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郎中又被请到了阮府, 在得知了仍旧是那位表小姐出了事儿,他的面皮就抖了三抖。这回倒不是去位于府内西南角的那间略微有些偏僻的小院子,而是直奔清心院,那位表小姐被安排在了侧屋里。
他撩开帘子一进去,红玉就苦着一张脸迎了上来:“还是要劳烦张郎中了。”
“应该的,应该的。”张郎中拱手客气, 随即走到榻边, 待到红玉用丝帕盖住那纤细的手腕之后, 他将手指搭了上去,静默半晌感受脉搏,忽而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表小姐这又是怎么了?”
“刚刚在老太太屋子里, 不小心撞到了头。”红玉道, 不管有没有伤痕,那结结实实的一声是大家伙都听到的, 现如今也只能认为她是撞晕的。
张郎中将手放下,略微沉吟了一下, 然后吩咐:“那还劳烦这位姑娘准备一盆洗漱用的清水和一些喝的, 若真是撞得严重, 一会儿表小姐醒来可能会出现呕吐等等症状。”
红玉略微迟疑了一下, 今天喜翠没有跟过来,若是她走了, 这里只有榻上的表小姐和张郎中,虽说是郎中,那也是外男啊!这会子主屋的老夫人正因为刚刚的事儿大发雷霆, 能让陶桃安置在侧屋已经属于额外恩赐,又岂会分拨两个丫鬟过来帮她。
张郎中似是看出了红玉的迟疑,他很是知礼的自行先走到了门外,冲着红玉温和的笑:“我便就在这门外守着,只将这帘子撂下便好,这样如若表小姐醒过来有什么不舒服,我也能够听得到。”他常年替京中各府女眷瞧病,这点子规矩还是懂的。
“如此甚好,谢过张郎中。”红玉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引着张郎中走到门外,并且亲自搬过来一把椅子之后,才急匆匆的走了。
她脚程很快,就算是取了水回来也不过一小会儿的时间,待到她走到侧屋门口看到那门帘四敞大开的时候,心中咯噔一下,急忙跑了两步冲了进去。一进去就看见张郎中十分守礼的垂首站在榻前不远处一扇实木屏风之后,而榻上的陶桃依旧神色苍白,不过眼睛已经半睁了开。
她放下手中的铜盆,上前询问:“表小姐?您醒了?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陶桃费力的睁大眼睛看了看她,随即又合上了,哼哼了两声吐出了一个字儿:“晕……”
张郎中见红玉的目光望过来,他急忙解释:“方才我也是听到这屋中有动静才进来的,不过也只是隔着屏风对表小姐进行了远远的查看,这头晕是人经过剧烈撞击之后都会有的反应,修养上几日便可,姑娘不必太过于忧心。不过还得仔细观察着,若是有呕吐不止的症状,还是要及时的找我过府才是。一会儿我开个方子,表小姐照着方子调理就是了。”
“好。”红玉和榻上闭目的人说了一声,便将张郎中给送了出去,待到回来的时候又去主屋禀报了情况,曾氏做主,派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给陶桃送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接着,陶桃便又十分愉快的开启了吃吃喝喝的生活。
她这边倒是清净了,这一日,整个阮府几乎被那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掀翻了天!原是管家陈鹏出去办事,回来的时候去了京中最为有名的糕点铺,在替老秦氏买糕点的时候,听到身后马车内传来两名女子饱含笑意的闲聊。
啪!
老秦氏竖着眉毛,一张老脸因为生气和染上了不正常的红晕:“你再说一遍?!”
那碎裂的茶盏就在陈鹏脚下四周,滚烫的茶汤也四溅在他的袍子下摆上,但是他低着头不敢动,也不敢吱声。
“说!”老秦氏大喝。
“奴才在寿安堂遇到了何府的马车,马车里坐着的应是何府的夫人,奴才听她们说……说……”陈鹏咬了咬牙,一狠心:“说咱们阮府不要脸,欺负孤女,先是污了人家的名声,这回又想着强逼着人家嫁给少爷……不知她们从哪里听说了表小姐的事儿,还说咱们阮府会吃人,直接将人家给逼得撞了柱子,宁死也不愿进阮府的大门儿!”
