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楚彧,鬼修金绾也已经懵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百年, 在这几百年间, 昔日的君王也经历了数不清的大事小情, 但过程中他一直都相信一个最开始被告知的设定,那就是他和那位黑无常萧明水曾是恩爱眷侣、情比金坚、至死不渝, 不管最开始萧明水和皇帝说的时候皇帝信没信, 但几百年里鬼修不断自我暗示、强化设定,内心早已坚定不移地认为他们两个情定三生感天动地了。
他甚至还想着, 等掌握了阴阳,就和萧明水一起,用酆都大帝御印找回他们的恩爱记忆。
因为当年的萧明水的的确确深爱歌姬金绾,在暴君变为鬼修的这几百年里, 再也没有第二个像萧明水那样爱他、护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的“傻瓜”了, 所以鬼修每每想起,就越来越怀念那个傻子,到最后,他决定复活萧明水,与他真正成为爱侣,而不仅仅只是复活回来继续利用。
但谁能想到, 最开始那个情深不寿的设定是个假的?
“想必萧明水与你说过,我的权限其实比他高。”谢祁连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讥笑,“在考核萧恪是否有资格成为无常时,我就把他生前身后各种事儿查了一个遍, 但我错在没有告诉他实情。我当时怜惜萧恪一腔赤子热忱,想着地府鬼域森寒,有这么个乐天派的小孩也不错。”
小王爷死后在地府休养了好些年,缓过来后就开始快快乐乐改造地府,硬生生把谢祁连原本随便住着的一个小破院子给改造成了亭台楼阁,一直到现在还是酆都城著名景点。
所以萧明水到最后都不知道,他拿着霸道王爷爱上我的风花雪月言情剧本,而对方手里捏着的,其实是搅弄天下风云、逐鹿群雄的历史正剧,他一颗真心交付的只是一个女间谍扮演出来的人物,真正的金绾杀伐果决,与那温婉体贴的歌姬截然不同。
鬼修脸上镇定自若的面具终于碎裂无余,哪怕刚才地府阴差开着飞机来炸门,他都没有惊成这个样子。
谢祁连冷眼看他,却没有太大的情绪,兀自说下去:“天道推演了当时王朝的气运,萧恪虽然生性纯善,为人热忱,但并不懂得平衡朝局、治理国家,且容易被有心人以花言巧语欺骗,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句差评没有人会说过分,连楚彧都连连点头——谢祁连这是说得客气,说不客气点就是幼稚得冒傻气,一骗一个准,比天道还呆呢。
“萧恪可以做一个善良的王爷,一个仁慈的善人,但他做不了盛世明君,一旦他登上帝位,当朝将要面临的可能就是几十年的内忧外患,虽不至于民不聊生,但国政处处疏漏,人们的日子不会很安生。而你,作为金绾那一世,你确实雄才大略眼光独到,你辅佐的那位皇帝虽然远不如萧恪纯善仁厚,但做个明君靠的不是善良,他有手腕有谋略,甚至其治国思想超越了当时时代的局限,最终开创了辉煌盛世。”谢祁连说,“金绾一生,为皇帝执掌暗卫哨所,铁血无情,忠诚地保护了他的安全,为他刺探敌情,用尽阴诡手段保他江山安宁,是个相当有传奇色彩的女刺客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天道无法简单断定你的功过,继而让你转世成为亡国之君呢?”
鬼修不知道听没听懂他说的话,因为前缘镜还在飞快展示画面,再往后,金绾还有很长的人生,但这漫长岁月里,金绾甚至连做梦都没有再梦到过一次萧恪。
萧恪只是她人生里一个很简单、做过就忘的小任务而已。
谢祁连那些详细的解释,也压根不是解释给鬼修的,他是说给楚彧的。
前缘镜闪到最后,白发满头的女间谍终于不再穿着刺杀用的衣服,而是换上了华丽端庄的礼服,同样耄耋之年的老皇帝最后一个千秋寿诞,不顾世俗礼法,破例允许金绾列席宴会,就坐在他下方,次日再一片海清河晏的盛世里双双辞世,结局也算得上相当圆满。
“谢谢。”楚彧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但是我知道我并不是萧明水。”
“我也谢谢你。”谢祁连轻声说,“多年前我就该告诉明水真相,是我想保他天真纯善的本性,却最终害了他,让他失去了成长的机会。我知道你不是萧明水,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秦峰笑:“小彧,不用放在心上。轮回时魂魄汇入冥河忘川,现在天地秩序健全,忘川水的灵气浓度刚刚好,不需要煮汤稀释了,直接泡进去就能完美洗去魂魄上所有的记忆往事,你既然转世成了楚彧,那你现在就只是楚彧。”
“知道知道。”楚彧一笑,露出一颗虎牙,“你们给我讲过的!而且最近咱们各个群里的地府接待员也一直在科普,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地府取消了孟婆这个职位的原因!今年道协的除魔资格考试题库里还写了呢!”
