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朝找到的为尔弥换眼睛的人, 就是诺蓝学校的校长，周老先生。

其实说起来, 周老先生还算是伊莎那个士伯伯的老师, 曾经士医者的学生时代, 也是在诺蓝学校读的，那个时候周老先生最得意的弟子就是他。

只不过后来他为了前途和学医资源，选择去了帝国学校当导师，而周老先生则留在了诺蓝学校接任校长，这份师徒情谊才渐渐淡下去。

周老先生之所以愿意帮助霍星朝的忙, 恰恰好是因为神的精血。

作为蒂亚国唯二的两个九级医者，他多少知道一些神殿的内幕, 也知道万民敬仰的神族, 并不是那么的干净和纯粹。

一切以神的精血作为出发点, 从最开始，这场开始无私的拯救，就充满了罪恶与自私。

当然，他这个年纪，要精血，不是为了炼化成神族，而只是想研究。

他在医道上钻研了大半辈子, 到现在，也唯有新奇的异物可以引起他的兴趣，让他冒险做这场手术。

至于为什么明明周老先生都愿意出手了，霍星朝还要费心费力去查医典, 纯粹只是因为，他不信任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

除了他从小看到大，傻的跟一张白纸似的小妹妹。

他翻阅医典，与其说是找药方，倒不如说是在学医理，防止这位九级医者使什么手段掩人耳目。

很小的时候，他就懂得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越是看上去宅心仁厚的人，内里脏起来，只会越脏。

......

少年站在老人旁边，语气淡淡，“校长，我帮你打下手吧。”

周老先生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把旬椰草拿过来，捣碎，加露膏，覆在她们眼睛上，记一刻钟。”

这是一间医室，床上安安稳稳躺着两个人，一个是伊莎，一个就是小小的尔弥。

换眼手术之前，都被注射了麻醉剂，现在都闭着眼睛，一副睡着的模样。

尔弥之前很疑惑，为什么哥哥说给自己治眼睛，但是连伊莎姐姐都来了。

还睡在床上，叫都叫不醒。

伊莎姐姐是个很好很温柔的姐姐，她在外面玩儿的时候，总是给她写信，还用记忆球记了不一样的风景给她看。

她觉得，在她心里，世界上最好的三个人就是：哥哥，妈妈，还有伊莎姐姐。

哥哥跟她说，是因为伊莎姐姐也不舒服，所以才需要和她一起治病。

叫不醒，是因为医者爷爷给她吃了好吃的糖豆，她在做美梦呢。

小姑娘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哥哥，点点头，也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

霍星朝把手上的草药覆在两个人眼睛上，记下时间，一边看周老先生在一旁配药。

正要说什么，脑子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剧痛。

而后是灵魂深处的震颤，他仿佛能听见一声极低的吼声，从遥远的东界传来。

少年一下子站起来身。

“干什么？别毛毛躁躁的，到时候手术出了问题，你可不要怪到我身上。”

周老先生皱起眉，轻斥一声。

霍星朝什么都没有回答。

他看着遥远的东界，眼里仿佛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的云，看见了千里之外的场景。

红光隐隐从他眼里闪过。

“霍星朝，你给我老实点。”

“校长。”

少年沉默良久，转过身，突然开口，

“您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

战争开始了。

异族又来进犯他们的大城。

民众百姓纷纷听从军队的安排聚集在各个广场上，安静无声地看着前方空中浮现的城墙之景。

每一个广场上，都有一个念力传输阵，可以让全城的百姓通过这些阵，把自己的念力传输汇集到前线，以帮助他们的军人和神保护城池。

......

