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电话,她闭目沉思。这间房子里有三间浴室,她坐了一会,便也去洗澡。洗完出来的时候,客厅依然是空无一人。她睡不着,打开电视,随便看了看。想来她和韩睿根本不算夫妻,徒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这时,韩睿穿着浴袍走出来,问她:“喂,你怎么还不休息?”
卓凉秋低着头,没有回答他。
韩睿拧开一瓶酒,问她:“喂,你要喝酒吗?”
卓凉秋冷冷地看着他:“我不喜欢烟酒。你可以在我面前喝酒,但是千万别在我面前抽烟,我讨厌任何人在我面前抽烟。还有,你可以叫我名字,别老是喂喂的叫我,这让我很不舒服。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我们自打上海重逢到现在,你从来没有称呼过我。”
韩睿在她身边坐下,细细打量她,笑道:“你真变了。”
“我要是不变,就不会答应和你结婚。”
韩睿道:“也是。”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卓凉秋,下巴托着脸,专注地看着卓凉秋,似乎眼前的女人是他第一次见到。
“你不也变了。”卓凉秋起身冲了杯咖啡,想了想,还是把咖啡倒掉,换喝纯净水。
韩睿点头道:“是,你不是当年的你,我也不是当年的我。”
“韩睿,我虽然不懂你这样做是为什么,但对我而言,你帮了我,我还是要谢谢你。”
“你可以晚点说谢谢。我只是一个商人,我做的事情只能是对我有利的。别把我想得太好。”
卓凉秋失笑:“如果不看着你的脸,我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
“彼此彼此。”韩睿把玩手中的酒杯,忽然说,“跟你在一起生活应该不至于很没意思吧,尽管你现在看起来和毫无意思的某类女强人一样。你什么时候才能露出不一样的神色呢?”
“我要休息了。”卓凉秋关掉电视,冷冷地说。她才懒得理会韩睿的戏弄。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固执、冷淡、毫无情趣。那这也没办法,她唯有这样,才可保护其实很可怜的自己。
“喂……呃,大嫂,哦,我说你……今晚我睡那间屋子。我一直睡在那间,你可以选择其余的任何一件间,只要不是这间就好。”韩睿有些不好意思地挡住卓凉秋。他看着卓凉秋散着长发穿着家居服走在自己面前,不自觉便想到韩瞳。
卓凉秋“哦”了一声,懒得离他太近,干脆转身上楼,快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候,对韩睿说:“韩睿,你可以叫我‘卓凉秋’,或者‘凉秋’,就算是‘喂’也可以,但千万别叫我大嫂!别那么叫我。”卓凉秋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其实他并没有做好准备接受和自己目前的关系。说出这番话,她用了很大的勇气。
“我们登记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个称呼。”卓凉秋仰头,目光落在悬挂着的那幅画上,声音有些飘逸,不知道是对韩睿说还是对自己说,“既然选择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无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无论决定选择多长时间,至少在这段时间里,好好相处。”
韩睿苦笑:“我……对、对不起,那两年都叫习惯了。凉秋。以后,我重新叫你凉秋。”他何尝不想不去触及卓凉秋的痛处,可是一看到卓凉秋的脸,他就想起她曾经是自己大嫂的事实。这半年来,他从来没有喊过卓凉秋的名字,要么干脆没有称呼,要么就是“喂”或“哎”。
卓凉秋对他粲然一笑,扭身上楼,走进房间,却发现从自己眼角落下一滴眼泪,赶紧伸手摸去。她闭上眼睛,把想哭的欲望扼杀掉。每当生活和过去接轨的时候,她便很难过。
