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师者,诲人不倦,或毁人不倦。谭静澹给相思找的就是这么个毁人不倦的事儿,按谭静澹的想法儿,自家媳妇儿能言善道兼之医术精湛。正好,干这差事正合适,让她使劲忽悠人去,让她把劲头全用在这上面,也省得她成天胡思乱想。
可是相思一听说这个就不愿意去了,她且觉得自己还是个学生,就说要去教授别人,那她不干。从前审方处让她去讲座,还只是跟各处的医官交流交流,那她能忽悠得过去。可是要去给初学医术的人讲学,相思觉得自个儿还没到诲人不倦的份儿上,到时候别毁了别人。
“你平时不是说得挺好的,跟医侍、司值们有时候说医理说得头头是道浑身是劲儿,怎么真到了让你去讲学反倒是不愿意了?”谭静澹就见不得这姑娘缩手缩脚没胆气儿的样子,泰华山当家奶奶连这点儿气魄都没有,那哪成。
往常里是她忽悠他,今儿换了,换他忽悠她,谭静澹左哄右劝,好不容易把相思给哄到了审方处。审方处里知道相思要来,当然不可能尽让初涉医术一道的姑娘、小子来。
只安排了十几名司值,余下的全是在隔间旁听,因为谭静澹说了:“人多了容易惊了胎气,诸位医官就隔间听吧。”
于是相思就只当全是些司值在那儿听她讲,按照安排,这群司值近来讲到的是施针,这倒是相思拿手的,要不然她还真可能不会来。
“说到施针呢,按《针术》上说,针错一分要人命,而针用对了,那就自然能针到症除。针从粗细长短共分三十六根,每一根都有不同的名字。今天我们先从毫针的四种来讲……”说着相思就从袖袋里掏出针来,然后把四根毫针全抽了出来。
看着台上的司值没动静,相思就说:“也拿出你们的针来,不看着实物光看着我手里的没那么深刻。”
然后司值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其实卫朝没有实物教学,上课一般背歌诀,然后由讲学的医官传授一些经验,这样就算完。可是像相思这样教的,还真是没有。
“莫医官,我们没带针,要不然让人去取来。”审方处的针包自然不会少,只要传人去取就行。
见状相思当然点头,她却觉得这些人上课不认真了,连学习的工具都不带,那还学个屁。等取来了针,司值们才各自拿出那四根毫针来。
明晃晃地针一抽出来,屋里还真有几分针光针影的味道:“长毫一般只用来刺曲门、寒台、汇池、九里……至于为什么,咱们不如来试试。大家用长毫斜刺紫连穴,看看会有什么感觉。”
“有刺痛感。”
“有刺痛感就对了,《针书》上说穴有深浅宽窄,紫连穴不像曲门、寒台一类,可以施长毫。现在大家再缓揉针刺九里,看看感觉怎么样。”九里对应的是可以舒缓疲劳的穴位,所以这个相对来说感觉更明显,相思这才让大家伙扎九里穴。
等台下的司值们扎完了穴后,感觉自然就不同了:“似乎感觉全身更放松些……”
“我知道了,曲门安眠、九里解乏……”这就是他们平时背的歌诀了,现在一对上了,个个都记得牢靠。
“啊……”忽然有人叫了一声,把大家伙都吓了一大跳。
相思连忙问:“疼是吧,施针不是缝衣服,你得把它当绣花一样对待,绣花有各种针法,施针也是一样。刚才我说过要缓揉针刺穴,你是不是扎得急了,九里扎得急了会鼓胀,要是本身气血不畅,除了鼓胀之外,还会感觉到疼痛。这就是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了。”
另一边的医官们这时静默无声,相思的教学方式实在太过新奇了,新奇到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讲学还能讲得这么……别开生面。
“难道宣山先生就是这么讲学的,所以教出来的弟子才个顶个的能干?”
“不是,师父不是这么讲学的,要么是只对小师妹这么讲?”这是宣山先生的三徒弟,审方处的总医官。
“得了,咱们还是听着她怎么讲,回头看看咱们那背歌头的讲学能不能也改改。我听着她这样讲,比咱们那讲学有趣得多,而且我看他们自己试过了,得记得更深刻才对。”
而这时相思正讲到第三根针:“刚才的第二根叫金毫,这第三根叫鼓毫,为什么叫鼓毫呢,当然不是扎哪儿哪响,也不是扎哪儿哪起来,那大家猜猜它为什么要叫鼓毫?”
“鼓劲提神?”
“不对!”
“因为针头上是圆鼓的?”
