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慈铁血手腕,各大报纸没有一篇关于火灾的新闻。杜杰不便工作,杜博彦亲自出马。原先杜杰针对王氏的几条公司内部政策彻底实行。开盘意外,首战成殇,尽管许慈压下了媒体,却压不住广大人民的舆论,一传十十传百,开盘后本应最火的黄金一周,成交量竟是一桩没有。
四方投资公司受到不同的亏损,不过各家根基深远,动不到根本。苏文跟着郑吴雨火急火燎地制定新方案,忙得焦头烂额。
同一期间,王氏从此项目中退股,关于王氏旗下文化产品抄袭盗窃的新闻纷纷传出,各大商场柜台遭到莫名袭击,却难究根源。远销美国的字画在远洋运货时石沉大海,赔偿金无疑是当头一炮,百年大树微微动摇。
正月十五,新年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季海、苏文和杜杰三人围着茶几,边看电视边吃汤圆。苏文把汤圆放嘴边吹了会,喂给杜杰,自己快速地吞下一个,然后继续舀起汤圆轻吹。季海囫囵吃了两个,放下碗道,“哥,有话快说吧,我待会回去陪我爸妈吃晚饭,就不在这儿吃了。”
苏文和杜杰对视一眼。苏文也放下碗筷,看着季海的眼睛道,“最近身体还好?”
季海点头,一手轻抚着肚子。
苏文道,“我和杜杰谈过这事,我们都不是外人,所以坦白说吧,这个孩子不能留。”
季海微震,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了苏文一眼,复又低头不语。杜杰补充道,“你是聪明姑娘,自己想想也能明白的。”
苏文见季海不答话,心里惴惴不安,试探地喊道,“小海?”
季海忽然抬头,看着面前俩人道,“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她顿了顿,转而看着碗里雪白的汤圆,“我想到他就难受,我连他的墓碑都没去过。我想着以后,本来是很害怕的,但是一想到伍方两个字,勇气就跟着冒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胆子。这条路会很难走,我以后也可能会后悔,但是现在,这一刻,我心里是这么选择的。所以,哥,你们得支持我。”
苏文拧了眉毛,叹气,“别这么任性。”杜杰忽然打断苏文,道,“你知道这路很难走,就够了。你再好好想想,这么大的人了,我们不逼你作选择,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手里。”
季海点点头,起身道,“我回去了,别担心我,没啥事的。”她恢复笑靥,“不就生个孩子么?到时候你俩当干爹。”
苏文跟着起身道,“我送你。”他回头对着杜杰叮嘱,“我回来前不许动!伤口要是再化脓,我就把你绑家里!”
杜杰乖乖地点头,背后若是有大尾巴摇一摇,就跟只大狗没区别。
银色大奔飞驰而过。季海坐在副驾驶不言不语,车内气氛尴尬,苏文打开音响,悠扬乐曲在小小的空间内四散。席琳迪翁高昂的嗓音带着悲怆,缓缓倾诉着那一句my heart willon。季海自嘲一笑。苏文忽道,“这世界太现实,没几个人的心能永恒。”
季海看着窗外问,“哥,我打个比方,你别生气。你有没想过,要是有天杜杰死了,你得花多长时间去忘掉他?或者你会记得他一辈子?”
苏文安静地开车,看不出神色。常年清澈的琥珀色瞳孔中,却是风起云涌,杜杰出事的太突然,所以当时一路上,他没想过要是没了杜杰以后会怎么样。现在考虑到这问题,却是一阵后怕,待车停下时,手心已全是冷汗。
季海打算下车时,苏文答道,“如果哪一天杜杰不在了,我会一直记得他,但我会找另一个人过日子。就像当年子卿说分手,我就离开他,找了杜杰一样。”
季海诧异地看向苏文,惨然笑道,“我明白了,哥,容我再想想。明白是一回事,放不放得下是另一回事。”
苏文盯着季海,严肃道,“这事不适合考虑太久,时间久了,对你身体也不好。”
季海低首,开了车门,在冷风中低喃,“我再想想。”
苏文发动汽车,绝尘而去。排气管喷出的热气在季海家门前的路上留下一道雪白的剪影。
杜杰木雕似得坐在茶几旁,手机响了,他艰难地动了动,咬牙接起电话。
许慈一板一眼地汇报道,“还是总裁狠啊,王氏之前拓展的海外生意,全搞砸了,连着内地这边的声誉也受到影响,订单直线下滑。总裁分步侵吞这法子,真是杀人不见血。”
杜杰额头冒着冷汗,仍强自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慢慢来,等王氏一跨,我倒想看看赵建国还能耍什么花样。王氏既然敢买赵建国他们的股份,就算是摆明了站到我们对立面,他既然有这个胆子和我们作对,就该有这心理准备。”
苏文回来的时候,杜杰受伤的纱布又开始渗血了。苏文狠狠地瞪他一眼,娴熟地拆开纱布,未能完全愈合的手臂,烂肉层叠,惨不忍睹。苏文皱眉上药,杜杰一声不吭。
苏文亲了亲杜杰的嘴巴,小声问道,“疼不疼?”
