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们正在飞快处理现场过多的阳气,大部分阴差都披上了一层纸扎的皮, 试图挡一挡阳气, 但年轻阴差还是被烧得头发都卷起来了, 方晓年整个鬼缩在江慎背后,八爪鱼一样往他冰凉的后背上贴, 原本一头支楞巴翘的头毛给烫成了新潮的欧式小卷毛。
“江哥江哥, 我好像中暑了!”方晓年叫了一句,脚下一软, 江慎急忙回头抱住他软趴趴的纸皮,瞬间飘出三里地远。
“阳气吸多了,需要补一补鬼力。”江慎凝重地说,“我去和队长请假。”
方晓年吸了吸鼻子, 乖乖坐到树下:“什么时候我的鬼力也能像江哥你一样啊。”
地府搭档一般都是一个资历老的带一个年轻的,场地里阳气太盛, 大部分年轻阴差都跑出去“避暑”了,不大一会儿一辆大巴车从墓地里开出来,停在避暑阴差们面前,车里走下一个白裙女人。
“哇,婉欣姐?”方晓年惊喜,“婉欣姐来了等于好吃的也来了!”
“去去!”白裙女鬼甩手, “你再这样,伙食费从你工资里扣了啊!”
江晚欣摘下墨镜,拍拍手,一串形态各异的小鬼童子从车上吧嗒吧嗒跑下来, 大部分鬼童子的皮肤都是青色或者紫色,眼睛全白,一口细密的小尖牙,乍一看很恐怖,可惜各个头上扎着蝴蝶结,身上不是穿着童装款迷你汉服,就是穿着动物皮睡衣,硬生生把恐怖片扭转成了活泼捣蛋万圣节的气氛。
鬼童子们抬着巨大一口锅下来,江晚欣说道:“刚接了老a的通知,让我来把你们接回去,顺便用黄泉水给你们煮了点绿豆汤降暑,补充一下阴气,但是能煮黄泉水的都是普通锅,我只能从仓库把以前孟婆煮汤的锅翻出来,锅底可能没刷干净——”
方晓年正好放下碗,擦擦嘴:“哎?婉欣姐你怎么来了?婉欣姐来了等于好吃的也来了!”
江晚欣叹气:“我来接你们回地府……嗯,鬼力不行的喝完容易短暂性忘点什么事儿。”
方晓年又喝掉一碗,凉凉的绿豆汤特别好喝,不只是滋味好,还非常能补充消耗的鬼力,他放下碗,已经变得神采奕奕了,不过他很快疑惑地歪了歪头:“哎?婉欣姐你怎么来了?婉欣姐来了等于好吃的也来了!”
江慎焦头烂额地从现场又赶出来,一把抢过方晓年的绿豆汤:“你喝了好几碗,不涨吗?”
方晓年迷茫地看着江慎:“唉?我喝什么了?哇……江哥我怎么回事,我觉得要撑吐了!救命!”
“别乱动,我给你揉揉。”江慎十分无可奈何,用鬼力帮方晓年化解。
江晚欣看了半天乐子,记得还有正事,所以干脆也不理他们了,继续给其他阴差发汤,方晓年是地府最年轻、鬼力最差的,其他阴差喝完就只是觉得飘飘晃晃有点醉了似的,没有谁真的忘事儿。
看见江慎责备的眼神,江晚欣笑着说:“没事没事,绿豆汤没那么强力,他过一会儿消化了就想起来了,不会真记忆力变差的。”
江慎:“你们后勤部门的锅还没做好吗?”
“炼器哪有那么快。”江晚欣摇头。
鬼子母神如今穿着地府前台统一的女款文职裙装,胸口还有一个铭牌,写着“地府后勤部部长:江晚欣”,开车的鬼司机一身黑西装,高大英俊,只是皮肤是恶鬼一般的青黑,一转头露出一个幼稚的表情来,冲着江晚欣仰起脸求表扬。
“行了行了,不开车的时候可以变小。”江晚欣捏捏他的脸,掏出一根棒棒糖,“今天好乖,可以吃一块糖哦!”