鬼修忽然打断他们:“明水,就算我……我做错了事骗过你,但我们那一世依然是真心的,我现在更是真心的,我想与你一起——”
“你语文不及格啊?”楚彧打断他,语气不善,“转世了,就是另一个人了,你听不懂人话?都怪你抓我,我今天考大学语文期末考,我不想挂科就得花钱补考了!”
地府阴差成包围队形,重新将鬼修围在了中间,刘天师曾自诩萧明水“传人”,所以之前一门心思坚定跟随鬼修,觉得这是自己尊师的伴侣,但真相被揭开,刘天师已经整个傻眼了,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继续面对鬼修和楚彧,所以阴差们也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就在这时,秦峰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地府紧急事件的专用铃声,所以他立刻接通,还没说话,就听见了陆粼急迫的声音:
“秦先生,地府的两枚碎片被偷走了!”
“谁?”
高台上的鬼修忽然收起了那副深情心碎的表情,冷冷地看着他接电话,一点都不急。
秦峰双眼锁定了他——陆粼没有跟着进鬼修陵宫,而是回地府留守,目的就是防止鬼修使诡计去抢碎片,可鬼修本尊在这儿,陆粼已经是地府日游神,有仙职加持,去个普通炮灰怎么可能打得过陆粼?
除非动手的是他没有防备的人。
果然,陆粼一贯温润的声音难得又急又气:“是瑾年,瑾年身带由邪术转嫁的家族因果罪业,极易再次被邪术操控,那鬼修暗中对瑾年使了御鬼术,瑾年把碎片偷走了,而且他自己也被控制着下落不明了!”
唰唰唰,所有的冷兵器热武器统一指向了鬼修,鬼修从刚才的崩溃状态极快恢复,或许他刚才的惊愕深情不假,但绝对有演的成分。
“慢动手。”鬼修重新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微笑说,“御鬼术还在生效中,贺瑾年现在是我的伥鬼,我魂飞魄散,伥鬼的下场也会与主子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做的?怎么做的?”秦峰平静地问。
“这位贺总就是给地府生产武器的吧?他在阴间大规模建造工厂,那就需要招员工,他还亲自面试——这鬼来鬼往多了,下手的机会就多。”鬼修没有隐瞒,甚至带了一丝战胜地府的骄傲,他说,“我们再次回到了最开始的选择题,这一回比较简单,贺瑾年,换萧明水。”
楚彧一愣:“怎么换?”
“问白无常大人啊。”鬼修转向谢祁连,嘴角含着玩味的笑意,“我知道你有这能力,你是天道亲选的第一个无常,统帅幽冥大军的鬼将军,你有办法找回转世者前世记忆,你把萧明水的记忆还给他,我就放贺瑾年。”
他裂开嘴,呲着牙,一口白牙已经显露出恶鬼才有的尖锐细密模样,恶意慢慢地看着谢祁连——他要地府这位秩序守护者,亲自违反秩序。
谢祁连像是感受不到这明晃晃的算计,平和地说:“即便萧明水已经知道真相,可能会与你心生嫌隙?你不是天道许可的鬼神,所以你即便将来真能拿到酆都大帝御印,你依然无法独自夺取地府职权,你需要一个懂地府法术、阴阳秩序、还活在世上的人与你一起掌握阴阳,你鬼他人,你阴他阳,转世为人的萧明水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可你不怕他的恋爱脑治好了,不再配合你了吗?”
“你还一枪击碎他神魂呢,到时候我们不过是比一比谁的嫌隙小。”鬼修笑起来,“别忘了,夏城市里还有恶鬼在逃呢,白无常大人真的要和我在这儿耗到天荒地老?”
谢祁连沉默不语,秦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耗,没时间。”秦峰替他点头,“交易达成。”
楚彧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谢祁连,谢祁连却看向秦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你决定了,那好吧,我信你。”
他还安慰地看了一眼楚彧,点头:“我也信你。”
黑白无常都同意了?那岂不是这事儿就定了,楚彧绝望地捂脸:“我不信我自己啊!”
