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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里气氛在沉重压抑中透露出几分诡异,似乎每个人都心事重重。胭脂站在萧氏身后,感觉小腹不断抽痛,痛得她直冒冷汗。那些面目模糊的韩氏族人脸上写着四个大字:各怀鬼胎。狐狸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淡漠表情,看到她进屋后脸上漾起一抹浅笑。予宁站在他身侧,狠狠瞪了她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剜后再丢入油锅。
正座上的韩老太太发话了,“宇魏,轩翔。想必你们都已知晓关于老佛爷口传的懿旨。她的意思是让予宁与轩翔在近期内尽快完婚。”
韩老太太的瞒天过海是打算当那天一屋子的全是死人吗?更何况圣心难测,棋错一步便会全盘皆输,这样的道理怕是出身显贵的老太太根本没有体会过吧。胭脂动了动眉毛,她料定会有人按捺不住。不过那个最先按捺不住而接老太太话茬的人却令她深感意外,居然是韩家大爷。
“娘,儿子认为此举并不合时宜。”
韩老太太神情一滞,“宇魏,你说什么?”
韩大爷道:“儿子是说那日李公公来韩家时把话说得很清楚,老佛爷并未定下吉日,连额驸的身份都未加册封。娘认为老佛爷可是真心赞同这门亲事?如果若是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大可以由双方父母做主,但予宁是大清的多罗格格,身份显贵,她的婚事岂如儿戏?请老太太三思而后行。”
“这……”韩老太太也犹豫起来,无意中看到萧氏一脸的闲情惬意在喝茶,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又不好当面折损了二房奶奶的面子,所以指着她身后脸色青白的女子斥道:“谁允许你来这里的?!这是韩家的家事,容不得外人在此旁听!”
“娘。媳妇与水姑娘甚是投缘,所以已经将她收为干女儿。”萧氏含笑放下茶盏,“娘不认水姑娘孙媳妇的身份,但媳妇不能不认自已的儿媳妇与小孙子。”
二奶奶萧氏的一席话仿佛往沸腾的油锅中浇入了一瓢冷水,厅堂里顿时炸开了锅。胭脂捂着绞痛的小腹,痛得腿直打哆嗦,混乱中只听到韩老太太的格外刺耳怒斥声,“湘娴!你是在故意在与我作对!这个孩子是不是韩家的骨血还未尽可知!”身前萧氏的声音冰冷幽怨:“老太太,天地良心。您说这样的话也不怕天打雷劈?”
胭脂用力掐着虎口的合谷穴,眼前依旧感觉一阵阵发黑,两腿间有温热不断涌出。现在还不是晕过去的时候!她急得直想哭,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感觉到身子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在失去意识前看到狐狸的眼中满是痛苦,内疚与心痛。
这可怎么收场唉……
胭脂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予宁有胆量投毒,所以在韩家厅堂预备演被毒害的一幕,料定投毒之人会乘乱必然会有下一步行动。不想千算万算高估了自已的体力,刚刚经历夹竹桃剧毒的侵害,还没完结恢复过来,又服了一味药性猛烈的汤药,身子如何受得了。晕晕沉沉间小腹坠疼得厉害,飘渺空洞的声音似从极远的地方飘来。
你是要负她一时,还是要负她一辈子?
五儿,我宁愿负了天下人,也不要负你……
狐狸居然能说出这般煽情的话……在做梦吗?她抖了两抖从半梦半醒间睁开睁,好容易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已躺在床上,而萧氏神色凝重的枯坐于床头。“娘……”她干干的唤了声,感觉浑身疼痛得厉害。
“五儿。”萧氏含泪紧紧抓着她的手,“你不要伤心,你还年轻,将来肯定还会再有孩子。”
胭脂困惑不已,“孩子?”
“是的。我是个不称职的婆婆,连媳妇腹中的孩子,我的孙子都没能保住。”萧氏悲戚的哀叹着,眼中闪过一丝绝狠之色,“我绝不会放过那个害你的人!你早晨喝的汤药被藏红花堕胎药给调换走……”
确实,那味药的药性再如虎狼也不至于催早信期,而且她刚才应该是口吐鲜血的中毒迹象……堕胎药喝下倒真是有可能催早信期,只是二奶奶说的孩子又是怎样一回事。胭脂彻底晕了头,张了张嘴想说话,腹中抽痛令她眼前金星直冒。
“你初次怀孕所以没有多少感觉。孩子……确实有过,但是已经没有了……”
骗人的吧……可是萧氏的脸上的泪水与悲痛的神情,难道是真的……胭脂捂着肚子感觉天旋地转,她想不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谁换走了汤药?对了,在她煎药时,有一个小丫鬟找她出去说了几句话,问怎么不见阿娜。应该就是在那时……但还是有什么不对劲……
“娘……”她挣扎的欠起身子,带着一丝期望,用微弱的声音问道:“您说……孩子……是骗我的吧?”
“原谅娘,我实在太粗心,等你在厅堂上晕过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胭脂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五儿――!”萧氏吓得大叫,“涞湘,快拿参片来,叫胡大夫快过来!”
暖阁内的门被砰地推开,韩轩翔冲过来将床上的小女人紧紧搂在怀中。半月前她还央着他早些归来,现在却成了这付模样,“母亲大人!为什么对她说这些!”
