那边。琼玉苑位置好,也宽敞,将来二哥娶了侯夫人,正好拿来做正院。”
“什么侯夫人不侯夫人的,”梁慕白笑了笑,“何苦为着摸不着影的人,把那样的好地方空着不用?”
溶溶真心道:“我在府里住不了太长时间,若我占住琼玉苑,那才是把好地方空着不用。”
太子跟溶溶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在九月初五。之前庆王纳梁慕尘的时候,钦天监就算出来两个好日子,一个就是梁慕尘进门的时候,还有一个在年底,太子亲自去了一趟钦天监之后,监正亲自卜了一个三百年难遇的好日子出来,就是九月初五。
因是东宫大婚,礼部、光禄寺和内府都当成头等大事来办,方方面面都打点得很妥当。梁慕白托安宁伯夫人帮着溶溶打点嫁妆的事宜,伯夫人出身高贵,又嫁过女,筹备这些亦是得心应手。
因着有安宁伯夫人在理嫁妆,溶溶索性得了空闲。毕竟,细论起来她只是伯夫人的便宜亲戚,人家出面操持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她若去过问,倒显得她对人家不放心似的。
听到溶溶说住不了多长时间的话,梁慕白淡淡抿唇:“也是。”
溶溶想了想,道:“要不然请祖母去琼玉苑住,那院子地方宽敞,房间也多,她带着阿林阿木住也方便。”
“祖母跟你一样,嫌那院子太好了,不肯住。安和院那边清净,祖母住在那边也好。”
溶溶点了点头。
薛老太太跟溶溶想得差不多,总觉得梁慕白并没有吃薛家多少米,如今在侯府里锦衣玉食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哪里肯搬去住最好的院子。
“对了,今儿祖母问我,薛大成夫妇有没有下落,我之前问翡翠,她不肯说,你倒是给我交个底。”
“我跟二哥一样不知道,琉璃。”溶溶把琉璃喊过来,“薛大成和翠荷你到底怎么处置的?”
琉璃道:“属下差人把他们俩送到了扬州城外的一处庄子上,交代了庄头盯着,不许他们乱跑,也不许旁人跟他们瞎说话,只要他们老实干活儿每月会给他们发月钱。”
扬州是个好地方,气候好,风土好,把他们俩安置在那里,着实不算亏待了。
“他们俩会不会吃不了苦跑了?”梁慕白问。他在薛家呆了二十年,就没看过薛大成下地干活儿,翠荷据说在娘家的时候还会做些家务,在薛家每天要等祖母把碗筷摆好了才上桌。
叫他们在庄子上干活儿,能做得下去吗?
“侯爷放心,那庄子是千岁爷的产业,自有人在打理,送他们俩过去的时候就已经跟他们说过了,若是敢跑,下回就是流放关外,自生自灭。”
“便宜他们了。”溶溶想起从前险些栽在他们俩手里,虽说那次他们也是被人骗了,可若不是他们见财起意引狼入室,哪里会有那些祸事?
“这样也好,”梁慕白看着溶溶气呼呼的模样,忍俊不禁,“将来阿林阿木大了,怎么着都会想见他们一面。若是真把他们流放了,阿林阿木身为人子怎么都会难受的。”
溶溶定定看着梁慕白,过了一会儿方才笑着点了点头:“嗯,二哥说得对。”
梁慕白被她那样看着,心微微一动,“怎么这样看着我?”
溶溶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朝翡翠和琉璃看了一眼,两个人会意,退了出去。
“说吧,只有我们俩了。”梁慕白含笑看着她。
溶溶狡黠一笑:“自从二哥恢复了身份,我心里总觉二哥有点不一样了,方才听二哥那般细心为阿林阿木着想,我知道二哥没有变,还是从前的二哥。”
“我其他地方变了吗?”梁慕白问。
变了,当然变了,甚至因着衣饰穿着的变化,连样貌都有些变了。
宝蓝色的直缀,鎏金色的头冠,再配上俊逸过人的颜面,从前那个腼腆少言的乡下少年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贵公子,天生的贵族。
没有薛小山,只有梁慕白。
“也不是变,可能是因为二哥如今忙着念书、习武,没得空跟我说话,我才会觉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今日我很有空,多跟你说说话。”
“好。”
梁慕白看向溶溶手边的书,“这是前几日杨佟给你送过来的书吗?”
“嗯,他说泓秀书局那边很满意,赶着印了一批样书出来。二哥瞧瞧如何?”
乍看装帧很精美,梁慕白拿起溶溶桌上的书,“《欢喜记》?”
“我一直不知道定什么书名好,就这个还是杨佟托书局的老板定下的,二哥觉得怎么样?好听吗?”
“听着是个团团圆圆的喜庆故事。”
溶溶笑道:“原本不是团圆的故事,我觉得那两人身份悬殊太大,不能在一起的。”
“然后呢?”