“你住嘴!”曾氏甩着帕子,急忙上前查看呼吸越来越急促的老秦氏,帮着一下一下的顺气,嘴里还骂着:“这群没事儿干见天儿就爱讲究旁人的长舌妇,不明青红皂白就一顿乱说,真是可恨!母亲您可千万别动怒,郎中早就叮嘱您,动怒伤身啊!”
老秦氏缓了几口气,咳嗽了两声,伸出手颤抖着指向陈鹏:“他们还说什么了,你接着说。”
“还说……还说保不齐咱们阮府有什么腌渍事儿被表小姐知道了,要不就是少爷有隐疾,要不怎么明摆着这么好的一门婚事,表小姐偏要一头撞死!”陈鹏语气急促的说完,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敢抬头看老夫人的脸色。
正堂里十分的寂静,那边陶氏强忍着,最终还是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
她这一哭不要紧,老秦氏的火就都冲着这边发泄了出来:“你还有脸哭?当初我是瞎了眼了才会同意你和宏昌的这门亲事,阮家这么多年可曾对不起你们陶家?当初陶家不过就是一个破商贾有两个臭钱罢了,就算你的兄长在桐州围观,也不过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到底是小门小户的,你睁大眼瞧瞧你那个侄女儿,给我们阮家惹出来多少祸!”
“……”陶氏登时就将眼泪给憋了回去,心中老大的不乐意,那炀儿还是她儿子呢,如今平白有了这种不好的名声,她比谁都痛心!想了想,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那媳妇明日便遣下人把她送回桐州老家便是。”
说着到底有些意难平,当初接陶桃过来,是他们都同意了的。而且她兄嫂过世之后留给了女儿一份比较丰厚的遗产,加上老两口给阮家拿的感谢他们照拂孙女儿的银钱,足够陶桃维持优渥的生活直到出嫁。那个时候面对那么厚一沓的银票,在场的人可曾有一个不愿意了?如今反过来说她,一个两个的这罪责推脱的倒是干净!
“回桐州?”老秦氏冷笑:“你这个时候把人送走,不正好说明了咱们阮家心虚?她不能走!不但不能走,过两日你还得多带着她出去走动走动,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务必让你那个好侄女在外面给我解释清楚。要是这传言不净……”她哼了哼:“娶妻不贤反倒拖累家族,休了倒也干净!”
……
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荒凉的小院里红玉就急哄哄的敲了敲主屋的门儿:“表小姐……表小姐?大夫人那边来信,说是今天尚书府有赏花宴,要带着你一起去。”
她在外面等了半晌,才终于听到屋中传来了略显慵懒的女声:“进来吧……”
哈欠连天的坐在铜镜前任由红玉给她梳头,陶氏的这个反应倒也在她的预料之内。他们阮家的人不久喜欢玩流言蜚语吗?那这回想必也将这滋味儿品尝了一个彻底,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他们都能把一个清白姑娘的名誉踩进地底,她凭什么不能踩回去了?