“出去。”萧氏擦干脸上的泪水,轻轻掐开胭脂的下颌,把参片压入她口中,冷冷说道:“不想她步我的后尘,就去做好该做的事情。”
“母亲大人,不要让我后悔当初的决定。我们不是你报复的工具。”韩轩翔的声音很轻,很轻。萧氏闻言后浑身一震,“你认为我所做的一切全为了我自已?”她看着他沉默的抚摸着胭脂毫无知觉的苍白小脸,转头心酸道:“娘在你的心目竟然如此不堪?你就没想过给五儿一个名正言地面的名分?她既做了你的妻子,焉能安然置能事外?”
“如果无法保护自已心爱的女子,枉在世间身为男儿。”
萧氏笑得欣慰忧伤,“轩翔,你终究与你的父亲不同。他当年若是有你十分之一的气慨与决然,也不会令为娘郁恨多年!”
“湘娴!”韩家大爷宇魏推门而入,铁青的脸向萧氏质问道:“我就料到今日之事是你为所为!你恨我,恨老太太,恨韩家也就算了。可轩翔是你亲生的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哪有大哥哥不经通报擅入弟媳房内的道理?再说弟媳妇的闺名哪是大哥哥能够直呼来直呼去的?大爷请自重。”看到韩宇魏面色尴尬的退到门外,萧氏冷声道,“大爷的话好生奇怪。下药的丫鬟不是已经送到刑部受审了吗?”
韩宇魏的声音沉痛惋惜,“二奶奶,你明知有人要害水姑娘,为何不提醒?不去制止?她腹中的孩子是轩翔的,也是你的外孙……也是……我的……”
萧氏打断了他的话,“大爷有力气和我吵架不如把幕后元凶审出来后绳之以法,还死去的孩子一个公道!别和十八年前一样姑息养奸!”
“你们要吵架请另觅别处,五儿需要休息。”韩轩翔的话使萧氏与韩宇魏停止了吵架指责,萧氏望着胭脂惨白的小脸,“轩翔,你要信为娘。五儿既然唤我一声娘,我就绝无害她之心。她今日所受之苦,为娘一定会为她加倍讨回!”
天成号韩家近日来发生的事情成为街头巷尾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事情,更有好事的说书人编成个骇人听闻的故事。话说这韩家的祖先原本是海上烧杀强掠无恶不做的海盗,垄断了高丽东瀛的海上商道后做上了正经船务生意。都说因果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几百年前在海上被杀的怨魂们终于找上韩家的后人,不光是家业一落千丈,十几年前大房二房的两位小少爷竟然在一个月内先后离奇早夭。大奶奶经不住丧子之痛,得了失心疯,离家后不知所踪,二奶奶也疯了,被关在院子里不准出来,韩家大爷受不了家破人亡的打击,独自渡海跑到国外生活。好不容易太平了十几年,韩家二房唯一嫡出的三少爷有好歹有了些出息,官至三品,结果又翻船死在海中。死了就算了,结果又活着回来了。这下可不得了唷,怕是海里那里不干净的东西也跟着回到了韩府。先是三少爷的小妾腹中孩子流产,原来以为得子可以被扶正,听来又说三少爷娶了自家表小姐,那位姨娘经不住打击,成日里不言不语。这事才没几天,就有一个老妈子上吊,接着老管家抹了脖子,然后几个丫鬟家仆又不明不白相继害急病死了。韩老太太满头乌发一夜间愁白成满头银丝。这韩家人死的人,疯的疯,散的散,实在诡异得很哪,看来还真是被恶鬼所缠……
后来东西大街的行人只看到韩府的人便远远闪到一边围观,指指点点。一时间流言四起。
镜中的女子螓首峨眉,娇艳芳菲,水色潋滟的双眸倒影出烟雨江南的如梦景致。她安安静静的乖坐在镜台前,任由眼前男子仔细的为她勾画秀眉。
“五儿,我总算明白被遗忘与漠视是怎样的滋味。”韩轩翔停手的眉石,抬起她的下颌,“很难过,很揪心。可是那时候我至少还能够听懂你说的话。如今你却连我说的话都听不懂……我们经历了生离死别,好不容易才能够在一起,上苍为何要如此责难……全是我的错……”
“下雪了。多像娘平日里弹的白棉絮。”胭脂欣喜的走到窗前,用手接起窗外柳絮,“因何一点也不冷?不会融化的雪花?不好玩!”她转头问道:“四儿姐姐在哪?”
“求你不要再惩罚我,求求你,仔细想想,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
“好难过,我不能喘气啦。”胭脂不满的想挣脱背后男子用力的桎梏,发现根本是徒然后,嘟了嘴不再动弹,亦不再吭声。
“天碍…”韩轩翔痛苦的阖上双眼,“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宁负天下人,也绝不负五儿……”
胭脂睁着双清澈的双眼望着他,似懂非懂。从她知晓他要与予宁完婚的那天起便成了这付样子,再也听不懂旁人在说什么,安全将自已的思绪隔绝禁锢,如同一个无底黑潭,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响。她的记忆停留在金陵生活时无忧无虑的童年,总是提起爹娘与四儿姐姐。四儿,是流昔的小名。
“但我最终……还是因为不舍韩家的上百条无辜人命因我枉死,所以负你了,负了至爱的女子……这个世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身不由已的事情……”