“刘祯偏要我写个团圆的结局,他讲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我说不过他。”说着说着,溶溶就红了脸。
那次跟刘祯说起这本书的结局的时候,刘祯说,他和自己都能在一起,寡妇和公子自然也能在一起。
这个理由,确实叫溶溶反驳不了。
何况,她的心情也变了,她希望寡妇能跟公子在一起。
梁慕白看着溶溶低眉浅笑的模样,心情有点复杂。
她的唇角只是微微往上一勾,笑意很浅的模样,但除了她的唇角,她的眉梢、她的眼尾都在轻轻上扬,这所有的浅浅汇在一起,便交织成了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甜蜜。
溶溶开心,梁慕白当然也开心,但溶溶全部的开心都是系在刘祯一个人身上的,与他无关。
“能送我一本吗?”梁慕白翻着手中的话本子,询问道。
“书局送了七八本样书过来,二哥要是喜欢把这本拿去吧。”剩下的几本,溶溶打算给梅凝香送一本,写话本子这事原就是梅凝香那里起的由头,她又爱看这些书,自然要送。梁慕尘那边也要送一本,慕尘是才女,学识远胜于溶溶,便是杨佟恐怕也比不上,溶溶想听听慕尘的意见。
“那我就留下了。”梁慕白收下书,道:“先前婶婶那边传了话过来,说你的嫁妆已经备得差不多了,若是今日得空,就过去瞧瞧,还差什么都给补上。”
“伯夫人备的肯定妥当,我不懂高门规矩,倒不必看什么了。”溶溶道。
“婶婶肯定妥当,不过婶婶说,毕竟是你的嫁妆,还是得你亲自过目才行,今日若是方便,我陪你去伯爵府走一趟。”
那倒也是,安宁伯夫人筹备了这么久,着实辛苦,自己该过去亲自道谢。
“那就有劳二哥陪我走一趟了。”溶溶说着便站起了身。
梁慕白微微一笑,心里却是怅然。
从前他最喜欢的就是跟溶溶一起出门买菜,他提着背篓,溶溶一路拣选着菜蔬。今日他陪了溶溶去看嫁妆,往后恐怕就没有能陪着她出门的日子了。
马车是早就备好的,梁慕白要出门,都是套的四驾马车,坐起来非常平稳。
皇帝仁厚,安宁伯府离威远侯府只隔着一条胡同,没多时就到了。
门房见是威远侯府的人来了,不叫他们在门口等着,一面派人进去通传,一面将他们迎进府里。
溶溶到安宁伯府来过两次,梁慕白来过四五次,都是熟门熟路的,跟着领路的人走到正堂,安宁伯夫人和梁慕云已经等在那里了。
“婶婶。”溶溶是梁慕白的义妹,自然是随他称呼。
梁慕云则是朝着他们福了一福:“堂兄,溶姐姐。”
“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兰芳,看茶。”
“是。”
待梁慕白和溶溶坐定,伯夫人笑道:“我刚把清单又点了一遍,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伯夫人话音一落,旁边的妈妈便将清单呈给梁慕白。
梁慕白接过清单,并未翻看,而是将单子打开捧到溶溶跟前。
溶溶侧过头,朝梁慕白身边凑了些,粗粗扫过,顿时吃了一惊。
不过短短一月的时间,伯夫人竟然给她备的嫁妆竟有一百二十八抬之多,既有衣被细软这些必备嫁妆,还有一大半是金银器皿、珍玩宝物。
“婶婶,这些嫁妆也太多了吧。”
“这哪里算多,王妃出嫁就得备这么多,你是太子妃,原是该准备一百八十抬的,如今时间仓促,只能委屈你了。”
“可这么多东西,婶婶你……怎么能让你给我出这么多嫁妆?”溶溶记得,慕尘都没这么多嫁妆呢。
“你别替我心疼,这里头不止有我的东西,你若要谢,多谢谢你二哥吧。”伯夫人笑道。原先梁慕尘将为太子妃时,伯夫人就已经暗暗在准备嫁妆了,后来梁慕尘改指了庆王,伯夫人觉着心疼,原来的嫁妆全都让梁慕尘带走了。这一百二十八抬嫁妆里,有三十多抬是伯夫人给梁慕云陆续备的嫁妆,剩下的全是梁慕白拿出来的。
溶溶闻言,“二哥,你……”
“等你大婚过后,我很快就要离京,皇上赐那么多东西我也带不走,不如你拿去傍身。”
袭爵之后,皇上为了弥补功臣之子二十年来在外头的流离之苦,重赐了许多东西,溶溶当时还帮着清点了放进侯府的库房,没想到二哥拿出了一大部分来贴补自己的嫁妆了。
“二哥,不行的,将来你还要娶妻,你都给我了,你拿什么去下聘?”
“都说了是没影的事,你就别提了。从前在梧桐巷的时候,你身上有多少银子,可是全都拿给我了。如今我还留了一些,你拿走的不算多。”
溶溶都快急跺脚了:“可我那时候总共才几十两银子。”
伯夫人在一旁帮着梁慕白道:“是啊,溶溶,你是我们梁家的恩人,如今又是从梁家嫁出去,自然该我们梁家出嫁妆的,你若是过意不去,将来阿云出嫁,你再给她添些妆。”
“对,姐姐嫁去东宫,东西若太少了,别人会瞧不起侯府和伯府的。”梁慕云在姐姐那边听了溶溶不少好话,如今也很愿意跟她亲近。见她推辞,连忙帮腔。
“那……我就不客气了。”
“正是该不客气。”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正在这功夫,廊下有人传话:“夫人,伯爷回来了。”
“叫他换了官服快过来,慕白和溶溶都在。”
没过多一会儿,换了常服的安宁伯梁延昭就进来了。
梁慕白与溶溶起身行礼:“叔父。”
寒暄过后,安宁伯忽然道:“溶溶,听说从前你在静宁侯府做过事?”
溶溶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垂眸道:“是,我以前是静宁侯府的婢女。”
伯夫人闻言,顿时朝安宁伯使眼色,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起这种事。
梁慕白亦微微蹙眉:“从前家中贫困,养父母不得已卖了溶溶去侯府做事,有阵子家中困难的时候,一家老小全靠着溶溶在侯府的月钱度日。”
“我不是这个意思。”安宁伯摆了摆手,“只是今日兵部收到急报,说静宁侯世子在南诏出了事,我一看到溶溶就想起来这事来了。”
溶溶蓦然站起来:“您说什么?世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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