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农村。
至今我还记得,小时帮我妈插秧时,吸在脚趾头中间的蚂蝗,整条身体都钻进了我的血肉里,我甚至感觉不到痛,只有彻彻底底的毛骨悚然。
犹记得那天,妈妈他们花了好多功夫,才把那玩意弄出来。
后来我把它丢在地上,用了整整一袋子盐,看它挣扎至死,心里隐隐地,有说不出的快感。
我想很多年以前,肖正国对着气若游丝的我,也是这般感觉。
第一次见到这个肥的满脸流油的老男人,是在面试间。他把一屋子的面试官遣走,要我当着他的面脱衣服。
我把他打了一顿。
没想到的是,我还是被录取了。
一开始是默默无闻的,做着自己本分的事情。
但是后来,乡下来了音信,说是爸爸的心脏不行了。
那是我贪污的第一笔钱,也是最后一笔钱。
我恨贪官,可是为了生存,我不得不把自己变成其中的一员。
再见到肖正国,是在一年之后。
我刚被调到质监局,依然是中层干部。是在员工年会上,他把我堵在卫生间。
他嘴里说着那些不着边的证据,他知道我拿的那一笔钱,在何时何地,是哪一项工程款,又是多大的数目。
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不去揍他。
那晚上他带我去了宾馆。
具体的过程都已经模糊,只记得一个字,疼。他用皮带抽我,说着侮辱性的话,边说边狂笑。
这一幕持续了很多年,次数多到我已经感到麻木。
但是付出这一切,不是没有回报的,我爬的速度比别人快,快了不止一点点。肖正国为了方便他猥亵的生活,直接将我升调成他的办公室主任。
后来,认识了苏文。
他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没想到打人那么带劲。一拳就断了我的鼻梁骨。我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对他刮目相看的。
明明都是柔弱的样子,他却比我坚强太多。
其实要是没有他,我怀疑我不能坚持到肖正国倒台。
在医院里的那一次,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
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这辈子从没这么痛过,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又似乎不那么痛了。神志模糊间,有人冲了进来,有人抱起我,有人吵闹,随后就彻底安静了。
我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我的人是他,这次项目要合作的老总。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带着一股天生的王者气势跟我说:救你一命,你应该知道报答,我们这边货品就要上架。那事儿你快点解决。
苏文一直没来,我很失落。
后来我才知道,他被肖正国的人打伤了,跟我住在一家医院的同一层楼。
我能下床时,第一件事是跑去看他。我很担心他,不知道为什么。
杜杰是个风云人物,我们混久了,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令我诧异的是,那个高高在上国王一般的人,对着苏文永远是低声下气的讨好。仿佛双重人格似的。
郑吴雨和杜杰曾经是一对,这个消息让我很震惊。可我看他们三人在病房那氛围,又隐隐觉得不对。
我在苏文身上学到的最深刻的两个字便是:坚强。
我们都是普通人,不同于杜杰,不同于郑吴雨。
可是那晚上,苏文压在我身上,忍着背后的伤痛说没事时,我承认我真的不如他。
我其实吓坏了,这辈子没见过枪,更没见过人受伤。但是事实不允许我惊慌。
杜杰不肯去医院,唯一能抗住这一切的,只有我。
此刻,我对自己说,肖正国都被我搞下台了,我还怕什么?
苏文拒绝我的时候,说我对他不是爱情,只是一种单纯的占有欲。
否则我不会拿他身上的物质来作比较。
我不懂什么叫爱情。
我应该有爱情的年代,已经被肖正国填满了。那些记忆太不堪,我甚至想都不敢再去想。偶尔午夜醒来,一身冷汗时,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我会害怕。但也只是一瞬。我想,我很好地学会了坚强。
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我记住那双眼睛。某一个晚上,我依旧是噩梦醒来,我就想到了那双眼睛。
他很强势,却也寂寞。
他对苏文好,对杜杰也好。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凌驾于友情之上,爱情之下。他长得很好看,比苏文好看许多。我很奇怪我会在这样一个夜里想到他。
我问我的秘书,如果半夜醒来,感到失落时想到一个人,那说明了什么?