“不对!”
“……”
那边不擅长施针的问擅长施针的医官道:“到底为什么叫鼓针?”
人答曰:“不知道,书上写它叫鼓针,难道我还得知道典故。不过我看这样一问,那边的十几个将来是肯定忘不掉为什么叫鼓针了。”
而那边相思正好开始解答了:“鼓针取的是鼓针荡.穴的意思,这针头之所以做成这样,是为了方便弹针。可为什么不叫弹针呢,弹针是以食指和拇指相扣,以食指拨出的力量来弹。”
“这个我知道。”瞧瞧,都有人学会主动抢答了。
于是相思示意那说话的人起来答话,那司值便站起来答道:“中指以击,如轻敲鼓面,一息三击及上。”
“对,就是这样,那咱们试试,谁知道鼓针适合施在哪些穴道上?”既然这样的方式他们开始熟悉了,相思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引导,引导他们把背的歌诀都化做可以碰得到摸得着的东西。
一堂讲学下来,上上下下十分热闹,相思总觉得像是回到了现代,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奇怪呢,有哪儿不对劲儿呢?
对了,刚才她看着好大一群医官们往这边走,她还担心那些人来听她讲学,让她关公门前耍了大刀,可是末了没见着人。刚才还庆幸,可是当讲完了学后就不庆幸了,因为她听到了隔壁的讨论声……
“太要不得了……我就知道这些人不可靠!”
讲完了学相思还抽空去问了乌蓝石的事,盐井已经封了,药也已经起效了,今天早上京城封了许久的门又重新打开了。整个城里是一派全新的气象,这长达月余的封城,京城百姓反而更振奋了,因为他们和君王一块共生死同存亡了一回,而且不少人还热血沸腾地喊过那十六个字。
上午讲完了学下午还有,下午继续讲针,相思讲得兴致高涨,因为她实在没事儿干,好不容易找着点事儿吧,当然要干一行爱一行。
从这一天开始,相思开始好为人师,至于是毁人不倦还是诲人不倦她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事儿好玩,经常问到一些有意思的问题,她能跟司值们连着讨论很多节课。相思当然不会想到,自此后她就奠定了自己成为天下“女医之师”的道路。
其实……这只是怀孕时间的排遣,而且还是被哄着去的,虽然过程很有趣,可是起因很单纯,结果很……威武!
眨眼到了年末,相思就再也不能去讲学了,肚子大得走不动,天天恨不能有人帮自己托着肚子才好。晚上睡觉时翻个身都觉得麻烦,好在谭静澹不怕麻烦,想怎么折腾就陪她怎么折腾。
“谭静澹,我饿了……”相思本来就能吃,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份,当然饿得更理所当然了。
“好好好,女王,我马上去给你端吃的来。”谭静澹算是彻底满足了相思做女王式御姐的念头。
吃过了东西,相思就在那儿算日子,怎么算着就是这几天孩子也该生出来了,可是怎么都没点动静,这孩子可真是个不急不慢的性子:“谭静澹,你说这娃是预备出来过年呢,还是在里头过完年再出来。”
“你不是算着就这几天吗,年前年后都有可能。”谭静澹虽然不知道相思怎么算的,但是他相信相思算得准,所以这几天稳婆、女医官是轮班换值守着。泰华山有这便利,叫十个八个互换着轮班那也没问题。
“那年后吧,让我好好过年,这么多好吃的,总该让我这当娘的尝个足了再出来折腾我吧,要知道生完孩子好多东西不能吃的……”其实相思自己不讲究这个,她是国外长大的,人生完孩子一周就上班随便吃随便喝随便洗,可是在这儿不成。莫大娘看着,江如蓝在那盯着,她不敢动弹,兼着还有谭静澹这人这不让那不让的,她这母亲做得极其畏首畏尾。
可是,那孩子要生就生,哪是由着你安排的,你想年后就年后呀,娃偏要不前不后的来,让你年前过不好,年后过不成。要不怎么像是俩大折腾生出来的小折腾,不折腾不能活啊!
冬月三十晚上,准备吃年饭了,相思挪着小步子赶到大堂去,吃完年饭按规矩是要守夜的,可大家都不敢让相思守,就把相思赶回去睡觉,顺道也把谭静澹赶着去陪相思了。
晚上外头响爆竹的时候是就是快到换年的时候了,但是这一年,府正谭家的爆竹却迟迟没有响起来,因为谭家那折腾的孙子正巧是身子出来在三十儿,整个儿出来在初一!
那你说是算三十儿晚上生的好,还是算初一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