韩睿无意间的一句“大嫂”,让她心如绞痛。韩睿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不清楚怎么就脱口而出那句话了。
因为担心晚上会失眠,所以先前没有喝咖啡。可是这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卓凉秋还是失眠了。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陌生的床上,嗅到的气味也是不熟悉的,让她呼出的气息也夹杂着不知名忧虑。
也许是因为和韩睿同在这栋房子里的缘故,也许是因为今天在韩家大宅看见韩瞳的缘故,她一闭上眼脑海里就冒出韩瞳的影子。努力驱散,却始终也摆脱不了。耳边仿佛听到他亲昵地喊她的名字。别人叫她凉秋她没什么感觉,但韩瞳不同。他是不同的。
卓凉秋懊恼地按亮台灯。室内的空调大开着,温度略高,她有些气闷,穿好外套,想到外面的小亭子透会气。走出去一看,却发现韩睿也在那儿,正抽闷烟。见此,卓凉秋转身就走。
韩睿熄掉烟头,伸手拉她在对面坐下,说:“这可是第一天,你就这样避着我,以后日子长着呐,到时候我要是老了,还得要你扶着。”
“我不是避着你,我是讨厌抽烟,非常讨厌。”卓凉秋转过脸,语气冰冷。
韩睿沉默一会,明白她的意思。当初工厂若不是有人在那个关键时刻抽烟,凉秋的父亲就不会死去。他熄灭烟头,说:“我可没有在你面前抽烟,是你自己撞上来。”
“所以我扭身就走。”
“这样啊……”
“再说了,”卓凉秋踩在地面上的那根烟头,“你还真把咱俩当成真结婚啊。还以后老了,呵……”
“看你这语气!什么意思?难道就不能了?”
“你有时候说话还是跟以前一样可笑。”
“那有什么,万一将来某一天你爱上我呢?”韩睿不怀好意地笑着,“刚才你还说至少在这段时间里,要好好相处。”
“别把自己当成什么宝贝。”卓凉秋讽刺他,内心却微微发痛。她只有一颗心,已经给出去了,虽然给错了人,想要收回但并未成功。她的心已没有空间装别的人。
“嘿,跟我说说你跟我哥当初是怎么认识的吧。很多年前我就想知道。”
“不说,现在提那些都是伤心。”卓凉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怎么不去问你兄弟?”
“兄弟?哪有他那样的兄弟。我不会问他的。因为你和宁少尧,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他,就算你们原谅了他我也不会。小时候咱俩就最亲近,算是难得的好朋友,现在我们的关系更亲密,你说我问你难道不对吗?”
“韩睿,你的意图让人琢磨不透,对我这种人而言,更是懒得猜你的心思。”
“哦,”韩睿轻轻挑眉,摆明了要挑事,“那就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下定决心离开我哥的。”
“我困了。”卓凉秋站起来就走。她说不清楚,反正现在每次和韩睿说话,总是说了几句之后她就像逃开。
不知道是不是在逃避。她想,也许是的。可在逃避什么呢?
韩睿望着她的背影,一直望着,直到她走进屋里,视线已经达不到的时候才回过神,摸出烟,点上,一个人静静地抽着。烟雾在他周围环绕,盘旋,最后消散在空气中。有些话,他现在只能闷在心里。有人说,有一种感情,只能止于唇齿。韩睿一直在想,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才会苦涩到那个程度。
“凉……秋……”韩睿轻声叫着卓凉秋的名字,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人生有许多坎,不那么容易走过去……
曾经的小叔子和大嫂现在成了丈夫和妻子。
“凉秋……凉秋。”
韩睿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这个名字。
卓凉秋回到卧室,整个人无力地倒在床上。
想到了韩睿的那个问题,你是怎么下定决心离开韩瞳的?