瞬间变成鬼童子的司机欢呼一声,抱住那块做成了可爱骷髅头形状的棒棒糖,裂开嘴巴,露出尖锐的细牙咔咔咔地啃起来,他一边啃还一边奶声奶气地和方晓年说:“小年哥哥,你说,我可是天生恶鬼,我妈妈却担心我们童年营养不均衡以后长不高,天天研究儿童营养菜谱,是不是担心得很多余?”
方晓年:“是有点,哎?婉欣姐?你们怎么来了?”
江晚欣拍拍方晓年的头,十分慈爱地也给了他一块糖,然后教训鬼童子:“法术变身是假的,自己长的才算真的,多吃多运动,以后才会长得和秦队长一样又高又帅气啊,挑食的小朋友将来去投胎会变成判官姐姐的蘑菇!”
鬼童子立刻不抱怨了:“好,那我今天中午要吃芹菜,虽然我最讨厌芹菜,但是吃青菜可以长得和秦队长一样高!我不要变成清言姐姐喜欢的那种蘑菇,那种蘑菇都是用来炖小鸡的。”
片刻后戴梦媛脸色漆黑地赶了回来,她虽然打趴了刘天师,但关键时刻,刘天师身上的什么符忽然在空中燃烧起来,然后一个大活人就忽然不见了。
场地中帮忙的牟思扬二号在附身的不明鬼修离开后就和正常人一样意识模糊起来,但刘天师却是和那个鬼修一起不见了。
秦峰正好吩咐她:“去把季道长和这两个女弟子送去医院吧。”
季道长已经无可挽回,她那两名女弟子却只是被迷了心智,还能有救。陆粼把她的身体抱到了玉麒麟的背上。
戴梦媛:“陆道长节哀。”
“还好。”陆粼却轻轻摇头,“既然走的是逆天而上、困难重重的修仙之路,也有着除魔卫道的道心,她自己也早就有过这样的心理准备。我会继续她没有做完的事,找到那个鬼修,阻止它害更多的人。”
“陆道长……”戴梦媛抿了抿嘴唇,忍不住露出笑容,陆道长现在还没完全脱离太阴之力的影响,现在穿着衬衫牛仔裤,像一个文静略带英气的女大学生,一张嘴说出这种苍生大义的论调,不但不能让人严肃郑重对待,反而……
让人很想把他搂在怀里揉一揉,然后挠他的咯吱窝,告诉他年轻人不要老气横秋装深沉,不威严的,只有可爱。
——从贺瑾年的眼神来看,他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戴梦媛可是从老a哪儿知道过陆粼的真实性别……
“陆道长,你有给小贺总看过身份证吗?”戴梦媛委婉地说。
陆粼一呆:“看身份证干什么?”
“……”戴梦媛还想说什么,秦峰那边已经催她快走了,只好暂时作罢。
以陆道长这种“五旬老人”的心态来看,他应该……感觉不出来贺瑾年正在疯狂追求他吧,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地府的日游神,也不必拘泥于凡人的寿命长度,但陆粼自带长辈光环,看着贺瑾年的眼神和江晚欣看鬼童子差不多,也就只有追人追到上头的贺瑾年自己才觉得那是深情款款。
算了算了,也算磨砺。戴梦媛摊手。
剧组的人很快就要醒了,没有别的办法,陆粼掏出法袍披上,站到高台上去假装继续作法,正好他现在还没解除太阴影响,假扮女道长一点都不违和。被阳气迷了神智的凡人们只觉得一阵晕头涨脑,眼前好像模模糊糊,像是集体中暑似的,但看到法事还在继续,只能难受地忍着。
秦峰听见导演低声通过对讲机让保安去开空调。
狐狸精胡延妍也恢复了,赶快变回人形,谢祁连捏了一个小纸人,变成秦峰的替身,而他把秦峰的本体拉到了拐角的阴暗处。
谢祁连迟疑“你……”
秦峰状似无事地说道:“别太可惜,我魂体的肌肉也很好摸的。”
谢祁连低着头,没有什么开玩笑的心思,秦峰自己引动鬼力焚烧了尸体,那不是普通的凡间火,烧过的尸体一丁点渣都不剩下。
从此以后,秦峰也是个彻彻底底的阴魂了。
“我只是……”
但是秦峰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谢祁连的话。
他用行动表示——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秦峰笑道:“你以为,小贺总是真的看不出来陆粼其实是个男人?”