“放心,很简单。”秦峰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谈判”暂时达成了双方都满意的条件,这算是现代法治社会的理念,不管受害者人数是多少,都要用尽全力去营救。鬼修深谙这一点,他就是清楚地知道地府不会不顾贺瑾年的安全,哪怕当时他被团团包围,随便哪个阴差开一枪他都要重伤,再也没能力与地府作对,但贺瑾年和他绑在一起,地府就只能眼睁睁地放他走。
谢祁连不好说,但鬼修确定,秦峰这种人是不会允许通过故意牺牲己方人员来夺得胜利的,所以秦峰几乎没思考太久就答应了那个条件,鬼修也不太意外。
因此双方约定一个小时后,夏城市郊区原属瑾秀集团的一个旧仓库交换人质。
阴差们到得早,方晓年气得团团转:“每次都是这样,敌人无法无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咱们动手却得束手束脚。”
江慎轻拍他的后背:“所以我们才是秩序的维护者。”
“憋屈!”方晓年撇嘴。
秦峰和谢祁连人都不在,鬼修也还没来,不大一会一辆武装车从临时开通的阴阳路径里开出来,还没停稳,陆粼就已经跳了出来。
他虽然长得很年轻,但真实年龄毕竟是五十开外,比现在楚彧这类修行者更传统,平日里总是穿戴规矩,一头精心保养的长发总是规规矩矩梳起来,阴差们还是第一次看见陆粼随便一件袍子,连头发都没扎,直接披散着就来了。
“他们还没到?”陆粼一照面就问。
“没有。”江慎皱眉,一把抓住陆粼的胳膊,“别动,陆道长你流血了?”
陆粼冷淡摆手:“不严重。”
“是小贺打的?”江慎眉头紧锁,脸上浮起一层愠怒,“这鬼修还真是喜欢玩弄人心,他的御鬼邪术被小贺身上的罪业掩盖,必然会难以察觉,而你当然不会防备小贺,你别硬撑,这儿有我们,一会儿队长他们也过来,不会有事的。”
陆粼抿着嘴唇点了点头,但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江慎也有些许自责:“这是我们考虑不周,小贺为地府制造新的科技武器,责任重大,本身又没有修为,确实容易成为作乱者下手的目标,早知我们该给他安排保镖的。”
“以后补上也来得及。”秦峰的声音忽然传来。
不远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缓缓走来,他们一人手里一根金色的锁链,锁链后面跟着一个被锁链缠住双手的年轻人。
是楚彧,但似乎又不是楚彧。
年轻人不再是卫衣短裤运动鞋,而是穿了一身现代的改良汉服。他并没有穿前缘镜里看到的那种正统的古代华服,大约是因为找不到旧时代的真品遗留,又不习惯现代的短袖短裤。
所有人都能察觉到,他身上有一层浮动的无常鬼力,只是被两根金锁链束缚在肉身里,不能施展。
楚彧一直很安静,微微低着头,眼角泛着红晕,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下唇还有一个自己咬出来的伤痕,可以见得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恰好此刻,鬼修和他的人马也到了。
“明水?”鬼修一眼看见了换了身衣服、变了神态的楚彧,声音半是迟疑,半是憧憬。
楚彧却是眼神一变,立刻低下头,竟然闪到了谢祁连背后。
“你……又想骗我吗?”楚彧藏在了谢祁连背后,只留出半个脑袋,声音颤抖,“你,我……你为何还要唤醒我,你说,我该咋……咳,我该如何面对你啊……”
鬼修一听神情难掩微动,而他身边站着一名罪业缠身的阴魂,一双眼睛是青色的,没有瞳仁,赫然正是被御鬼术控制的贺瑾年。
“阿年!”陆粼惊呼一声,握紧剑柄,被江慎一把按住。
“莫慌,暂时没有危险!”
认亲的认亲,担心的担心,场地中一时有些混乱,只有躲在后排的方晓年,恰好由于位置和方向角度问题,一抬头,就看见了楚彧手里拿着一张打印满文字的纸,正缩在谢祁连背后,嘴唇无声地蠕动着,显然正在默念。
方晓年:“???”
楚彧瞪着眼睛,方晓年缓缓张大嘴巴,充满崇拜地看了他一眼,用嘴型说:
“你演戏不提前背台词,会被观众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地府每日情感速报记者花某:小贺总您好,今日听说您和陆粼道长感情升温,竟然已经情比金坚、山盟海誓、花前月下,本报的广大读者朋友对您如何成功十分好奇,特别想让您说一说您究竟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成功追到古板的陆美人,不是,是为人严谨的陆道长的呢?
贺瑾年:那自然是先xxxxxx,再oooooo,然后……%¥#&,最后&……%¥¥,还可以…%¥,再#¥一下,就好了,听懂了吗?
花某:呵呵,看来我们小贺总的鬼话刚刚考过专业八级呢,等本报记者回去翻译整理一下,自会为各位读者朋友详细传授技巧,请各位稍安勿躁!
……
【额不是,我说啊,我大名叫啥你们自己就不能点开看一眼吗,为什么会有人真的以为我就叫花短地?成何体统!!!】
【ps,我以前说过一次,我确实一度十分想改名花短地,但是被群里某个读者抢占了,他怕我想不开。】
【pps,他要是没抢占我确实有可能想不开,抠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