秘书见鬼一样地看着我,说我恋爱了。
于是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我恋爱了。
不知道是我表达的太不明确,还是他情商太低,暧昧许久,他依旧不懂我心意。
苏文走的那天,他在办公室大发雷霆。我正好推门进去,被他甩来的文件砸了满脸。
后来安静了许久,我就这么突兀地开口道:要不,咱俩试试吧?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半晌,直到我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他才忽然冷冷地开口:我从来不做下面的那个。
我苦笑:我也没做过上面的那个啊。
他怔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看着我的目光终于柔和。
其实我不需要同情。
苏文教会我的很多。
要什么就要自己争取,靠同情得来的东西,是久远不了的。
我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谈。
我约他去七里凤凰喝茶,但是喝了一半,季海牵着个男人杀进来,计划夭折。
我约他去电影院看电影,但是看到一半,工地上的人打电话来说水管爆破了,计划流产。
我约他去步行街吃饭,可是吃到一半,我的秘书说今天下午副书记临时决定来视察,计划破产。
再见面时,他看我的眼中多了笑意。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父母在抚慰考试失利的孩子。他俯身在我耳边,我闻着那味道就有些晕了,只听他柔声道:去我家吧,一起吃饭。
他手艺好,我一直知道。
我对着一桌子的菜,只觉得这人完美得有些不真实。
一顿简餐,竟然让我有些感动。他洗完碗,说去车里拿东西。回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盒杜蕾斯,我彻底无语了。
再次被进入的时候,我很怕。因为关于这种事情,我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肖正国。而那些记忆充满着疼痛和耻辱。郑吴雨,我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视线中他的脸有些模糊,我想大概又是不行了。没办法,这么多年,遇到这种事习惯性地身体会恐惧,之后就是无可救药的自我催眠。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说:睁开眼,看着我,别慌,是我。
我在他一波波温柔又坚定的撞击中流了一身的汗,或许还有眼泪?我记不得了。最后我动都不能动,还是他端了水盆来帮我清洗。
迷迷糊糊中,我看见他小心的动作,和蹲在地上搓毛巾的身影。
从没被人这么温柔的对待过。
我想,我好像爱上他了……
奇怪,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是这一刻,我无比确定,我爱他。
半夜,我被惊醒。梦中又是肖正国猥琐的笑脸,溢满了贪婪的欲望。
这一次,身边却有人跟着坐起身,轻轻拥住我,安抚地拍着我的脑袋。
他的声音带着迷蒙,却依然好听。
睡在你身边的,是我。他如是说。
我喘着气躺下。
他一翻身压到我身上,邪气地笑道:我要让你累得没力气胡思乱想。
后来苏文和杜杰回来了,我们在七里凤凰聚会。季海带了新男朋友,是个魁梧的东北汉子,说话中气十足,总是不小心把口水喷到苏文脸上。
杜杰和苏文并没表示太大的惊讶。
苏文笑着搭住我的肩膀问道:你们谁在上面谁在下面?
郑吴雨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开口:有人先斩后奏,旷工半月,这工资是扣定了。
杜杰长眉一挑:你扣你扣,你尽管扣,扣到他不堪压榨了,我等着把他招我身边来。
苏文扑过去就是一巴掌。
季海用一种看实验白老鼠的眼神打量了我半天,忽然道:他铁定是在下面的那个。
苏文双眼发光问:为什么?
季海自豪地一指指向我:你没看他动不动锤腰么?
我欲哭无泪地告诉他们:事实上,我只是昨晚在健身房待久了。
苏文一脸鄙视地看着我说:解释就是掩饰!
季海一脸兴奋地附和:掩饰就是事实!
再后来,苏文掏出那本绿色的本子,上面印着烫金的外文。我看不懂,但我知道,那是瑞典的结婚证。苏文问郑吴雨:老总,你们也去弄本呗?
郑吴雨挑眉看我:你想要?
我考虑了很久,才答他:想要。
很久以后,他直接甩给我一本本子。
我诧异地问他这是什么?
他边拆杜蕾斯边说:瑞典那边刚寄回来的,我讨厌跑来跑去,所以直接递了你的照片的证件号码过去。
第二天,我把那绿本本用框裱了起来,放在吃饭的桌上。
他下班后很惊讶看着那裱起来的绿本本,问:至于吗?
我慎重回答:至于。
一年后,他跟我去了趟山区的家。
我妈的表情很奇怪,不过显然,他们很喜欢他。爸妈称他为:媳妇。
这让我乐坏了。
同时,我觉得幸福。
此生前所未有的幸福。
又是半年,他带我去了次纽约。
我英文还行,所以对这故意操着一口英语的老太太,应付得毫不吃力。
我政治也还行,所以对着老太太一连串的针锋相对都能一一化解,同时不得罪老人。
最后老太太叹息,服软。
后来遇到个举重的女人,当街跟他表白。那口子英语吧,带着严重的方言味,导致我一开始以为她是柬埔寨的。
不过四两拨千斤,郑吴雨这招还是很擅长的。我就看那外国姑娘一阵失落,手臂上的肌肉一抖一抖地离开了。
郑吴雨的英文我听懂了,他对那女人道:不好意思,这位是我太太,我们正打算去配精子,请您勿打扰我们。
所谓配精子,就是美国的新技术了。
在这里,同性恋也是可以有后代的,尤其是有钱的同性恋。
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他带去配精子。
不过他说不急,想要孩子的时候再实施。
我有些不敢想象,一辈子就这么定下来了?
甚至还能有孩子?
那以后孩子叫我爸爸还是叫他爸爸?
日子如流水一般地过,具体事宜,还是等孩子出来后,我们再从长计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