“嗯?”谢祁连迷茫地转了转头,不太明白。
“他生前可是五百强总裁,哪有那么眼瞎。”秦峰抬起手,十分闲适地靠着走廊墙壁,那指尖把玩谢祁连冰凉的耳垂,“他乐意假装不知道,只是因为——陆粼成长的那个年代,男女关系传统得很,他是不想太突兀吓着陆粼罢了,准备循序渐进,换句话说,贺瑾年是知情、且自愿的,别说陆粼是个大他三十岁的男道长,陆粼就是现在变成三千岁老僵尸,贺瑾年依然会愿意。”
谢祁连低头不语。
所以秦峰拽着他的耳垂晃了晃,不厌其烦地重复道:“我也是,我要是愿意,天道都挡不住。不管你以前什么样,做过什么,因为什么,我都愿意站在你身边,做你工作和生活上的搭档,我付出了什么损失了什么,也都是我乐意的,一直到……”
他想了想,用了谢祁连曾经说过的词:“一直到时间的尽头,也不会腻。”
“我也说过的,我没你想得那么好。”谢祁连忽然说,“我就是没有那么好,我可不是什么心胸开阔的风雅之士,将来,你要是有一丁点……背叛我的意思……”
他忽然抓住了秦峰的肩膀,把他扯进自己怀里,谢祁连也是个千年的鬼将,他第一次主动对着秦峰露出他身上凶恶的一面,他一双修长好看的手竟然也能伸出尖利的黑色指甲,抓着秦峰的身体好像能把秦峰撕碎。
谢祁连趴在秦峰耳边,寒气逼人地说道:“你若……也敢背叛我,我就花上一百年,慢慢地,一寸,一寸,扯烂你的魂体,撕碎你的元神,让你魂飞魄散,让你在这片天地间一片大点的渣都不会留下!”
秦峰笑起来,他抬手拍了拍谢祁连轻颤的脊背:“嗯,好。”
两百年前前任黑无常的背叛,铁血的白将军率领阴兵将他诛杀,但那一枪击碎的远不止他挚友的神魂,谢祁连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地方,永远有一道自己亲手撕裂的伤痕。
他从来不会说,他其实仍在害怕第二次的背叛。
以秦峰的眼力,在第一次知道往事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
“当务之急是抓住那个鬼修。”秦峰轻松无事地说。
谢祁连很快回复常态,失态只是短暂的那几分钟,一眨眼他依然温文尔雅,于是秦峰轻轻握着他的手腕,绝口不提刚才的事。
谢祁连说:“那鬼修并不简单,按照地府律例,无常犯天条,我可以击碎他的神魂,但凡人的魂魄我不能随意生杀,按照规定,是投入无间地狱,永不赦免。”
“你是说他自己爬出来了?”
“无间地狱并不是不可出。”谢祁连阴沉地说,“只是魂魄在其中,负面情绪会被无限放大,化作缠身的鬼手与淹没灵魂的血河,于是他会永远被自己心中的罪恶和愧疚折磨,除非——那个鬼修是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罪或者有愧。”
“那这个心性确实可怕了,一个从小到大一丁点愧疚感都没有的人,会变成暴君真是不奇怪。甚至,无常是因他的算计才获罪,他居然也能大言不惭说是你害的?”秦峰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点参考美剧,美剧lucifer里面的地狱设定挺有意思的,地狱里一人一个小隔间,但小隔间是由人心里的阴影自己演化出来的,跟全息游戏似的一遍一遍回放这个人犯的罪,而房间的门其实从来都没锁上,如果自己觉得自己不用再受罚了,就可以随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