窗外传来一阵阵剧烈的响。猛地炸开在耳旁，带着让人忍不住心惊的熟悉感。

呼喝声，炮火声，还有兵戎相加的声音。

伊莎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这样一个氛围里。

她以为自己身处战场，吓得立马坐了起来，眼睛被蒙上了，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透过身下竹床的触感和熟悉的草药气味，明白原来自己还在之前的医室。

估计所有剧烈的响动都是从外面传来的。

伊莎经历过不止一次这样的场景，也辨不清方向，仰头就着急地问，

“周校长，是不是异族又进犯了？”

周老先生把针一根根放回去，声音缓缓，“是啊，正打的不可开交呢。”

他瞥了她一眼，

“不过你不用管那么多，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出去了也没什么作用。”

伊莎知道，但是她还是很着急，“周校长，您能不能带我去我爷爷那，我想知道他有没有事！”

每次异族之战，爷爷都会受重伤。这几年他年岁渐长，从外面的声音听来，今年战况好像又异常激烈，神殿的下一任继承人还没选好，她真的很怕爷爷支持不住。

“不行。”

周老先生一言否决，“你现在这个样子，走到你爷爷面前就是明摆着告诉他被换回了眼睛，等战争结束之后，你爷爷追究起来，连我都要被牵连。”

“你就好好在这里呆着吧，刚换完眼睛，不要乱动，眼睛要是直接瞎了，可是你自己的责任。”

伊莎颓然地耸下肩膀，想到什么，又问，“周校长，尔弥和霍星朝他们呢？他们在这吗？”

“霍星朝把他的小妹妹带走了。”

周老先生的声音还是那样缓长，“对了，他说年后他的小妹妹也要去帝国学校读书，希望你多照顾照顾她。”

“不用他说我也会照顾尔弥的。”

伊莎心里装着事，语气情不自禁就有点沉，带着点轻愁。

但是说完之后，她突然觉得有哪儿不对劲，蹙起眉头，面对着一片黑暗，惶恐又不安，

“霍星朝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还托您转告给我，他要去做什么？”

“他啊，去见他母亲了吧。”

“......哦。”

伊莎以为周老先生说的是他的继母，于是点点头，又丧丧然缩回去，靠在床边。

眼前一片黑暗，耳旁全是剧烈的声响，她抿着唇，把手指都揪出了深深的印子。

......

而那边，霍星朝的确是去见他的母亲了。

但不是那位平凡又温柔的继母，而是此刻心里充满暴戾和愤怒的亲生母亲。

他们的神。

少年抱着小姑娘，站在城墙边上，看着悬在空中的巨大虎兽，眼眸里仿佛藏了一片辽远又深静的天空。

耳旁的兵器炮火声仿佛一瞬间停止，变得很寂静很寂静，所有人都看着那只巨大的兽，包括底下的异族，眼底的情绪惊疑不定。

他弯弯唇，把小女孩放在地上，摸了摸她的脑袋。

“尔弥，哥哥要去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了。”

尔弥蒙着眼睛，有些不安，紧紧地攥着哥哥的衣袖，非常焦急，“哥哥，你带上我，带上我好不好？”

“尔弥，你以后要乖乖听妈妈的话，好好上学，不要像以前一样随便乱跑好吗？”

小女孩仿佛预感到什么，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哥哥，我求求你，你带上我好不好，哥哥......”

那年，妈妈病的很重，躺在床上起不来，就是这样跟她说话的。

妈妈说，她怕以后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不能照顾她了，让她好好听哥哥的话。

那哥哥又没有生病，为什么突然要让她听妈妈的话？

小姑娘死死地攥着衣袖，软软的声音全是惊慌和恳求，

“哥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生病......你带上我一起生病可以吗，哥哥......”

“尔弥，等明天早上你醒来，就让妈妈给你揭开纱布，到时候，你会看见天空，太阳，草莓糖，还有蓝蓝的大海，我们尔弥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千万不要哭。”

“至于哥哥做的事情，你以后长大了就会理解，那对于哥哥来说，一点都不值得难过，反而是最应该庆祝的事情，所以你不用我为我感到伤心。”

“尔弥，你要永远记住，你的哥哥，是一个英雄。”

......

“哥哥，哇.....哥哥，哥哥！哥哥！......”

小姑娘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在一片寂静的城墙上显得分外刺耳。

少年拨开了那只小小的手。

他纵身一跃，虎兽飞过来，轻轻接住了他。

少年就这么站在兽的背上，面无表情，眼神淡淡地看着下方城墙上的人群。

“所有神族，听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