还能怎么离开,被伤透了心,她别无选择。
分手的那天,她和韩瞳都不开心。
早餐一如既往,谁也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当时她和韩瞳并未和韩老爷子住在一起。那天早上,她准备了非常丰盛的晚餐。吃饭的时候,说:“韩瞳,中午回来吗?今天我不去上班。”其实她已经辞职了,她甚至已经想好,过两天就彻底离开这个地方。永远的离开。
“我……我中午公司有事。”韩瞳搪塞她。
“什么事?”卓凉秋问。
韩瞳愣住了。这是卓凉秋第一次问他这样的问题,以往,卓凉秋极少过问这些。韩瞳看着卓凉秋,很快找到一些借口。
卓凉秋并未理会他,只是静静听他说完,然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中午我在家等你吃饭。”
“凉秋。”
卓凉秋抬头,漠视他,内心早已不是脸上所表现的这么平静,像一阵狂风在海面掠过,掀起一轮又一轮巨浪那般汹涌。她不想吵架,希望一切都能平静度过,可是看到韩瞳这样,她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爆发。
“韩瞳,别再找借口了,也许,”卓凉秋停顿了一下,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吃饭。”她扔下筷子,拿起包出门去。
中午,卓凉秋在家等韩瞳,十一点半的时候,韩瞳终于来了。饭菜早已准备好,不过卓凉秋已经没有胃口。她示意他先坐好,然后拿出一张照片,摆放在桌子上。
韩瞳拿起照片,脸色由红转青,继而惨白,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捏着照片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照片上的女子年轻漂亮,细看,她的眉毛和眼睛和卓凉秋非常相似。
“你……你已经知道齐傲竹了?”此时此刻,仿佛什么样的解释都显得多余。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
卓凉秋面无表情,对韩瞳说:“韩瞳,嫁给你没一个月我就知道了……一直装傻充愣而已。”她的语气越发平静,当一些都摊牌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歇斯底里,而是有一种解脱,“我全部都忍了,我真的很在乎和你的这段感情。我一直安慰自己,跟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好争?有什么可争的?我想你当初对我那么好,一定是有点爱我的,至少有那么一丁点。可是,我发现我错了,错得不能再错,错得一塌糊涂,错得离谱可笑。”
“凉秋,不是你想的那样……”韩瞳轻轻叫她的名字,想让她别再说下去。
卓凉秋继续说:“看到她的照片的瞬间,我彻底懂了,我只是她的一个影子,你深情看着我的时候,其实看得是她;你对我这么好,其实是因为想对她好。你娶我,不过是想娶一个影子。一个慰藉你内心的影子!韩瞳,你到底还是没有为我想过半点?”
“凉秋……”
“我还没有说完。韩瞳,现在出现了一个比我更像她的女子,在你心目中,我是个多余的人。”卓凉秋冷笑,“我可以容忍你一直思念一个死去的人,可是无法容忍另一个长得像她的女子跟我共享一个丈夫;我可以容忍你不爱我,可是我不能容忍你在是我丈夫的期间背叛我。你撕毁了我和你共存的所有底线。”
韩瞳痛苦地捂住脸,低喃:“凉秋,对不起……”
卓凉秋的声音有些飘逸,“韩瞳,你知道吗,曾经我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你让我倾注了这么多的感情变成巨大的讽刺,我几乎是尊严扫地。老爷子说的太对了,我还有什么资格呆在这儿。”
“宁少尧原本不是韩睿所喜欢的人吗?为什么你可以不顾廉耻地把弟弟喜欢的人都抢过来?前两天我回韩家大院,爸说韩睿离家出走了,你还不知道吧。”
韩瞳抓住卓凉秋的手,语气沉痛,说:“凉秋,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要伤害你。我只是……我……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我发誓,从今往后,只对你一个人好。凉秋,我发誓。”
卓凉秋挣脱他的手,“拉钩发誓全是没用的东西。我问你,宁少尧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韩瞳一听这话,整个人颓废一般地垂下眼睑。
“大家都知道宁少尧怀了你的孩子,只有你没发现大家已经知道了而已。”卓凉秋愤怒地咬了咬下唇,“韩瞳,你在是我丈夫的时候让别的女人怀了你孩子,你自己去想象我的感受!你……你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这样践踏我对你的感情!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我好累……”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素来冷漠自傲的她第一次承认自己失败,明白韩瞳非自己良人。
但是……她不是仙人,心胸纵然再宽广也有怒气,她本想站起来转身走,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可是望着这一桌菜,一肚子怨火怒气无法发泄,干脆一扯桌布,桌子上的所有的菜全都拖掉在地上。碟子劈里啪啦地碎掉,就跟她此刻的心一样。
碎了,再收拾起来,也无法还原。
想起这些事情,卓凉秋就一阵心凉。
时间静悄悄地已经过了零点,卓凉秋依然毫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