自打这流言在京中流传开来之后,陶氏等人一直忙着想要找出府中是谁把这消息给传了出去,所以没有腾出时间来找她。这两天下人们皮子都绷得紧紧的,生怕自己个触了主子的霉头,遭受无妄之灾。
至于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红玉在后边一边梳头一边念叨:“表小姐还觉得晕吗?要是不舒服还是和大夫人说一声,不然到了尚书府出点什么意外,又成了您的不是了。”
“不晕了。”陶桃回过神,轻轻的摇了摇头。
“要奴婢说,这张郎中医术还真是不错,表小姐这几次都被他调理的很好。”红玉不由得赞道。
陶桃闻言垂眸,嘴角抽了抽,那张郎中的医术到底有个几斤几两她不清楚,但是偷奸耍滑的本事那可是一顶一的好。其实阮家女眷经常用的郎中是圣安堂的林郎中,再怎么说阮宏昌都是个从二品的官职,自然用得起京中最好的大夫。这位张郎中是经常混迹于各种小官或是商贾的后院,恰逢委托者落水病了,陶氏想了想就把这人给请了过来。
自打头两次对方明明发现了不对劲却没有往外说,陶桃就对这人的秉性知晓了一二,这也才有了后来的撞柱子。趁着红玉不在,二人愉快的达成了协议,张郎中这人就是爱财,银钱给到位,什么都能办。再加上对方经常出入那些小官的府中后院,将这消息散播出去简直不用浪费什么力气。
这个时候后院这些女人的娱乐生活多么的匮乏,东加长西家短那就是她们最大的爱好。特别此事还涉及到了最近京中比较火的话题,那传播速度简直是飞快,几乎一夜之间就到了没办法控制的程度。咋的,你老秦氏还敢去尚书府里堵了人家女眷的嘴不成?
当她这边收拾妥当之后,陶氏那边就又来了人,她带着红玉和那丫鬟一路走到大门口,在马车旁边等了一小会,就见陶氏带着阮巧巧一路走了过来。
陶桃乖巧行礼:“姑母,三妹妹。”
阮巧巧自是不会搭理她,自顾自的上了马车,至于陶氏也十分冷淡的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紧跟着也上了去。
对于这两个人的态度,陶桃表示并不在乎,正欲在红玉的搀扶下上车,却在不经意间用余光瞟到了大门里带着两个丫鬟站在那里往这边张望的曾氏。瞧着是刚刚从两府之间的那个打通的小门刚刚过来,准备去清心院给老秦氏请安。
虽然离得远,但是她仍旧能感受的到对方身上那股子不甘心。也是,同样都是阮家的儿媳,一个爷们儿争气,每天都能出入各种高官的府邸,和京中有名的贵夫人谈天说地,连带着阮巧巧的闺中密友也都是各大世家的小姐;她却只能和那些小官夫人相交,自己的女儿也没甚机会出去见世面,只能偶尔跟在老秦氏身后去见另一群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这般种种,如何能让她把心态放平。
陶桃也只是瞥了一眼,接着就钻进了马车里。
一路摇晃着,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尚书府,如今的尚书姓李,还是很得皇帝欢心的。而且李尚书的女儿在后宫也算是得宠,他自身也是从不站队,典型的亲皇派,谁当皇帝他就跟谁好。太子和六皇子就几次三番的想要把他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无果,是以在朝中李尚书的人缘相当的好。尚书夫人姜氏夫唱妇随,为人处世和自家爷们儿如出一辙。
下了马车就在尚书府管家的招呼下,直奔后院,毕竟以李尚书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人家的夫人还真没有必要亲自出来迎接这些夫人、小姐们。
尚书府要比阮府占地面积大上不少,内里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也是十分的精致好看,就要通过一半月门的时候,从不远处的地方传来了隐约的男声。阮巧巧向着那个方向张望了两下,问道:“母亲,兄长今日是不是也来了这尚书府?”
“是。”陶氏点了点头,提到自己的儿子总是有些欣慰。
阮炀和李尚书最小的嫡子是同窗,两个人之间的情谊还不错。
据说今日来到这尚书府的适龄男子可不止阮炀一个,阮巧巧复又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几眼,只隐约能透过那些假山和绿植,看到一间厢房,和一扇半开不开的窗。
管家从一旁咳嗽了一声,阮巧巧回过神,在自己母亲那不悦的目光中,迈开了步子。
陶桃看着阮巧巧的背影若有所思,也顺着对方的眼神看了过去,耳边能够听到不真切的男子交谈声。她正欲跟上去,却忽而听到那假山后面有人说话:“肃之,你在这里作甚?”
“无事,看看这株开的正好的牡丹罢了。”此人声线清朗。
另外一个又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什么,接着就是轻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陶桃鼻翼微动,空气中飘来那若有似无的草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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