杜杰摇头,一滴汗水落下,差点滴进手臂,苏文吓出一身冷汗,忙一手扶着伤臂,一手抽纸巾给杜杰擦汗。
苏文嘱咐道,“疼就吭声,叫出来也比流汗好。别到时候汗水滴下来,会感染的!”
杜杰听着他唠叨,也不做声。事实上,他疼得想尖叫,所以他很理智地闭嘴了。否则一张口,就是哀嚎。
换上雪白的新纱布,苏文挑眉问杜杰,“许慈来过电话?”
杜杰长舒一口气,另一手臂烧伤处已经结疤,蜿蜒可怖。他抬起愈合的那手,抹了把脸道,“也就跟我报备下情况。”
苏文沉下脸,“楼盘的事我已经全面跟你报备过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再说了,有什么事你就不能等我回来?我就走了20分钟啊,你也能折腾成这样!”
杜杰苦笑,心说,还真的是不能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们这事就干不下去了……
苏文转身去倒茶,喂杜杰喝了一口,便自顾在沙发上蜷着双腿,两手交握。杜杰盘腿坐于苏文身前的地毯,一瞬不瞬地盯着电视屏幕。
苏文忽然开口道,“放过他,行么?”
液晶屏幕上放映着好莱坞大片,汽车爆炸时带起冲天的火龙,咆哮声掩盖了苏文小声的哀求。
苏文以为杜杰没听见,可是抬头时,却见对方转过了身,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两人对视许久。苏文又问,“行么?”
杜杰开口,漠然道,“我是商人,一切朝盈利看齐。”
苏文略带哀求,“他曾经在我最难的时候帮过我。我学费不够,都是他帮我垫上。我生病,他不管在做什么都会回去陪我。你别生气,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我和他没有关系了,但要我眼睁睁看着他这么被折腾,我难受。”
杜杰深呼吸,闭了闭眼睛,道,“你是你,我是我。他对你的好,并不能抵消他对我这两次三番的挑衅。”说毕,杜杰讽刺地笑了笑,“你以为那些揭竿起义的大英雄都是为了什么?为了解救百姓于水火?人在某些事情上是很相似的,他们和我一样,只是为了利益而已。同样的,现在我对付王氏,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利益。”
苏文想反驳,却发现杜杰说的都对,他根本没有反驳的立场,和资格。
翌日,一条新闻,占据财经报的大部分版面,著名书画家王锦雄心肌梗塞,于凌晨暴毙半山豪宅中,王氏百年基业风雨飘摇,将终归何处?
苏文在办公室猛灌了三杯咖啡,抖索着抽了根烟。
往事俱成云烟,那为什么现在还会难受呢?苏文皱着眉,面前那份春季企划案一个字也未能入眼。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正裹着被子,烤着暖气片,王子卿坐在一边,纸笔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切宁静而又和谐。往昔的画面仿佛碎成了千万片,镶嵌在苏文心脏的各个角落里,这一时间碎片被连根拔起,拼凑出当日熟悉的场景,却不复温馨,只余生涩的疼。
疼归疼,不忍归不忍,现实里,疼完了,回忆结束了,一根烟燃到尽头,还得继续批方案。
欧亚靠在门框上,看着苏文捻息烟头的姿势,笑道,“挺有那么点味道的嘛。”
苏文闻声抬头,见识欧亚,狠狠剜对方一眼。
欧亚一脸被辜负的不满,坐到沙发上翘起腿道,“你就这态度?青天大老爷我可是来为你们收拾烂摊子的啊。”
苏文从面前厚厚的文书中抽出一份合同草案,甩在桌上道,“草拟的方案,你看看成不?我们这边工程的确监督有误,但对赵建国那事实在是防不胜防,你从轻处罚。”
欧亚走到近前翻开看。苏文仰头问道,“你亲自来拿?秘书人呢?”
欧亚翘起嘴角,朝苏文眨了眨眼睛,“想你了呗。”
苏文实在没心思商谈赔偿事宜,将欧亚赶去了郑吴雨办公室,做梦似的继续看眼前的企划案。
面前的企划案创意不错,却做得十分潦草。苏文不是圣人,但凡领导者,有烦心事时总是容易迁怒。苏文深深了解这一点,干脆将企划案甩了,等心情平静时再看。又一个人愣了许久,才想起今天还没打电话给季海。
苏文觉得肚子饿。奇怪,这一天,明明没有忙什么公事,却饿得胃部抽搐。以往忙到没空吃饭的时候很多,从没有一天,像现在这么饿。
季海很快接起了电话,依旧是那般无波无澜,自从伍方死后,她就像没认识过那人一样,除了腹中的孩子,半个月以来,她连上坟都没有过。“哥。”
“恩,”苏文走到窗边,看着阳光下的街道,问出每日必念的那句,“身体怎么样?”
季海无奈道,“我是怀孕,不是得绝症。”
苏文浅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跟她说话,心里的烦躁便似被被风吹起的鹅毛般,越飘越远。他看了看手表,道,“晚上去我那吃饭,我去接你?”
季海温柔答“好”。苏文挂了电话,这才安心地继续批注那长篇大幅的企划案,纸笔沙沙声响,依稀是当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